魏煒
城關(guān)鎮(zhèn)上有兩家飯館,一家許記,一家馮記。說來也怪,許記飯館總是食客盈門,而馮記卻是門可羅雀。馮記的掌柜馮友全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他觀察思索了多日,還是不得要領(lǐng)。
這天晌午,馮記飯館里一個食客也沒有,許記那邊卻很熱鬧。馮友全站在門口,愁眉不展地望著許記,只見主仆三人酒足飯飽,正從許記里出來。
那主人是個中年人,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咂摸著嘴說道:“舒坦,舒坦啊。真想不到,這偏僻地方,竟然還有這等美味。特別是那饸饹,面筋道,有嚼頭,越回味越鮮美。好吃,好吃!”
馮友全見這人是個行家,就過去行了禮,恭維地說道:“聽先生之言,對美食頗有研究。我有一事相求,還望先生允諾。”中年人問他有什么事,馮友全把他請進(jìn)飯館,說道:“先生若能探得許記與馮記兩家饸饹的不同之處,我愿出十兩銀子相謝。”
中年人笑道:“有銀子可賺,當(dāng)然好啦!”
馮友全就給中年人講起饸饹的做法來。饸饹是北方特有的一種面食,用白面、豆面、白薯面、棒子面等和在一起,呈圓柱狀,放入饸饹床子的桶內(nèi),再用上面的木柱擠壓,面就會從桶底的孔洞擠出,成了面條的形狀,但比面條筋道。中年人聽完,尋思片刻,說道:“我們剛剛吃過許記的饸饹,卻沒吃過你家的,只聽你說,那是沒法比的。你做幾碗,我們嘗嘗再說?!?/p>
馮友全到廚房下了幾碗饸饹,中年人用筷子挑起一根放進(jìn)嘴里,邊嚼邊品,然后輕皺眉頭,說道:“奇怪?!?/p>
馮友全忙問:“如何奇怪?”
中年人又嘗了一口,這才說道:“初嘗之下,沒啥差別,連澆料的味道也差不多,但細(xì)品之下,卻不一樣?!?/p>
馮友全一拍手說:“怪就怪在這里!”
原來,馮友全為了破解許記饸饹好吃的秘密,也沒少費心思。他買來許家的饸饹,從面到澆料,都細(xì)細(xì)地看過,沒看出啥門道兒。他不死心啊,又偷偷詢問過,從煮饸饹的水,到煮的工夫,甚至用多少柴燒,都搞清楚了,可等他煮出來,還是不一樣。
中年人頓時來了興趣:“嘿,還有這等奇事!朕……甄老爺我一定要搞個明白!”他對那兩個隨從說,“你們?nèi)ソo我安排個住處,等我弄明白了這事兒再走。”
甄老爺?shù)膬擅S從,一個又老又瘦,還稍稍有點兒駝背,另一個則年輕氣盛。聽了甄老爺?shù)脑?,那兩人互相望了一眼,年輕人說:“老爺,這里很是荒僻,沒什么可流連的,前面的風(fēng)景才好呢,住宿干凈,吃食也多?!闭缋蠣攨s擺了擺手說:“風(fēng)景跑不了,這個事兒才有趣。”那瘦老頭就在一旁附和:“老爺說的是。破解了這個謎題,咱老爺?shù)念V枪适戮蜁诎傩罩辛鱾鏖_?!蹦悄贻p人狠狠瞪了瘦老頭一眼,出去安排了。
主仆三人就在鎮(zhèn)上一戶人家住下來。天色漸晚,主人家過來問他們,晚上想吃啥。甄老爺脫口道:“饸饹!”主人應(yīng)了一聲,到門口喊來正在玩耍的兒子:“狗子,到你許大爺家去,借饸饹床子來使使。”狗子應(yīng)了一聲,跑出去了。
主人忙著到廚房里,先做了澆料,又和面燒水。不一會兒,狗子就抱著饸饹床子回來了。主人把饸饹床子架到鍋上,把面團(tuán)放到桶里,用力一壓,饸饹直接掉進(jìn)了鍋里。然后,他把饸饹床子交給狗子:“快還回去!”狗子抱起饸饹床子就跑了。
甄老爺問道:“要做饸饹,還得借床子呀?”
主人說,誰家也不會天天吃饸饹,實在不值得做一個床子備著,想吃的時候,就找許大哥借,壓完再還回去,啥都不耽誤。甄老爺問道:“許大哥就是開飯館的許掌柜吧?”主人點頭說是。甄老爺問:“馮記飯館也有吧?你們怎么不找他借呀?”主人撇撇嘴說:“馮掌柜那人不好說話?!?/p>
說話間,饸饹煮熟了。甄老爺吃了一口,馬上就被辣得直吐舌頭,他對主人說:“做這么辣,是不是你家辣椒多得沒地方放了?”主人一拍腦門兒說:“是我疏忽了,沒問你們能不能吃辣。來,我給你們過過水?!彼焓志鸵谜缋蠣?shù)耐耄缋蠣攨s喝住了他:“別動!”甄老爺又嘗了一口饸饹,忽然說道,“真是奇怪!”
年輕人和瘦老頭一齊問道:“甄老爺,何事奇怪?”甄老爺說:“你們嘗嘗這饸饹的味道,是不是似曾相識?”兩人嘗了嘗,也都被辣得夠嗆。瘦老頭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忽然興奮地說道:“我明白了!”甄老爺忙喊道:“羅鍋子,是我先想到的,你不許跟我搶!”
甄老爺也顧不得吃饸饹了,拔腿就往外跑,年輕人和瘦老頭急忙跟上去。年輕人悄悄問瘦老頭:“老劉啊,你快跟我說說,甄老爺想到了啥事?”這年輕人正是和,那瘦老頭是劉墉,走在前面的,自然是當(dāng)朝的乾隆皇帝。此時,劉墉卻賣起了關(guān)子:“此事不可多講。不然,搶了甄老爺?shù)娘L(fēng)頭,我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啦!”
三人來到馮記飯館。甄老爺對馮友全伸出手來:“掌柜的,許記飯館饸饹好吃的秘密,已經(jīng)被我破解啦,快拿銀子來吧。”
馮友全很高興,當(dāng)即就拿出了一錠銀元寶,放到乾隆皇帝手里,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乾隆皇帝說,許家飯館的饸饹好吃,就因為許掌柜的人緣好,誰家做饸饹都找他去借饸饹床子。做饸饹的流程是,先做好澆料再壓饸饹,那饸饹床子架在鍋上,澆料的油氣升上來,浸潤了饸饹床子,那饸饹床子就收集了百家的味道,再壓出來的饸饹就回味無窮了。
馮友全聽得瞠目結(jié)舌。他轉(zhuǎn)著眼珠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他馬上動手,做了澆料,然后跑到許記飯館,借回了饸饹床子,壓好了饸饹一嘗,味道果然強了百倍!乾隆皇帝和兩位大人吃著饸饹,也感覺味道比以前好了許多。
馮友全不禁汗顏:“真沒想到,老許豁達(dá),竟成就了如此美味。”劉墉在一旁說道:“還有一樣,老許跟鄉(xiāng)親們親,誰家來借他都給,啥時候來借他也都給,要是正在飯點兒上被借走了,食客只能等到饸饹床子還回來再吃,多餓一會兒,自然感覺更香了。此乃天成啊!”馮友全連連點頭說:“我記下了?!?/p>
乾隆皇帝拿到銀子,就帶著劉墉、和回去歇息了。
此時,馮友全卻動起了小心思,他想,要是將此饸饹床子據(jù)為己有,可不就能財源滾滾了嗎?他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把那架寶貝饸饹床子藏起來,然后把自家的饸饹床子放到鍋上,而后放火燒起來。
等到火燒了起來,馮友全就跑到門外大喊:“著火啦,著火啦……”伙計和鄰居們聞聲趕過來,很快就撲滅了火。
馮友全抱出一根殘木,哭喪著臉對老許說,他壓饸饹時沒留意,灶膛里的火苗躥出來,把饸饹床子給燒了。說著,他掏出一錠銀子,塞到許掌柜手里,算是賠給他的。許掌柜把銀子推回給他,擺擺手說:“一架饸饹床子算啥?我打個新的就是啦!”
當(dāng)天夜里,馮友全正喜滋滋地聞著那饸饹床子上的美妙味道,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他來到門邊,問道:“誰呀?”門外的人答道:“和中堂有話?!瘪T友全不敢怠慢,忙開了門。
和大步走進(jìn)來,問道:“那架饸饹床子呢?”
馮友全道:“燒啦。”
和不耐煩地說:“跟我耍心眼兒?你差得遠(yuǎn)呢!你要不交出來,我真就給你燒了,連你家都燒了!”說著,他一揮手,幾名隨從沖過去,抱起饸饹床子揚長而去。馮友全哪敢得罪和呀,只好吃這啞巴虧。
第二天一早,乾隆皇帝帶著兩人出發(fā)了。沒走多遠(yuǎn),就見后面隱約有輛馬車跟著。乾隆皇帝問:“那輛車?yán)细蹅?,莫非有什么企圖?”和忙說:“皇上,那是奴才雇的車,車上拉著寶貝。”乾隆皇帝頓時來了興趣:“什么寶貝?”
和忙揮手讓車過來,然后掀開車簾,只見里面放著許記飯館那架饸饹床子。和笑著討好乾隆說:“我把這架饸饹床子運進(jìn)皇宮里,您什么時候想吃饸饹了,就可以讓御廚做。有了這個寶貝,那味道就差不了?!?/p>
劉墉卻在一旁嘆道:“咱把饸饹床子拿走了,城關(guān)鎮(zhèn)上十年不再有此美味?!鼻』实垡残拇媲妇?,問劉墉該當(dāng)如何補償許掌柜。劉墉忙說:“微臣知道皇上定有此意,已替皇上把這事做了?!鼻』实蹎査趺醋龅模瑒④f:“微臣告訴他,和和大人特別愛吃他家的饸饹!”
和怒道:“你干嗎說我愛吃?”
劉墉不疾不徐地說道:“和大人面子大呀。說你愛吃,就會有許多人來吃,他家生意好了,也算是個補償啊?!焙蜌獾酶傻裳?,卻說不出話來。
還別說,打那以后,許記飯館的饸饹越來越有名,生意也更好了。
(發(fā)稿編輯:朱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