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輝

鼓 手

一頭牛藏在鼓里

一頭牛的犄角、力量、犟和沉默

藏在鼓里

它在人群的喧鬧、狂躁、歡樂、盲目中

忍耐

等待

直到遇見你

一頭牛慢慢站起來

瞪圓眼睛并且蒙上淚水

隆起肩胛骨

揚(yáng)尾奮蹄

跑起來

跑成千萬頭牛

跑成牛群

跑成洪流

爐

在小火爐邊

我們是一位小上帝

用兒童的手

往里投柴

心懷玩樂、安排命運(yùn)的權(quán)力、沉默和神秘

我們在火上喝茶

火邊吃棗

看火焰和火焰共舞

煙和煙糾結(jié)

畢畢剝剝 嘭嘭啪啪

究竟是什么時候

一只手

從后面上來

把我們也投進(jìn)爐中

根 雕

根到地面上來

桿兒哪兒去了

怪異的根

丑陋的根

青筋暴突的根

結(jié)滿疤痕的根

龐大的根

失去了水份的根

依然在掙扎、扭結(jié)、顫栗、匍匐、尋找

依然在喊叫、奔跑、支撐

骨頭格格嘣嘣

現(xiàn)在

我們坐在根上

喝茶、抽煙

談詩、藝術(shù)、下半身、花邊新聞和女人

不談出處

蝸 牛

當(dāng)我用小棍子打它

它會一動不動

當(dāng)我用小棍子撥它

它柔軟的腹部緊緊吸住大地

如果我執(zhí)意要弄翻它

它的腹部會拔出血

對于我的惡

它不憤怒也不怨恨

不逃跑也不反擊

不散發(fā)煙霧和毒氣

只是隱忍

將身體和頭慢慢縮進(jìn)去

當(dāng)我離開

（其實沒有離開）

它又會出來

一毫米一毫米地散步

這是雨后

路上的車輛正在狂奔

橋 墩

我已越來越看不見父親

父親越來越遠(yuǎn)

越來越暗

越來越模糊

我已習(xí)慣于橋上飛速的生活

左左于沿途的風(fēng)景

身與心

二十四小時轟鳴

直到一個雨天

我從橋下走過

看見父親原來還在這

雙腿深插在水和泥里

盡力地舉著雙手

一聲不吭

送 人

這是一支浩浩蕩蕩、逶迤的隊伍

從最熱鬧、最激烈的地方飄出

我也在隊伍中

送人

這是他最后一次被人送

比迎接他來時更隆重

有人給他鳴鑼敲鼓

有人給他搭彩旗

有人給他放大紅炮開道

有人給他拉馬、抬轎

有人給他捧著鮮花

有人給他唱頌詞

有人為他哭嚎

他平躺著 滑向虛無

我的后面

跟著幾個小毛孩

向前揚(yáng)土

扔石子

放鞭炮

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