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佳麗

希臘政府發(fā)言人察納科普洛斯8月20日表示，隨著希臘退出歷時8年的救助計劃，希臘正在進入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的新階段。當日早些時候，歐盟委員會也對希臘完成第三輪救助計劃表示祝賀。與曾經針對救助進行磋商時相比，劍拔弩張的氛圍消失了，其樂融融的感覺似乎更多一些。不過，今年早些時候，歐元區(qū)還表示，即使退出救助計劃，希臘也必須接受債權方嚴格的監(jiān)督，需要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保持高預算盈余水平，要繼續(xù)實施一攬子經濟改革舉措，包括延長養(yǎng)老金凍結年限、改革醫(yī)療保險和稅收制度等。

大病一場怎會沒有后遺癥

仔細回顧這場來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歐盟委員會和歐洲央行（也稱“三駕馬車”）的救助，希臘并不好受。

2009年10月初，希臘政府突然宣布，其2009年政府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預計將分別達到12.7%和113%，遠超歐盟規(guī)定的紅線（分別為3%和60%）。希臘政府必須在2010年籌措到540億歐元的資金，否則將面臨破產。與此同時，全球三大信用評級機構標準普爾、穆迪和惠譽，紛紛下調希臘主權債務評級，令希臘政府的借貸成本大幅升高。該國債務危機就此拉開序幕。

隨后便是希臘政府與“三駕馬車”的拉鋸式談判。希臘政府希望國際債權人能夠在削減債務額度的同時提供更多貸款；“三駕馬車”則明確表示，如果不按照自己提出的計劃方案進行改革，他們便不會施以援手。期間，歐元在匯率市場表現(xiàn)糟糕，希臘還數(shù)次威脅要退出歐盟。

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在不斷的爭吵與衡量中，第一輪救助到來了。2010年5月，希臘與歐盟、IMF達成協(xié)議，通過削減300億歐元預算來獲取緊急救助。然而，第一輪救助不足以幫助希臘走出債務泥潭。2012年3月，歐元區(qū)正式批準了總額1300億歐元的第二輪救助方案。2015年7月，國際債權人同意在希臘履行一系列改革承諾的前提下，再次為其提供860億歐元的貸款（第三輪救助）。

三輪救助計劃、超過2000億歐元的救助貸款，實在來之不易。

“希臘陷入債務危機，就好像是一個人，走著走著突然摔倒了，而‘三駕馬車的救助，并非把希臘扶起來這么簡單。當初，在實施救助的時候，國際債權人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把希臘內部所有銀行存款的90%拿走，然后給希臘制定‘瘦身計劃，要求希臘削減社會福利、裁員、減少政府開支等，然后才決定分批次提供貸款。而每次提供的貸款，都需要希臘在規(guī)定時間內償還?！敝袊嗣翊髮W重陽金融研究院宏觀研究部主任賈晉京教授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如此分析。

如今，希臘雖徹底退出救助計劃，卻并不能完全擺脫前述計劃帶來的約束與影響。

“救助計劃當然幫助希臘度過了危難時刻，也避免了歐元區(qū)的垮臺。危機最嚴重的時候，歐元區(qū)的其他國家基本上都在擔心希臘會引發(fā)多米諾骨牌效應，現(xiàn)在回頭看，也算有驚無險。但是，國際債權人，尤其是歐盟，對希臘施以援手之后想得最多的還是讓希臘按時還錢?！{馬車較少考慮的一件事情是，如何讓希臘更快更好地恢復造血功能，完善經濟結構。這種有些急功近利的心態(tài)，為希臘社會帶來了麻煩，惡化了該國的社會環(huán)境，加劇了各個階層之間原本存在的矛盾。這些問題，對希臘社會的后續(xù)發(fā)展尤為不利?！睆偷┐髮W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丁純教授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2013年是危機中的希臘經歷的最黑暗時段。希臘國家電視臺（隸屬希臘國家廣播電視公司）在政府的要求下關閉了。一夜之間，約2500名員工失去工作和事業(yè)，他們極度不滿，走上街頭抗議。

“在近代史上，沒有哪個國家在危急時刻會關閉電視臺。關鍵時刻，大家都是去搶占電視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希臘政府沒有辦法，他們必須裁員以削減政府開支，這也是希臘政府實施財政緊縮政策3年來，首次直接裁撤公共部門的雇員。整個債務危機期間，失業(yè)者不計其數(shù)，很多人選擇更為極端的方式，比如跳樓和自焚，希臘社會動蕩異常。希臘國內很多的中產階級‘一夜回到解放前，即使奮斗了十幾年的積蓄沒有全部打水漂，也縮水太多?！敝袊鐣茖W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趙俊杰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這樣表示。

即便當前，分析人士對希臘的調侃也沒有完全消失。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用歌詞形容希臘目前的境況，“他們已經退房，但永遠不能離開”。

對此，賈晉京也認為，“你不能指望一個生過大病的人，很快就康復如初”。

金融危機大爆發(fā)的時候，包括希臘在內的很多國家的經濟增長呈現(xiàn)懸崖式跌落。之后的幾年里，即便經濟出現(xiàn)正增長，也遠遠比不上2008年以前的情況。在整個救助過程中，希臘經濟的核心產業(yè)已經通過合并等方式，被歐盟其他國家掌控；剩下的非核心產業(yè)，比如旅游業(yè)，能夠為國家?guī)淼慕洕б嫦鄬τ邢蕖?/p>

“希臘摔倒了，歐盟其他國家過來說，‘我給你制定一個爬行計劃，你就這樣爬著往前走，但爬總歸沒有走來得快。”賈晉京如此強調。債務危機過后，希臘的產業(yè)結構已經發(fā)生巨大變化，難以回到從前。

“歐豬五國”的無奈

受累于希臘債務危機，歐元大幅下跌，歐洲股市遭遇重挫，有分析人士甚至認為，歐元區(qū)會在此次劫難中以解體收場?；仡欉^去，歐元區(qū)逃過“解體”，卻沒能躲開“牽連”，“歐豬五國”的稱呼便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

當希臘與國際債權人針對第一輪救助討價還價時，危機悄悄將觸角伸向了其他國家。2010年4月，葡萄牙主權信用被標準普爾降級，成為危機蔓延的標志；同月，西班牙股市大跌，主權信用同樣遭遇降級；此后，愛爾蘭、意大利先后中招。因葡萄牙、意大利、愛爾蘭、希臘和西班牙5個國家名稱首字母的組成，即PIIGS，與英文單詞“豬”的復數(shù)形式（PIGS）相似，國際債券分析人士以及媒體開始以“歐豬五國”或“笨豬五國”稱呼他們。

為什么會是這5個國家？

丁純說：“我們首先要肯定一點，就是在經濟全球一體化的今天，在國際金融市場上，傳導性廣泛存在。好的事情發(fā)生了，積極影響會傳出去；壞的事情也一樣。為什么希臘出現(xiàn)債務危機能在很短時間內引起恐慌，且這種恐慌幾乎蓋過了隨后其他一些出現(xiàn)主權債務危機的國家所帶來的影響？因為希臘的債權人非常國際化，且主要是歐盟其他成員國。意大利后來也出了問題，大家的擔心相對少一些，因為這個國家的公共債務主要握在本國銀行手中，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意大利銀行業(yè)成為國際金融市場關注的焦點?！?/p>

當然，債務負擔過重是上述5個國家共同的特點。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中東歐研究院執(zhí)行副院長陳新告訴《經濟》記者，不少人認為，美國次貸危機是導致“歐豬五國”債務危機的罪魁禍首，實際上，前者只是導火索?！敖鹑谖C爆發(fā)以前，這5個國家的債務水平就不斷上升。危機之后，為恢復本國經濟，全球主要經濟體紛紛采取擴張性財政政策，上述五國也不例外，財政赤字水平自然更高?！彼@樣表示。

“歐豬五國”經濟結構僵化，缺乏活力。除意大利以外，其他四國均是歐洲共同體（即歐盟前身）內部所謂的“南方國家”，經濟發(fā)展平均水平落后于其他歐共體成員國。此外，五國均存在產業(yè)結構單調的問題，難以在國際市場上形成核心競爭力。從1990年到2009年，除了愛爾蘭在1995年-2007年間維持了5%以上的經濟增長率，其余四國的GDP增長率均處于較低水平。

也有觀點指出，“歐豬五國”的經濟對外依賴度較高，隨著全球制造業(yè)逐漸向新興市場國家轉移，上述國家的制造業(yè)慢慢在國際競爭中失去了市場；這些國家的高技術含量企業(yè)沒有發(fā)展好，非高科技類產品又沒有太明顯的價格優(yōu)勢。危機帶來全球經濟萎縮，進而削減了“歐豬五國”的經濟增長動力，財政收入減少和財政支出擴大同時發(fā)生，債務危機自然難以避免。

對此，陳新表示：“一概而論并不合適。至少目前看，意大利北部仍然是歐洲重要的工業(yè)區(qū)；而西班牙擅長生產空客及相關產品；愛爾蘭IT產業(yè)發(fā)達，是美國在歐洲投資最多的國家之一?！?/p>

歐洲央行變身“接盤俠”

盡管希臘退出了救助計劃，盡管針對“歐豬五國”的關注和猜測已經少了很多，5個國家的經濟狀況并非風平浪靜。

就希臘而言，進入后救助時代也面臨著來自歐盟的監(jiān)督措施。希臘依然有義務繼續(xù)實施改革和緊縮措施，以此保障市場信譽，帶領國家逐步回歸正常的金融市場。其中，至少有一項計劃與上述承諾掛鉤。資料顯示，希臘需要償還與證券市場計劃-凈金融資產協(xié)議（SMP-ANFA）收入等值的金額。也就是說，今年8月以后約22個月內，希臘要脫離SMP-ANFA。該項目提供241億歐元的現(xiàn)金緩沖，以滿足希臘主權融資的需求，同時也作為防范風險的重要保障存在。

希臘面臨的新監(jiān)管被稱為“加強監(jiān)管”，有助于更密切地監(jiān)測該國的經濟、財政和金融狀況。監(jiān)管者主要為歐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也將參與。

2016年及2017年上半年，國際投資者對意大利銀行業(yè)系統(tǒng)風險的關注尤其明顯。2018年，隨著意大利總統(tǒng)大選的到來，上述風險點逐漸走向幕后。據(jù)悉，意大利銀行業(yè)的不良債務問題已經十分嚴峻。截至2017年年底，該國約500家銀行中，有114家銀行的德州比率（一套偵測財務體制不佳的銀行預警系統(tǒng)，比例越高代表風險越高）超過100%。

“現(xiàn)在，‘歐豬五國中風險最高的就是意大利?！辟Z晉京表示，有關歐洲所有經濟形勢的判斷，最終系于一點：歐洲央行。按照歐盟的規(guī)定，成員國政府的財政赤字不得超過當年國內生產總值的3%，公共債務不得超過GDP的60%。為維持上述標準，歐洲央行不得不變身“接盤俠”，不斷印鈔來購買歐元區(qū)各個成員國的債務。

“最初歐洲央行還只是購買各國國債，2016年開始直接接盤公司債，甚至出臺了公司債的購買計劃。現(xiàn)如今，歐洲央行手中持有的歐元區(qū)成員國的公司債總量，相當于歐元區(qū)GDP總規(guī)模的三分之一，數(shù)額驚人?！辟Z晉京說。

歐債危機期間，為了穩(wěn)住意大利的金融市場，歐洲央行大量購買了該國國債和公司債。不料，2018年大選過后，意大利內部政治一片混亂，試圖推進組閣的意大利民粹主義政黨五星運動和極右翼政黨聯(lián)盟黨竟然賴賬，要求歐洲央行免除其國債，并要求歐盟降低對意大利的預算獻金要求。該事件不僅令國際市場心存忌諱，也直接導致了歐元重挫、意大利股市債市雙殺。

從希臘到“歐豬五國”，再到2018年上半年惹人關注的“崩盤四國”（VITA，委內瑞拉、意大利、土耳其、阿根廷），危機似乎越來越喜歡同時入侵幾個國家，顯示出“連帶”屬性。

賈晉京告訴記者，這種現(xiàn)象并非“連帶”或其他。危機之所以同時或接連在不同國家發(fā)生，背后原因還是歸結為一點：美元。國際資金不全是美元，但目前，美元發(fā)生的巨大變化大家有目共睹，美國政府回收美元，市場缺血，上述對美元或者外部市場依賴度很高的經濟體自然也跟著缺血。

趙俊杰指出，在經濟全球化浪潮中，有些國家比如德國和中國，樂于主動參與其中，受益良多；也有些國家，比如英國，在新一輪經濟一體化中落伍了，所以英國選擇退出歐盟，隔岸觀火。

“還有一些國家，他們可能在經濟全球化進程中被邊緣化了，所以這些國家看不到一體化帶來的好處。無論如何，時代潮流如此，任何一個經濟體想要獨善其身都很難。目前，美元的霸主地位有所松動，但想要撼動它依然不可能。金融危機明明是從美國傳出來的，但美國經濟恢復得很好，崩潰的卻是其他國家。大家都受美元影響，大家都在為美元買單，這就是事實。”趙俊杰說。

“一帶一路”：化腐朽為神奇

8月底，希臘外長科齊阿斯到訪中國社會科學院，表示希臘愿在促進中國與歐盟的合作中發(fā)揮特殊作用。他指出，中國和希臘都擁有輝煌而悠久的歷史，兩國的文化、歷史、人民的成就，為雙方進一步密切合作、共同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基礎。訪問期間，中國和希臘政府還簽署了共建“一帶一路”合作諒解備忘錄。希臘成為與中方簽訂此類備忘錄的首個歐洲發(fā)達國家。

“這意味著希臘正式加入‘一帶一路倡議的合作，也意味著希臘很可能就中歐合作在歐洲發(fā)揮橋頭堡作用。希臘外長在演講時，提到了中希兩國的很多相似之處，能夠感受到他的真誠，也能夠感到希臘不只是表態(tài)，而是真的希望中西文明可以借助‘一帶一路連接起來?！壁w俊杰這樣對記者說。

希臘之所以如此認可“一帶一路”建設，是因為在債務危機期間，該國政府和民眾真切地感受到“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和效果。希臘的比雷埃夫斯港口是“一帶一路”的樞紐港。2016年，中國遠洋海運集團完成了對其67%股權的收購。隨后兩年時間里，該港口一改破損、低效的形象，吞吐量迅速增長，港口工作人員待遇大幅提高。2017年，在全球110個商業(yè)集裝箱港口吞吐量排名中，比雷埃夫斯港以415萬TEU（標準箱，集裝箱運量統(tǒng)計單位，以長20英尺的集裝箱為標準）的吞吐量排名第36。

絲路智谷研究院院長、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訪問學者梁海明告訴《經濟》記者，希臘對“一帶一路”建設的認可，會引起“歐豬五國”甚至歐盟其他成員國的注意。

“大家都會看到，原來參與‘一帶一路建設，不僅能賺錢還會解決就業(yè)問題?！畾W豬五國的失業(yè)率在整個歐洲地區(qū)都是偏高的，尤其是年輕人的失業(yè)率，一般維持在20%左右，夸張的時候能達到40%。這些國家看到希臘借助‘一帶一路建設取得的收益，一定會眼紅。心動不如行動，預測歐盟其他成員國接下來也會有所選擇?！绷汉Ｃ鬟@樣分析。

中國擁有近14億人口的大市場，如果可以和上述5個國家在民心相通、貿易暢通和資金融通等方面推進合作，一定可以為5個國家的經濟發(fā)展帶來巨大的支撐作用。對中國而言，加深同希臘等歐洲國家的合作，也意味著中國和歐盟之間的合作道路將更加順暢。

梁海明指出，當前，東南歐國家和東地中海國家也在尋找新的發(fā)展方向和定位。這些國家已經發(fā)現(xiàn)美國不太靠譜，他們需要新的合作伙伴。在符合歐洲國家利益、符合中國國家利益的前提下，中國與歐洲國家的合作可以跨越第三方市場，借助“一帶一路”倡議，深入開拓歐洲本土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