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若魚
在漫長的成長里,他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漸漸地長在了肉里,她以為消失了,而十幾年過去,這根刺又冒了出來,讓十幾年前的愛慕在此刻蠢蠢欲動。
戀愛五年后,蘇婉決定放棄這段感情。
她挑了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提著箱子離開了她跟陸巍一起住了五年的公寓,之后她把陸巍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都拉黑了。愛一個人,愛到不想再愛,該多絕望,像掉進(jìn)了萬丈深淵一樣。
蘇婉在深淵里待久了,漸漸習(xí)慣了黑暗和孤獨,示好的男人很多,她年紀(jì)也不小了,但她的心卻像一片死海,波瀾不驚。
把她從深淵里拉上來的人,是周明恙。
十六歲的時候,她曾親眼看著他用各種手段追姑娘,親眼看著他出國定居,甚至親眼看著他娶了個美嬌娘,已經(jīng)好多年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沒想到,他忽然回來了。
而且,是孑然一身。
蘇婉和周明恙住同一棟樓很多年了。
他回來第一天晚上,她就從餐桌上老媽的八卦里知道他離婚了,女兒跟了前妻,繼續(xù)在倫敦讀書。
他回來是想再找個太太。
蘇婉的心里冒出一縷復(fù)雜的情緒,腦中浮現(xiàn)出來的是24歲的周明恙,張揚(yáng)明亮,笑起來,像盛夏傍晚的風(fēng)。她總覺得,跟他有關(guān)的記憶,好像永遠(yuǎn)是夏天,院子里的梧桐樹枝繁葉茂,知了像住在了耳朵里,美好得讓人沉醉。
第二天,蘇婉就在樓道里遇到了周明恙,他看上去成熟穩(wěn)重,身姿挺拔,裝扮上頗有一種海歸精英的范兒。
但是開口第一句,蘇婉就知道,他還是那個周明恙。
“呦,這不是小婉嗎?”
他一開口,她心里就騰升出某種親切的愉快感。
蘇婉幾乎每天都能碰到周明恙,那天她上天臺收衣服,他像是在打電話,她走過去的時候,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他還沒注意到她,兀自點了根煙,斂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轉(zhuǎn)過頭來,才看見她,皺著的眉倏而散開,笑了。
“怎么感覺像回到了十幾年前?!?/p>
蘇婉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慨,因為從前,她也總是被老媽派上來收衣服,而他偶爾會躲在天臺上抽煙。
是傍晚,晚霞鋪了半邊天,蘇婉抱著衣服和他一起靠在圍欄上。
“聽說你失戀了。”依然是戲謔的口吻。
蘇婉立即想到老媽的大嘴巴,居然連這個也跟人說。
“是啊。”她坦然地答,隨后又學(xué)著他方才的口吻補(bǔ)了一句:“聽說你離婚了?!?/p>
周明恙愣住,隨后兩人目光對峙,從鋒利到柔軟,最后,兩人同時撲哧笑出來。
那一刻,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十年前的星光。
其實,蘇婉是喜歡過周明恙的。
準(zhǔn)確地說,是愛慕,16歲的她,傾慕于24歲的周明恙,只是她將一顆心妥善收藏,沒有任何人發(fā)覺。
后來,她看著他和別人戀愛,到最后結(jié)婚生女。
在漫長的成長里,他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漸漸地長在了肉里,她以為消失了,而十幾年過去,這根刺又冒了出來,讓十幾年前的愛慕在此刻蠢蠢欲動。
大概出于同病相憐又閑的無聊,周明恙和蘇婉不限于在小區(qū)里碰面了。
周明恙開著他那輛連車標(biāo)都被偷了的奧迪載她,光明正大地在這座小城里轉(zhuǎn)悠,吃剛上市的小龍蝦,他給她剝了一碗的蝦仁,她給他倒上冰鎮(zhèn)啤酒。
那天晚上,他們抱著一個大西瓜上了天臺,滿天繁星,一邊吃瓜一邊閑聊。
他問她為什么失戀。
她說,她親眼在微信上看見快要訂婚的男朋友跟他公司新來的小妹說,他沒有女朋友。
周明恙笑了,笑她蠢。
她問他為什么離婚。
他說,下班提前回家,前妻跟一個英國男人在廚房里,她的理由是,英國男人跟她借番茄醬,走的時候卻沒拿番茄醬。
她愣了一會兒,指著他的鼻子,哈哈大笑。
互相嘲笑的兩個人,驚得小區(qū)里的狗都叫了,有人罵還不滾回家睡覺。他們倆抱著西瓜皮,呼啦啦地跑下樓,像兩個十幾歲幼稚的少年。
幼稚的男人裝成熟讓人討厭,但成熟的男人為你幼稚,是一種討好。
偏偏,蘇婉被這種討好俘虜了。
最先察覺到蘇婉跟周明恙關(guān)系曖昧的人,是周媽媽。
但她沒動聲色,只是找了各種理由把蘇婉拉到她家吃飯,用意顯而易見,就差擺上臺面兒說一句:“蘇婉啊,給我做兒媳婦吧?!?/p>
蘇婉和周明恙自然也明白他媽媽的用意,只不過兩人都沒捅破這層窗戶紙,只覺得現(xiàn)在悠閑散漫的也挺好。
但沒想到,很快就被蘇婉她媽瞧出端倪了,不管蘇婉怎么說,就一句話,不答應(yīng)。
“為什么?”她不能理解。
蘇媽媽一拍桌子,“他大你十來歲不說,還離過婚,還有個女兒,你要去給人做后媽???”
蘇婉無話可說,也明白老媽的心思,但是她不著急,畢竟她跟周明恙也沒有確定關(guān)系。周明恙似乎也和他想的一樣,沒有任何想要在一起的意思,只是這樣曖昧著。
真正的契機(jī)是一個月后,周明恙的女兒回來了。
周妙雯十幾歲,遺傳了周明恙的身高和纖瘦,濃眉大眼,化著妝,看上去倒像個二十歲的大姑娘。
蘇婉以周明恙發(fā)小的關(guān)系去接機(jī),卻被小姑娘一眼看穿。
周明恙去開車的時候,周妙雯嘲諷地說:“女朋友就女朋友唄,還發(fā)小。”
對方的敵意呼之欲出,蘇婉沒接話。
之后的幾天里,周明恙和蘇婉帶著周妙雯出去玩兒。
蘇婉不知道自己該以什么身份來面對周妙雯,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氣氛總是莫名其妙地尷尬。
蘇婉忽然想要一個名分,可是周明恙似乎沒有這個意思。
尤其是那次,周妙雯丟下一句:“我爸,不適合你。”
蘇婉一口氣堵在心口,又咽了下去,畢竟她還小,而她也是判給了周明恙的前妻,即使將來他們真在一起,也不會跟周妙雯一起生活。
但事實證明,蘇婉還是太天真了。
七月半,周明恙帶父母回鄉(xiāng)下處理老房子的產(chǎn)權(quán)問題,把周妙雯托付給她照看一天,她有些討好地帶她出去吃飯、逛街,試圖建立某種友好的關(guān)系。
周妙雯說要冰激凌,蘇婉巴巴地去買,可是等她回來的時候,周妙雯卻不見了。
第二天,周明恙把周妙雯從警察局領(lǐng)回來了。
蘇婉才松了口氣,周明恙狠狠把女兒罵了一頓,而周妙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得意地看著她。
周妙雯這次回國的目的就是讓她爸媽復(fù)婚。
失蹤和每次的言語挑釁都是為她媽鳴不平,可是蘇婉也不傻,周明恙不在的時候,她就攤開說了,就算她不想讓他們在一起,也跟她沒關(guān)系,沒想到周妙雯說,她的監(jiān)護(hù)人是周明恙。
蘇婉愣住,這才明白了周明恙遲遲沒有跟她表明心意的原因。
“所以這些天讓我跟她相處,也只是試探?讓我知難而退?”
周明恙目光閃爍,嘆了口氣說:“小婉,我不能這么自私,你還年輕。”
“可是我明明聽說,她跟了你前妻?!彼廊徊桓蚁嘈拧?/p>
周明恙搖頭,他從來沒這樣說過,不過蘇婉想到著急給兒子再找個媳婦兒的周媽媽,忽然就明白了。
原來,一切都是誤會。
周明恙之所以回國,不是傳說中的回來找個太太,而是因為在國外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想回國發(fā)展,而女兒也確實是跟自己,前妻想復(fù)合,才派女兒來撮合。
蘇婉怔怔地看著他,許久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晚之后,蘇婉和周明恙像火箭的兩端,自動脫離了。
對于這段短暫但美好的“戀情”,蘇婉難過了很久。
不過,也算是了了一個心愿,縱然有些不甘和不舍,但也知道,她和周明恙終究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十幾年前不行,十幾年后,仍然如此。
幾天后,周明恙帶著周妙雯搬去了市區(qū)。
蘇婉深夜走到天臺上發(fā)呆,她回想起十幾年前,有一次也是繁星遍布的夏夜,她睡不著爬上天臺,沒想到周明恙也在。
那個時候,兩人年紀(jì)差距大,幾乎沒說過什么話,但那天晚上破天荒的。
周明恙叫了她一聲小婉,遞給她一片西瓜,她猶猶豫豫地接下西瓜,抬頭對上他迎著路燈的笑臉,像四月清晨推開窗看到的第一縷陽光。
多年前的回憶和現(xiàn)在重合,蘇婉望著天花板,忽然鼻子發(fā)酸。
其實,周明恙搬走的那天,蘇婉埋在被子里痛痛快快地哭過一場,她以為哭過就好了,但沒想到,十幾年前的愛慕只是萌了芽,十幾年的喜歡卻已經(jīng)深埋于心。
她,舍不得他,時時刻刻都想著他,有時候她想,做后媽就做后媽吧,沒什么大不了,卻沒有勇氣去找他。
蘇媽見她失魂落魄,也松了嘴。
“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如果你真的想,我去跟他媽說?!?/p>
蘇婉搖頭,不是不愿意做后媽,是不確定周明恙對她的喜歡,是否也和她一樣。
直到一個星期后,周妙雯忽然來找她。
“我看你還是收了我爸吧?!睓M眉冷對,但語氣比從前好多了。
一句話,讓蘇婉愣住了。
周妙雯說,自從搬走后,周明恙總是失魂落魄的,新公司裝修一推再推,沒事兒就在家喝酒,她媽說了他十幾年,都沒戒掉煙,卻忽然不抽了,她知道,一定跟蘇婉有關(guān)。
“對了,有天晚上喝醉了還要上天臺看星星,你說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看什么星星啊?”
一句話,把蘇婉逗笑了。
見蘇婉笑了,周妙雯趕緊說:“我之前是想讓我爸媽復(fù)婚……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也許分開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好事?!?/p>
半個小時后,周明恙來接女兒,蘇婉飛快地跑下樓,眾目睽睽之下抱住了他。
這一次,她不想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