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軍 Cai Jun
《園冶》是我國乃至世界一部關于造園技術與藝術的奠基式專著[1]。著者計成出生于明萬歷十年(1582年),蘇州吳江縣人,造園實踐相當豐富,但他最大的功績是撰寫了震驚世界的造園巨作《園冶》。該文獻自明崇禎四年(1631年)成書以來,可謂命運坎坷,清代曾被列為禁書,國內(nèi)知其者寥寥無幾。但它卻被日本學界推崇為世界造園學最古名著,《奪天工》《木經(jīng)全書》為其曾在日本所用之名。民國二十年(1931年)由董康和朱啟鈐先后從日本獲得《園冶》殘本,并對其進行補充,使其在我國重見天日。自此引起我國學者的廣泛關注,已經(jīng)有大 量卓有成效的研究成果問世。這些成果主要體現(xiàn)在對該文獻的解讀、注釋;對計成身世及文獻源流的探索;更多的則表現(xiàn)在對該文獻所記載的造園方法及設計理念的梳理;乃至通過與其他學科理論知識的相融,挖掘其中所展現(xiàn)的深邃文化,但關于《園冶》中記載的建筑研究成果卻不多見[2]。
《園冶》可看成由[序+本論]構成(圖1)。序包括阮大鋮的冶敘、鄭元勛的題詞及計成的自序。本論共三卷,第一卷包括興造論和園說,園說又由相地、立基、屋宇及裝折組成;第二卷為欄桿;第三卷則記述了門窗、墻垣、鋪地、掇山、選石及借景?!秷@冶》關于建筑類型的記載主要集中在卷一的立基和屋宇中。立基側重于從建筑的功能和定位來記述,把建筑大體分為廳堂、樓閣、門樓、書房、亭榭及廊房。屋宇則進一步對門樓、堂、齋、室、房、館、樓、臺、閣、亭、榭、軒、卷、廣及廊等,從建筑的含義、定位、功能、空間等角度進行論述(表1),幾乎涵蓋了園林中的所有建筑類型,在對江南地區(qū)影響深遠的我國其他古典建筑文獻中也是首屈一指[3]。
如李允鉌所指出的那樣:中國的單體建筑因為形式、用途、性質(zhì)的不同而分成很多類型,產(chǎn)生很多不同的稱謂,如堂、殿、樓、閣、館等[4]。《園冶》中的建筑分類原則也是各有側重,不一而同。特別是看似在講述建筑類型,卻將建筑與室內(nèi)外空間混雜在一起。因此,本文也不拘泥于原文獻的記載順序,而將關聯(lián)性較強的建筑(或空間)合并起來討論,以達到更好地闡述計成所記載的建筑(或空間)的主要特征。作為《園冶》建筑研究的關鍵一環(huán)[5],本文首先對計成造園活動核心區(qū)域進行界定,為研究建筑的地域特征作好鋪墊。其次,通過分析《園冶》中關于建筑類型的記述內(nèi)容,結合計成造園活動核心區(qū)域古典園林建筑的調(diào)研,并與我國其他古典建筑文獻進行比較,挖掘該地域范圍內(nèi)明代園林建筑的類型及所著重展示的特征。為進一步研究我國古典建筑發(fā)展脈絡,特別是厘清江南地區(qū)傳統(tǒng)建筑的源流及變遷提供理論依據(jù)。
計成在青年出游之前大部分時間應生活在蘇州吳江,中年后定居鎮(zhèn)江。目前公認的計成主要代表作有以下四園:為吳又予造“東第園”(常州)、為汪士衡造“寤園”(儀征)、為鄭元勛造“影園”(揚州)、為阮大鋮筑“俶園”(南京)[6]。雖然鎮(zhèn)江尚未發(fā)現(xiàn)有其代表作的記載,但計成在《自序》中提到在鎮(zhèn)江有過疊山經(jīng)歷并獲認可。且在鎮(zhèn)江生活的這一時期,正是計成造園技藝登峰造極之時,故理應有其營造的大作存在[7]。從選石項中記載的疊山石材來看,首選的太湖石產(chǎn)自蘇州,其他產(chǎn)自江蘇的昆山、宜興、南京、鎮(zhèn)江、常州,以及安徽的宿州、江西的九江、廣東的英德等地。計成定以就近取材為宗旨,從這一側面也可佐證計成的造園活動地域范圍應在以蘇南的蘇州、南京、儀征、鎮(zhèn)江、常州、及蘇北的揚州為核心區(qū)域,并可擴展至安徽、江西、甚至廣東等地[8]。從歷史、文化角度看,計成造園活動核心區(qū)域基本可歸屬于吳文化地域范疇(圖2)。吳文化就是吳地的區(qū)域文化,泛指吳地區(qū)域人群自泰伯立國勾吳以來,在這一區(qū)域創(chuàng)造出的與自然相適應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及其物質(zhì)的、精神的成果總和。吳文化地域范圍擴至整個蘇南,即蘇、錫、常、鎮(zhèn)、寧諸市[9]。
圖1:《園冶》構成體系(作者自繪)
《園冶》中的建筑類型及特性分析表(作者自繪) 表1
由于吳文化地域內(nèi)的歷史、文化、地理、氣候等因素影響,以及蘇州、常州、鎮(zhèn)江、揚州等均為京杭大運河沿線的重要節(jié)點,南京更是位于長江之濱,與水域關聯(lián)密切。這些條件為各建筑幫派的往來營造提供了交通便利。因此,吳文化地域內(nèi)各地區(qū)建筑既具有自身的個性,又呈現(xiàn)建筑幫派營造技術之間的交融、以及與地域文化相結合的共性。特別地,從《園冶》記載的造園及其建筑術語中常常出現(xiàn)的蘇州方言來看,計成的造園思想必定受到蘇派園林極大影響。同時,香山幫傳統(tǒng)營造技藝也會較多地滲透在其所記述的建筑中[10]。雖然計成的代表性園林已不復存在,其中的建筑更是早已廖無蹤影。但吳文化地域內(nèi)保留至今的明清園林建筑,仍可為我們的研究提供很好的借鑒。
《園冶》中記載的建筑現(xiàn)象,應該主要來源于計成當時之所聞所見所用。由于計成出生于明末,記載的建筑類型中既有來自于對元代的繼承,抑或延續(xù)至清代,關于建筑的發(fā)展脈絡不在本文討論之列。本文主要依據(jù)《園冶》中所記載建筑類型相關內(nèi)容,明確明代吳文化地域內(nèi)各類園林建筑的特征。
廳堂,作為園林中最為重要的主體建筑,計成在立基中進行了重點描述。首先,“凡園圃立基,定廳堂為主。先乎取景,妙在朝南”,可以看出廳堂定位對于園林整體布局是十分關鍵的一步。同時指出廳堂對于景觀和朝向的要求,這也是《園冶》中唯一一個將建筑與朝向關聯(lián)起來的類型。其次,對廳堂的開間進行限定。指出可三間、三間半、四間、四間半或五間,依地勢而定,靈活掌握,并不受中國傳統(tǒng)建筑平面開間的約束[11]。廳堂在園林建筑中屬于最主要的類型,尚且允許出現(xiàn)偶數(shù)間或半間,可見吳文化地域內(nèi)園林建筑具有非常強的靈活性及多樣性。
再次,對廳堂的構架給出了一系列的限定。如廳堂與臺榭相近時,為使廳堂顯示出重要地位,需“前添敞卷,后進余軒”[12]。《園冶》中的“卷”有兩種含義,其一為位于廳堂主體空間之前,以加大建筑進深、豐富空間層次為目的。有學者認為卷至少可追溯到宋代,與《營造法式》中的竣腳椽從構造上來看很相似,存在范圍較廣,西達陜西、東至沿海、南達浙江一帶[13]??⒛_椽是用平暗時竣腳部分所用之斜椽[14],由此看來,最初的“卷”應該是折椽而非彎椽。后來逐漸由折椽發(fā)展而成亦可為彎椽,漸與“軒”同義了,如《營造法原》中的各類軒(圖3)。從相地的“村莊地”中記載“堂虛綠野猶開”,看出計成對“堂”尚且講究“虛”,更何況廳堂的附屬空間“卷”呢?必定是敞開著的,所以稱之為“敞卷”?!坝嘬帯敝械摹坝唷睉甘S?、余下的意思,為與“前——敞卷”相區(qū)別,“后——余軒”可能在樣式、裝修等方面要簡陋或空間封閉些。使用了“敞卷”和“余軒”,為使建筑具有很好的整體性,屋架要用重椽,結構要用草架,以上為對建筑構架的限定[15]?!熬怼钡牡诙€涵義較易理解,為將廳堂主體空間人字形屋架頂部亦改為彎椽,屋宇中的“九架梁前后卷式”中將“卷”的兩種含義均表達的很清晰(圖4)。
圖2:計成造園主要活動區(qū)域(蔡軍研究團隊繪制)
圖3:《營造法原》中的各種軒(根據(jù)姚承祖原著,張至剛增編,劉敦楨校閱.營造法原[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6:184-185,蔡軍研究團隊改繪)
最后,對廳堂營造細節(jié)進行了如下規(guī)定:為使庭院不顯得過小,屋檐下不能建雨廂;臺階上如建重檐,踏步要加深,此為對建筑室外空間的限定。斗栱不必裝飾,門枕也不必琢成鼓形,木材可施以青綠色彩,此為對建筑細部及色彩的限定。
盡管如此,《園冶》中的廳堂并未明確其功能、造型、大木構架等,而我國其他古典建筑文獻中,對“廳堂”一般均有較詳細的定義及分類[16]。特別是,立基中的“廳堂基”也未與屋宇中所列建筑類型產(chǎn)生直接的對應關聯(lián)。且吳文化地域園林中,我們經(jīng)常能看到題為“○堂”或“○廳”的建筑,如拙政園的遠香堂、南京瞻園的靜妙堂、揚州何園的牡丹廳等,卻很少見到題為“○廳堂”的建筑。因此,《園冶》中的廳堂具有極強的泛指性。
計成將“堂”定義為房屋的前半間、居中向陽的空間。顯然是指建筑內(nèi)部空間的一部分,而非建筑單體。并且可以斷定該建筑內(nèi)部應有一排內(nèi)柱或隔墻將空間分為前后兩部分,房屋的后半間稱為“室”。室位于堂之后,顯然其空間屬性比堂要弱。虛謂之堂、實謂之室,因此堂應寬敞、高大、開放且陽光充足;而室則相對狹小、低矮、隱蔽且光線幽暗,這與周代士寢圖中堂、室的概念十分接近(圖5)。屋宇項中強調(diào)“齋”比堂要內(nèi)斂許多,是聚斂、使人肅然起敬的場所,強調(diào)其隱蔽、謙遜的特性,樣式不宜敞顯。此項中將齋與堂相比較,是否可認為兩者分別代表同一類建筑的同一處空間,只是它們所展示的空間屬性不同罷了。屋宇中記述“房”比室更隱蔽,為就寢之所,但并未指出其具體位置。根據(jù)周代士寢圖,我們可設想房位于建筑后半部空間室的兩側,顯然其空間屬性比室更要弱化。
最為獨特的是“館”這一建筑類型,計成將館定義為暫時寄居的地方或書房,似應為一個獨立的單體建筑,甚或是將“堂(齋)-室-房”共同組成的建筑稱為“○館”。因立基中只有“書房基”是根據(jù)建筑功能而定位,且除“廳堂基”外,“樓閣基”等均可與屋宇中所列各建筑類型相對應。如“樓閣基”對應樓、閣;“門樓基”對應門樓;“亭榭基”對應亭、榭;“廊房基”對應廊,余下的堂、齋、室、房、館是否可歸屬于“書房基”?同時,計成還記述了書房的開間,指出也可同廳堂般余半間,往往就是那半間創(chuàng)造出園林中建筑的鮮明特性與富有情趣。由此,我們可推斷《園冶》中的書房應為由若干空間組成的單體建筑。如書房由“堂(齋)-室-房”等空間構成,其中,堂可會客、齋可冥想、室可讀書、房可就寢,此時,書房可稱謂之為“○館”[17]。關于書房的選址,立基中指出其宜選于園林偏僻處,主人從書房可隨意到達園中,但卻不易被游人發(fā)現(xiàn);如果設在園外,則應根據(jù)地勢靈活設置??傊瑥娬{(diào)書房具有很強的私密性,應位于園林的靜區(qū)。
隨著時間的流逝、功能的變遷,《園冶》中描述的書房空間構成及特征基本上已消失殆盡,我們已找不到與之完全一致的實例了??v觀吳文化地域古典園林,其中的齋、室、房、館一般多為建筑單體,盡管如此其所展現(xiàn)的個體性格與《園冶》中記載的相應空間屬性卻也吻合。如東山啟園聽雨齋的內(nèi)斂、滄浪亭聞妙香室的謙遜、瞻園環(huán)碧山房的隱蔽、拙政園秫香館的恬靜等,這些建筑一般位于園林較次要位置或安靜偏僻處,且體量較小、造型簡潔(表2)。但有時也不盡相同,特別是“館”,更不乏體量龐大、造型優(yōu)美的實例。如蘇州拙政園的三十六鴛鴦館、留園的林泉耆碩之館等,在園林中均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18]。
圖4:《園冶》中的“九架梁前后卷式”(陳植注釋,楊伯超校訂,陳從周校閱.園冶注釋[M](第二版).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104)
圖5:周代士寢圖(樂嘉藻.中國建筑史.北京:團結出版社,2005;1)
吳文化地域古典園林中的齋、室、房、館(作者自繪)表2
“門樓”指園門,不論其上是否有樓,如南潯小蓮莊門樓。立基中強調(diào)門樓方向需與廳堂相符,這里的廳堂應為園林中最重要的主體建筑。
“樓”與“閣”一般為二層,在園林中屬于較高的建筑,有時我們也將其合稱為“樓閣”。但兩者還是有差別的,屋宇中將重屋、狹而長曲、開了很多窗洞的建筑物稱為樓;而將四坡頂、四面皆開窗的建筑物稱為閣。顯然閣比樓更注重造型,其平面更強調(diào)方正,且對周圍景觀的要求也更高。立基中強調(diào)兩者的選址需建在廳堂之后,可設在半山半水之間,應結合高差建造。由此,再次看出計成對環(huán)境的重視?!秷@冶》因強調(diào)園林建筑的“造無定式”,對建筑樣式的規(guī)定甚少。但關于樓閣的造型,卻在立基中概括性地描繪為“樓閣崔巍”,強調(diào)了樓閣應具有挺拔巍峨的氣勢。關于構件尺寸及做法,全文獻也僅在屋宇的“七架梁”條款中記述有“如造樓閣,先算上下檐數(shù),然后取柱料長,許中加替木”。可見,樓閣在造園中是具有極其突出地位的建筑類型。
《園冶》中的“臺”有兩層含義:其一指由疊石、木架而成,上面可平坦無屋,這在今天城市傳統(tǒng)園林中已不多見。偶爾看到題為“○臺”的建筑物,也基本失去了臺原有的含義,如留園冠云臺實際上只是一個亭子。我們從古詩詞中卻能找到很多提及臺的詩句,如唐代詩人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中所描述的鳳凰臺,與本含義基本相同。其二指臺上建樓閣等建筑前面之空地,這里在于強調(diào)建筑的外部空間,以襯托建筑的雄偉壯觀。其含義可擴展至今天常見的疊石之月臺、木架之平座。這在古典建筑中應用范圍極廣,已成為傳統(tǒng)建筑不可或缺的造型或空間組成部分。
屋宇中明確指出:“亭”具有供人停下集合的功能,可有三角、四角、五角、梅花、六角、橫圭、八角、十字等平面形狀;“榭”為憑借風景而成;“軒”則有軒軒欲舉、空敞而居高之意。由此看出,不論亭、榭、軒均應造型優(yōu)美,榭、軒似乎比亭更應注重形象,且對環(huán)境的要求更高。園林中有些建筑雖命名為榭、軒,但從建筑體量、構架體系等角度分析,特別是僅有屋頂而無墻體時更接近于亭,如同里退思園的水香榭、蘇州拙政園的與誰同坐軒等。而有些榭與軒則體量龐大、氣勢恢宏,又可歸類于廳堂,如蘇州東山啟園的浮翠榭、揚州個園的宜雨軒等。亭、榭、軒在園林中的位置也是相當靈活,如亭可建于水邊、竹林、山頂、山漥、山麓、水上,榭可建于水邊、花旁?!秷@冶》中雖未直接指出軒應建于何處,但強調(diào)榭與軒更應位于空曠之地,寬敞便于攬景。盡管亭、榭亦屬于“造無定式”,但強調(diào)要“奇亭巧榭”,顯然亭、榭在園林中需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廊”在園林中是非?;钴S的建筑元素,主要起到建筑之間聯(lián)系、空間分割及引導等作用?!秷@冶》將廊定義為“廊者廡出一步也”,這里首先要弄清“廡”指什么?陳植在《園冶注釋》中指出:“廊、廡有區(qū)別……按蘇州造園建筑,廡與堂為一體,屬于堂之外部。一般五架梁或七架梁的堂,其窗槅外的卷棚,就是廡”[19]。即堂與堂之外部的屋頂為一體時,此堂之外部就應稱為廡,如某些廊軒在明代即應稱為廡。而堂與堂之外部的屋頂不為一體時,此堂之外部則應稱為廊,這時建筑屋檐應為重檐(圖6,圖7)。立基中有“廊基未定,地局先留,或余屋之前后,漸通林許”??煽吹嚼扰c建筑關聯(lián)處明確提到的僅有“余屋”,但《園冶》中沒有關于余屋的定義。而《營造法式》中的余屋指殿閣和廳堂之外的次要房間,包括殿閣和官府的廊屋、常行散屋、營房等[20]。如果我們引用《營造法式》中余屋之概念,是否可理解:廊一般應建在非主體建筑的前后呢?由此可見,計成在《園冶》并不過分強調(diào)建筑前后或周圍的廊,而主要著重于獨立廊。這從《園冶》中形容廊的形態(tài)上也可看出,如出廊宜曲宜長,且要隨形而彎、依勢而曲,或登山、或臨水,依據(jù)地勢,旨在創(chuàng)造豐富怡人的景致。
《園冶》中的“廣”為借助于山體或墻壁而建不完整的房子。《興造論》中稱的“半間一廣”即指基地不夠完整或?qū)拸V時,靈活選擇建筑的面闊間數(shù)及進深架數(shù),可以出現(xiàn)半間或半架,以達到與環(huán)境協(xié)調(diào)的目的,這在吳文化地域古典園林中也可經(jīng)常見到。這種建筑類型對于創(chuàng)造靈活的建筑形象與空間、有效結合地形、充分利用環(huán)境具有積極的意義。
圖6:《營造法原》中的軒廊(蔡軍研究團隊繪制)
圖7:寧波保國寺大殿中的廊(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郭黛姮、寧波保國寺文物保管所編著. 東來第一山保國寺[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36)
《園冶》中記載的建筑類型具有種類繁多、命名模糊、強調(diào)空間、范圍廣泛四大特點:
1)種類繁多?!秷@冶》中記載的建筑多達15種。其中包括泛指類:如廳堂、書房;建筑類:如館、門樓、樓、閣、亭、榭、軒、廊、廣;內(nèi)部空間類:卷、堂、齋、室、房;建筑或外部空間類:臺。
2)命名模糊。如書房是該文獻中唯一明確功能的建 筑類型,但命名上具有極大的模糊性。即可能是一座建筑單體,也可能是一組建筑群體;即可能由“堂(齋)-室-房”構成,也可能由其中的一部分空間構成;即可能被稱為“○館”,也可能被稱為“○堂”“○齋”“○室”或“○房”。
3)強調(diào)空間。一般地,堂、齋、室、房均指建筑單體,但《園冶》中卻特別強調(diào)其空間屬性;建筑類型中還夾雜著如“卷”這樣的內(nèi)部空間,而“臺”也極具外部空間屬性。
4)范圍廣泛。相地中提出了山林地、城市地、村莊地、郊野地、徬宅地及江湖地,《園冶》中所記述的建筑類型及其特征均與這些 基地環(huán) 境相吻合。由此可見,這些建筑類型具有適應性強、應用范圍廣的特點。
注釋
[1] 《園冶》從20世紀30年代至今,已先后出版過四個版本:喜詠軒叢書本(1931年)、中國營造學社本(1932年)、城市建設出版社根據(jù)中國營造學社本的影印本(1956年)、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的《園冶注釋》本(1981年)。參考潘谷西主編.中國古代建筑史[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1:539。《園冶注釋》后經(jīng)兩次再版,原文部分比較準確地還原了最初版本的風采,是目前最具權威的《園冶》版本。本文即以《園冶注釋》(第二版)(陳植注釋,楊伯超校訂,陳從周校閱.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為主要研究對象。
[2] 對《園冶》進行注釋與解讀的代表性成果為:陳植注釋,楊伯超校訂,陳從周校閱.園冶注釋[M](第二版).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張家驥.園冶全釋[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對計成身世及文獻出版關注的代表性成果為:(蘇格蘭)夏麗森.計成與阮大鋮的關系及《園冶》的出版[J].中國園林.2013(2):49-52;王建文,劉延華,沈昌華,張鐵強.《園冶》作者計成的籍貫、后人、家族及鎮(zhèn)江住址研究[J].北京林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15(2):33-40;對該書在造園方法及設計理念研究的代表性成果為:顧孟潮.《園冶》理論研究與實踐30年——紀念計成誕辰430周年[J].中國園林.2012(12):30-32;對該文獻進行文化方面解讀的代表性成果為:張薇.《園冶》文化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3] 南宋紹興年間《營造法式》曾在蘇州重刊,明清時期《魯班經(jīng)》在我國南方民間廣為流傳,《營造法原》被譽為我國南方建筑的寶典,《園冶》及《長物志》亦有關于江南園林建筑方面的提煉,這些古典建筑文獻對研究江南地區(qū)傳統(tǒng)建筑的源流及變遷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稜I造法式》中記載與園林相關的建筑類型有:殿(堂)、樓、亭、臺榭等。《魯班經(jīng)》版本眾多,我們今天能見到的有稱為《魯班營造正式》、《魯班經(jīng)匠家鏡》、《新鐫京版工師雕斫正式魯班經(jīng)木經(jīng)匠家鏡》、《工師雕斫正式魯班經(jīng)匠家鏡》、《新刻京版工師雕斫正式魯班經(jīng)匠家鏡》、《繪圖魯班經(jīng)》、《繪圖魯班木經(jīng)匠家鏡》等,記述的園林建筑類型總括有:涼亭、水閣、門房等?!稜I造法原》記載了較多的園林建筑類型,如亭、閣、臺、樓、水榭、旱船、廊等。相比之下,《園冶》中涉及的園林建筑種類最多,卻未提及舫(或稱旱船、不系舟)。
[4] 李允鉌.華夏意匠[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05:57.
[5] 本文為體系化研究《園冶》建筑的序曲,接下來還將對《園冶》中的建筑木作營造技術、裝飾等一系列建筑內(nèi)容進行研究。
[6] 參考魏嘉瓚.蘇州古典園林史[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291-295。其中,關于為阮大鋮造園地點爭議最大。很多《園冶》研究者認為計成為阮大鋮建造過的園林,不是在懷寧(安徽省西南部、安慶市下轄縣)建造了石巢園,而是在南京建造了俶園。參考:(蘇格蘭)夏麗森.計成與阮大鋮的關系及《園冶》的出版[J].中國園林 .2013(2):49-52.
[7] 參考王建文,劉延華,沈昌華,張鐵強.《園冶》作者計成的籍貫、后人、家族及鎮(zhèn)江住址研究[J]. 北京林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15(2):33-40,計成在鎮(zhèn)江的住所就在戴公園附近,是當時一些大戶人家建造園林的地區(qū)。按照計成當時的名氣與造園技藝,一定會有不少人家請其造園,甚至可能還是其得意之作。
[8] 関鐸認為計成的主要蹤跡應集中在蘇、皖。參考関鐸.園冶識語.載陳植注釋,楊伯超校訂,陳從周校閱.園冶注釋[M](第二版).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25.
[9] 吳恩培主編.吳文化概論[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 ,2006:1-8.
[10] 香山幫是以蘇州為發(fā)源地、以太湖流域為主要活動區(qū)域、對江南地區(qū)乃至北方官式建筑均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的匠作幫派,是一個集木作、水作、磚作、木雕、石雕等多工種于一體的建筑工藝群體。蔡軍.蘇州香山幫建筑特征研究——基于《營造法原》中木作營造技術的分析[J].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6):72-78.
[11] 大約在周代(公元前1046年)開始強調(diào)中軸線以后,出現(xiàn)奇數(shù)間,并且一直延續(xù)至今,特別是官式建筑更加強調(diào)開間為奇數(shù),但在民居、園林建筑和宗教建筑中仍有偶數(shù)間存在?!遏敯嘟?jīng)》中記載“一間兇、二間自如、三間吉、四間兇、五間吉、六間兇、七間吉、八間兇、九間吉”,指出偶數(shù)間如為兩間亦可。其原因為“一為孤陽,二為兩儀,即陰陽綜合”。但《園冶》中建筑平面開間可為任意偶數(shù)間,甚至半間,僅從平面開間方面就表現(xiàn)出園林建筑具有極大的靈活性。
[12] 除此處提到“卷”外,計成在屋宇中還將“卷”單獨列為一項,放在“軒”與“廣”條款之間。因其僅與廳堂關聯(lián),遂將“卷”條款移至此討論。另外,此句中的“軒”與建筑類型的軒所指不同,此處指廳堂主體空間之后部。
[13] 潘谷西主編.中國古代建筑史-元、明建筑[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1:446
[14] 潘谷西,何建中.《營造法式》解讀[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5:261
[15] 《園冶》的屋宇中給出8幅構架圖,其中卷梁底均與大梁底持平,即相當于《營造法原》中所說的抬頭軒,而無磕頭軒。《營造法式》中記載了19種廳堂構架圖,但均未表示江南地區(qū)廳堂極具特點的軒(卷)。且關于草架的記載為“凡平棋之上,須隨槫栿用枋木及矮柱敦掭隨宜枝樘固濟”,強調(diào)“草”與“明”的對比,與《園冶》、《營造法原》的草架含義不同。
[16] 《營造法式》中雖然明確給出廳堂構架類型,但關于廳堂概念闡述較為模糊,從《營造法式》各卷記述中可以看出在用料方面,廳堂次于殿閣;構造方面,廳堂不用藻井與平棊,內(nèi)柱高于外柱,木構架整體性強;建筑樣式方面,廳堂只用歇山頂和懸山頂。參照潘谷西,何建中.《營造法式》解讀[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5:17。《營造法原》對廳堂則從以下四方面進行了分類:廳堂層數(shù)、內(nèi)四界梁架的截面形式、功能及大木構架樣式。按層數(shù)分,單層為廳堂,兩層為樓廳;根據(jù)內(nèi)四界梁架截面形狀的不同,分為廳與堂,梁架截面呈扁方形的為廳,圓形的為堂;根據(jù)功能的不同,分為大廳、茶廳、花廳、女廳、對照廳等;根據(jù)大木構架樣式的不同,將單層廳堂分為扁作廳、圓堂、貢式廳、船廳回頂、卷篷、鴛鴦廳、花籃廳及滿軒等。參照劉瑩,蔡軍.《營造法原》中廳堂大木構架分類體系研究[J].華中建筑,2012,30(5):129-133.
[17] 另外,書房也可能為一組建筑群,堂、齋、室、房及館為其中的單體建筑,但《園冶》中應該更強調(diào)堂、齋、室、房所代表的空間性特征。
[18] 常常是一座建筑物造好后,文人雅士們一高興,在該建筑物的匾上題個什么就是什么,不管什么靜心齋、杏花春館、來今雨軒、水心榭等,全可題上去。劉致平.中國建筑類型與結構[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7:36。中國古典園林中,館的稱謂用得較多,且很隨意,無一定型制可循。大凡備觀覽、眺望、起居、燕樂之用的建筑均可題名為館。陳從周.中國園林鑒賞辭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1067.
[19] 陳植注釋,楊伯超校訂,陳從周校閱.園冶注釋[M](第二版).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92。而王效清主編的《中國古建筑術語辭典》(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215)則 將廡解釋為“在夯土基址上,周邊連續(xù)建屋,而圍成一個內(nèi)向的空間——封閉性廣場,周邊長屋即是古文的廡”,顯然與廊很接近,是廊的一種樣式。本文比較認可陳植的解釋。
[20] 潘谷西,何建中.《營造法式》解讀[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