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寶麗
從喬遷新居那天起,我便被吞沒在此起彼伏的“裝修交響樂”里。更要命的是深更半夜,依然有個“啪嗒啪嗒”的聲響,我決定尋找這個聲源。
那是個周日的晚上,我循著沉悶的聲響一路尋去,遠遠看到最靠邊的一個車庫里透出一線光亮,里面有個農(nóng)民工在砸東西。我敲了敲鐵門,一個汗流浹背看不出年紀的農(nóng)民工探出頭,尷尬地笑笑,他滿臉的皺紋舒展又收攏,如深秋墻角那朵遭霜的野菊。
“我吵到你了吧?我在建筑隊打小工,晚上一個人住在這里,沒事就給工地上砸石子。”
“砸石子?這也能掙錢嗎?”
“掙??!”他的眼里閃著光,“這大石子用機器加工成小石子每斤要五分錢,我一晚上能砸一百斤,那就是五塊錢呀,我孩兒能買一份菜了。”
“你孩兒買菜?”我越發(fā)迷惑了。
那農(nóng)民工臉上立時現(xiàn)出喜悅的神情:“我孩兒在北京上大學呢,前年他考了全縣第二名。他娘常年有病,親戚朋友幫著好歹上了兩年啦,他在學校從來不舍得買菜吃,只啃餑餑就咸菜……”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了。我望了望地上的快餐杯,里面也有幾塊黑乎乎的咸菜,還有一塊吃剩的饅頭。
我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怔怔地望著他,信口問道:“你孩子給你寫信嗎?”他說:“昨天還來了一封?!痹谟陌档臒艄庀?,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封信展開。信是用筆記本上撕下的紙寫的,字跡瀟灑遒勁,信里主要講了自己的近況和以后的志向,更多的是對父母的惦念,他說他沒有接受學校的捐助,現(xiàn)在做了兩份家教……
信上有他公寓的電話號碼,我問那位大哥:“你給孩子打過電話嗎?”他低下了頭,說:“沒打過,家里沒電話,長途挺費錢的?!蔽亿s緊拿出了手機,撥號,然后遞給他。他抖抖索索地接過,嘴唇嚅動了一下:“軍啊,我是你爹……你要買菜吃啊,我和你娘都好著哪,我在青島干活,沒錢我給你寄,別哭了啊……”說著說著,他自己的淚卻順著臉頰流下。
我一時找不到可以勸慰的話語,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拿起錘子砸石子,砸了幾下竟沒將那個大石子砸碎。原來石板底下墊了厚厚的編織袋。那位大哥麻利地接過錘子,“啪”一聲大石子變成了幾粒小石子,他說:“我怕響聲大,吵了你們睡覺,底下墊了些編織袋?!?/p>
那一晚我在小區(qū)里漫步了很久,回家路過那個車庫的時候,“啪嗒啪嗒”的聲音再度響起,但我覺得那些聲響忽然變得動聽起來。我理解了一份沉重的父愛,也從心靈深處學會了怎樣用愛傾聽。
水云間摘自《文苑·經(jīng)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