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斐
2016年的初中語文部編教材的全新改版,將原本位于七年級下第一單元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一文移至七年級上的第三單元。魯迅先生這篇文章,在語文教材中,當屬元老級的文本,對于它的主題,歷來爭議不斷。
10年前第一次教這篇課文的時候,教材的課后練習里雖然對主題提出了三種看法,但教學參考里還是以錢理群老師的“對比說”為主,即用百草園自由快樂的生活同三味書屋的枯燥無味的生活做對比,表現(xiàn)兒童熱愛自然的心理和對封建教育束縛兒童身心發(fā)展的不滿。理由是第九段中“我”對家人將我送進書屋原因的猜想,無不是自己闖過的禍,在小魯迅的眼里,被送進私塾,是家人對自己不乖的懲罰,兩個“ade”,字里行間流露出對百草園自由生活的依戀和對去三味書屋的不情不愿。再接下來,書屋里的生活更讓人沮喪,“我”問“怪哉”蟲被訓斥,同學們搖頭晃腦,讀著沒有句讀的艱澀的古文,大家對讀書不感興趣,都偷偷在底下玩兒。
想想魯迅先生是“拿筆當?shù)稑尅钡娜宋?,凡是寫文章,總是要批判這個批判那個,這樣說來似乎再合理不過。后來教參幾經(jīng)改版,也漸漸提出了別的主題的說法,但總歸會有一個主導性的答案。在歷年的教學中,我總是習慣性地以教學參考為藍本,引導學生往那個方向去觀察文本,去思考。
而今天,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讓學生自由閱讀,他們會給我怎樣的答案。
在教學三味書屋這一部分,我設(shè)計了三個問題來引出主題的探討:1.你喜歡這位先生嗎?為什么?2.那么作者喜歡這位先生嗎?為什么?3.作者一開始很害怕去讀書,那么讀完全文后,你覺得他喜歡三味書屋的生活嗎?
有個學生這樣總結(jié),讓我記憶猶新,她說:“朝花夕拾”是魯迅先生中年時對童年的一段段回憶的文章,就像我們?nèi)セ叵胄W的生活,經(jīng)過時間的流逝,留在記憶里的往往只剩下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事了。但問“怪哉”蟲被拒絕時“只要讀書”的論調(diào)所造成的傷害,以及枯燥的課文都令作者印象深刻,所以那么多年過去了,這些場景還如此清晰地存在于腦海里。但我不認為那是深刻的批判,因為魯迅先生的批判文字沒有那么“溫和”,他批判的時候最喜歡說反話,刺得人毫無招架之力。
于是,我想起教學參考的附錄里,長篇引用了錢理群先生對此課的點評,那些關(guān)于“大自然的空間”、“民間文化的空間”、“學校教育的空間”最后引到“反教育”的說法,展開對“我們需要怎樣的教育”的思考,對于我們這樣隨遷子女的學校里才13歲的孩子來說,是否挖得太深?教材的第三單元說明中這樣寫:“本單元課文主要是寫學習生活的,從中我們可以了解不同時代少年兒童的學習狀況和成長經(jīng)歷,感受到永恒的童真、童趣、友誼和愛?!蔽覐闹械玫揭恍┽屓?,就讓學生保留一些屬于自己這個年紀的并不那么深刻的看法,也許也不錯!別讓那些深刻的“批判”嚇壞了學生,筑起“我永遠也讀不懂魯迅的文章”的高墻。那些“深刻”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增加,有一天他們終會讀懂,畢淑敏讀《海的女兒》,不是也讀了一生嗎?
教學改革十多年,如今的課堂已經(jīng)是以學生為主體,教師充當引導者。然而在實際的操作中,這個度要怎樣把握,卻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無數(shù)的教育研究者在理論的層面給出高度,也有無數(shù)的教學試驗點,用各種方法去實踐,一個個典范被豎起來,幾年后也會出現(xiàn)新的聲音將其重新推翻,而行里行外的人對教改的議論依然喧囂塵上——教改,是多么艱難的前行。然而日常的一個個小課堂不屬于專家學術(shù)者,也不全屬于名師名家,它們屬于千萬個一線的普通教師,那些漂亮的展示課、示范課往往只能帶來贊嘆,卻無法運用到實際課堂中去。因為教師面對的學生是不一樣的,就像同一篇課文放在小學、初中和高中,講解的重點和挖掘的深度也是不一樣的。
在講臺上站得久了,也應(yīng)該要蹲下來,聽聽學生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