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2007年底,我去北京采訪,突然接到報社領(lǐng)導電話,讓我去青島。我們報曾對青島一家企業(yè)做過批評報道,被他們起訴了,說我們報道失實,法院通知明天開庭,社領(lǐng)導讓我去出庭。
當飛機平穩(wěn)飛行時,我打開筆記本電腦,調(diào)出有關(guān)的材料看。這時空中小姐來送飲料,我說:“來杯橙汁。”“對不起,橙汁沒有了?!笨罩行〗闱敢獾氐馈N覓吡艘谎圮嚿系娘嬃?,正要開口,坐在我旁邊的乘客開口道:“這杯給你吧?!闭f著,把手中的橙汁遞給我,我接過來,向他道謝。
我們攀談起來,他說他叫陳新,是青島人,到北京出差。我看看他,打趣道:“我是第一次去青島,當被告?!?/p>
他眼睛一亮:“噢,你是律師?”
我搖搖頭:“不,我是記者,我們報社律師已經(jīng)到青島了。對啦,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神秘地笑笑:“我在法院工作。”
我趕緊把案子材料給他看,他看完后,說:“我覺得問題不大,你別擔心,我一個朋友在這家企業(yè),我?guī)湍銋f(xié)調(diào)一下,看能不能和解。”
在陳新的調(diào)解和幫助下,我們和原告庭外和解了。我如釋重負,當晚設(shè)宴答謝陳新。他趁我去洗手間時,把單買了。我很過意不去。
“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也很不容易。”他體貼地說。
我心一軟,眼淚差點掉下來。一個人在外漂泊久了,心漸漸硬了,最受不了別人的關(guān)懷。我望著他,心中一陣悸動,但是理智告訴我,我們之間不該發(fā)生什么,我急忙說:“我累了,我們回去吧?!?/p>
第二天我離開青島,走之前沒告訴他,登機前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然后把手機關(guān)了。
到了廣州,我剛打開手機,他的短信跳出來:為什么急著回去?不是說好多呆幾天,我陪你去嶗山嗎?
我給他回短信:可我去了棧橋,有棧橋就夠了!
我想著與他相識的一幕一幕,心中滿是歡喜,又無限惆悵,涌起想給他打電話的沖動。我拿起電話,又停住了。我這是怎么了?我這么急著回來,不就是想逃離嗎?在這個感情脆弱的年代,身邊的愛都很難堅守,何況我們之間隔著2000公里!
我放下電話,穿上衣服,開車去報社。2008年新年,我哪兒也沒去,感冒發(fā)燒,臥病在床。我蒙著被子,懷里抱個筆記本電腦,和陳新聊天。
我們聊著聊著,聊起了各自的情史。陳新告訴我,他在北京讀研究生時,有一個女友,本來兩人想一起出國,后來他父親患病,他回青島,兩人分手了。我告訴他,我有一個相處4年的男友,后來他去了美國,我們因此分手。
“那你為什么急著回廣州?我還以為有人等你呢?!标愋聠枴?/p>
我猶豫了一下,寫道:我怕再呆下去,我會犯錯誤。
沉默片刻,我下線了。
新年之后感冒還沒好,我就投入到緊張忙碌的工作中。第二天下午,我在辦公室寫稿,門衛(wèi)說有人找我。我下樓一看,是陳新。
“我來出差,正好看看你。”
我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說什么好,我疑惑地問:“你真的是來出差的?”
他眼神有些躲閃,沒有回答。我明白了,他是專程來看我的,我被深深地打動了,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你還沒定酒店吧,我?guī)湍惆才?。你等我一會兒,我有個稿,馬上處理完,晚上我請你吃飯?!?/p>
陳新沖我擺擺手:“你先去忙吧,我在那邊的星巴克等你。”
我和陳新就這樣相愛了,因為遠隔千山萬水,見面的機會很少,我們每天都發(fā)短信、打電話、最多的一天,發(fā)了近百條短信,煲了兩小時電話,通訊費急劇上漲。談戀愛的人愛打扮,我買了許多名牌服裝,難怪別人說,戀愛也是有成本的。
有人計算過,一個中產(chǎn)階級在廣州談戀愛,以每周約會一次,看電影還有外出旅游,一年消費要3萬以上。我每月底薪加稿費有兩萬多,經(jīng)濟上沒有問題。但陳新不行,他一個公務(wù)員月薪三千,還要養(yǎng)車供房,經(jīng)濟上很吃緊,所以每次約會我都不讓他花錢。
陳新生日那天,我買了一個新款手機給他。他挺高興,新辦了個號,說這是“愛情專線”,只給我一個人用。
2008年清明節(jié),我們約好去泰山玩。我一下飛機就打“愛情專線”,發(fā)現(xiàn)停機了,趕緊給他充了1000元話費。電話打通后,他說還在路上,等會兒才能到,讓我先去酒店,他同學都安排好了。我到酒店一看,就是個招待所。
我滿腹不快,還要裝出高興的樣子。晚餐也是陳新同學安排的,山東人好客,能喝酒,我不勝酒力,他們就讓陳新代勞,最后終于把他灌醉了,回到酒店就吐,房間里全是酒味。我實在受不住,提出要換酒店。
“我同學好心好意安排,我們要是走了,他怎么想?”
我爭執(zhí)不過,只好留下來。這是我這輩子住過的最差酒店,裝修不好不說,隔音條件極差。
我夜里沒休息好,第二天頂著一對黑眼圈去泰山,一路上昏昏沉沉,陳新和我說話,我也懶得理。
泰山之行,讓我對陳新第一次產(chǎn)生不滿。我意識到光有愛情還不夠,經(jīng)濟條件也要對等,否則就會形成壁壘,影響愛情質(zhì)量。
“五一”節(jié),陳新來廣州看我,我想借這個機會和他好好談?wù)劇N蚁胱屗麃韽V州,憑他的資歷和能力,找工作不成問題。
那天,我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吃完飯,我們在客廳看電視,陳新無意中看到茶幾上我去年完稅的單據(jù),十分震驚。
“你一年交稅3萬?”他問,臉上的表情十分不自在。
我點點頭,我知道他想什么,他一年工資剛夠我交稅的。我趁機勸他:“你來廣州吧?!?/p>
“不行,我父親有病,母親身體也不好?!?/p>
他看著我,不無傷感地道:“我知道廣州收入高,但沒想到這么高,相當于一個小老板了!”
我有些不快:“賺錢多總不是壞事吧。沒有錢,就要處處求人,看別人臉色,用廉價東西,感情也會變得粗糙?!?/p>
陳新沒言語,他也覺得讓我放棄30萬年薪去青島,有些不近人情。可他又不能來廣州。
我知道戀愛有成本,以前只想到約會、旅行、機票、酒店,卻沒想到對我和陳新來說,還有一個更昂貴的成本——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要為對方放棄以前熟悉的生活,去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
“五一”后,陳新回到青島,只打了一個報平安的電話,就沒消息了??磥硭窍肜涮幚?,做分手的準備了。我也在思考我們的關(guān)系,如果他不來廣州,還有必要投資這份沒有未來的感情嗎?
5月12日汶川地震,我去災區(qū)采訪?;貋砗?,我給陳新寫了一封長信,第二天接到他的電話,我們開誠布公地談了三個小時。
陳新說:“接到你的信,我又心軟了,我舍不得放棄你,而不放棄你的辦法就是我必須賺錢!”
我一聽就急了:“你可別亂來,你在法院工作怎么賺錢,你要賺錢只有受賄,那可是犯法……”
“我一個同學辭職出來自己辦廠,去年利潤200萬。他看好一個廠子,想收購過來,需要260萬資金。還缺60萬,我覺得項目挺好,聯(lián)系了一個朋友,我倆每人出資30萬。”
我聽了很高興,但又有些擔心,陳新一直在機關(guān)工作,沒接觸過企業(yè),畢竟,30萬元不是個小數(shù)目。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請了兩天假去青島,幫他考察論證。我自信做了這么多年財經(jīng)記者,對企業(yè)的了解比他多。
陳新帶我去見他同學,他叫趙廣元,我們接觸兩天,感覺他很穩(wěn)重,頗具現(xiàn)代企業(yè)家意識,決策力和執(zhí)行力都可以。我參觀了他的工廠,還看了下季度的訂單,我覺得值得投資,風險不大,收益可觀。
陳新沒有現(xiàn)金,他自己的房子是按揭的,他用父母的房子抵押貸款24萬,還缺6萬元,我決定幫他出。
年初我就把股市的錢都撤出來了,連本帶利有80萬,所以這點錢對我不算什么,我不希望給陳新帶來壓力,只希望他的投資早點獲利,那樣我們的關(guān)系也會輕松些。
8月8日,舉世矚目的奧運會在北京召開,青島是分會場,我本應赴京采訪,為了與陳新見面,我臨時調(diào)換去了青島。我們雖在同一城市,但并沒多少時間纏綿。我每天去賽場采訪,陳新被抽調(diào)到一線,負責奧運期間的城市治安。每天頂著炎炎烈日巡邏,往返于機場、車站,人都曬黑了。
離開青島前,我們又去了棧橋。我們手牽手漫步海灘,雖然有點離別的傷感,但想到不久后就會在一起,我心神蕩漾。
陳新神色倦怠,默默地走著。起初,我以為他累了,但很快就發(fā)覺不對勁。
“廠子怎么樣了,已經(jīng)開始生產(chǎn)了吧?”我問。
陳新臉色陰沉,搖搖頭:“還沒有?!?/p>
“為什么?他不是訂單很多急著生產(chǎn)嗎?是不是美國次貸危機他也受影響了?”
陳新長嘆口氣:“本來計劃上個月投產(chǎn),招工、培訓都完事了??擅绹鴰讉€客戶突然撤單。已經(jīng)生產(chǎn)完的,也暫緩發(fā)貨?!?/p>
我心頭一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我們什么都考慮了,就是沒考慮到美國會出次貸危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但愿危機不要波及太廣,希望很快能過去。
國慶節(jié)我去青島看他,一個半月不見,他瘦了很多。我知道這都是讓那30萬投資給鬧的。我想安慰他,又怕給他壓力,每天說話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話傷著他,搞得我也身心俱疲,假期沒完就提前一天走了。
國慶節(jié)后,美國次貸危機引起的金融危機愈演愈烈,南方許多工廠關(guān)門倒閉。我打電話給陳新,問他那邊情況怎么樣?他說新廠一直停工,原來的老廠還在生產(chǎn),都是以前的訂單。明年訂單還沒下來,情況怎么樣還不知道。
到了年底,情況急轉(zhuǎn)直下,工廠沒有接到新訂單,原來生產(chǎn)的貨大量積壓,老廠也被迫停工了。工人放假回家,供貨商上門要債,趙廣元在青島呆不下去,跑到南方避難去了。
他這一走,可把陳新害苦了,他投資的錢是用父母房子抵押貸款的,他父親本來就有心臟病,一聽說廠子倒了,急火攻心,得了腦血栓。雖然人是搶救過來了,但是半邊身子不好用,轉(zhuǎn)到療養(yǎng)院做康復治療,一個療程就一萬二。醫(yī)生說至少要4個療程以上。
父親這一病,陳新的壓力更大,都快精神崩潰了。我想去青島看望陳新父親,被他拒絕了。我隱隱覺得,我們的關(guān)系也隨著這場危機陷入僵局。我感到很內(nèi)疚,如果不是我,陳新也許不會投資,就不會陷入現(xiàn)在的困境。我勸他新年來廣州散散心,他勉強答應了。我?guī)退喓脵C票,又往他的卡上匯了兩萬元,讓他給父親治病用。
2009年新年,我開車去機場接陳新,可人都走光了,也不見他的身影,我拿出手機,看到他分手的短信:對不起,愛上你是我的錯,愛是一種能力,我現(xiàn)在沒有能力愛你,忘了我吧,欠你的錢我會盡快還你……
我急忙撥打電話,愛情專線已關(guā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