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華

在我心里，六爺是個英雄。除了掛在他家里的那張由朱德總司令簽署的退伍光榮證外，還有六爺屁股上的傷疤。

六爺?shù)墓ぷ骶褪窃趯W校敲鐘，偶爾給學生上一堂革命傳統(tǒng)教育課。農(nóng)村小學校廁所的便坑之間是沒有隔板的。平時六爺不和我們擠著去廁所。那天他吃壞了肚子，齜牙咧嘴地捂著肚子跑到廁所蹲下拉個沒完。有同學發(fā)現(xiàn)了六爺屁股上巴掌大的傷疤，就在操場上喊，六爺是猴子屁股。搞得本來沒有便意的孩子也來廁所參觀六爺?shù)暮镒悠ü伞?/p>

趕上陰天下雨，六爺說是腿疼就喝一點兒酒。我喜歡看他喝醉的樣子，紅紅的臉，笑嘻嘻的瞇縫著眼，每當這時候我是不敢上前的，一旦被他抓住，他會用胡子扎我的臉。

那是個崇拜英雄的年代，六爺總有展現(xiàn)他英雄事跡的機會。操場上紅旗林立，校門口還有兩個紅小兵站崗。六爺坐在講臺上成了革命傳統(tǒng)教育的主角。六爺說，那是在解放海南島的戰(zhàn)斗中，我奉命先遣渡海偵查敵人炮兵陣地。我化裝成敵參謀長去炮兵陣地檢查防務(wù)，當時我戴著白手套摸了摸炮口說，你們的炮是怎么保養(yǎng)的？當時，嚇得敵炮兵團長點頭哈腰地說我失職、我失職。在我們離開炮兵陣地的時候被敵人的哨兵發(fā)現(xiàn)了，敵人向我開了槍……頓時，臺下掌聲一片。

公社教育組請六爺去鄰村小學校進行憶苦思甜教育。他講以前吃不飽、穿不暖，媽媽領(lǐng)著他去討飯，地主不但不給還放狗咬他的屁股，現(xiàn)在屁股上還有一塊傷疤。

關(guān)于六爺?shù)膫踢€有一個版本。在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三十周年的時候，他說小時候為日本鬼子修炮樓時，因為大便時間長了，被鬼子用木棍打的。屁股上的傷疤就是最好的見證。

我問過六爺這傷疤到底是怎么來的，他總是笑瞇瞇地向我伸出巴掌來，好像要打我屁股，嚇得我趕緊躲開。

幾年前，我當選了村委會主任。春節(jié)時我陪鄉(xiāng)民政助理慰問老兵，趁著六爺喝點兒酒，我又問起了他傷疤的由來。這回他痛快地答應(yīng)了。

那年剛?cè)攵謇飦砹艘恢ш犖?，一進村就召集老百姓開會，把一些青壯年聚集到村西頭的大車店。進門就把我們攆到炕上，那炕燒得賊拉熱。還有幾個兵端著槍來回晃悠，一個當官模樣的人叉著腰站在地上講話，動員我們扛槍吃糧。有愿意當兵的就站起來，馬上發(fā)兩塊大洋作為軍餉。大家伙看他那個賊樣，都低著頭不吭聲。有的實在受不了那熱炕了，就想蹲起來?？蓜偱财ü?，那軍官就喊，站起來的就是愿意當兵的，馬上給那小子發(fā)軍餉。

最后，炕上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把胯襠都要烙化了，可我就是不動地兒。那軍官著急了，命令小兵把我從炕上拉了起來。也是我肉皮不合，就落下這塊疤。后來，我自愿當了解放軍，跟著部隊一直打到海南島……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