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飛(白族)
茈碧花,根扎于一滴淚,遠嫁的姑娘
至今還在湖邊留戀,數(shù)噸陽光,在花瓣間
堆積,有些已腐爛,有些則再度重生
渾濁的情感,長不出春天的色彩
開與合,都暗含禪機,與灰色的塵俗
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天空為鏡
照出或飽滿或干癟,或慈悲或兇惡的人心
脫離靈魂,輕輕轉(zhuǎn)身,便是隔世
不要追問,不要質(zhì)疑,掏出最后一點黃和白
撒在大地的傷口,那是僅存的千年之愛
清泉,流過古樹的根系,解開
歲月凝結(jié)的歌聲,枝頭掛著風(fēng)與云的密語
給雜草留出空間,它們也是大地的孩子
給惡狼喂點供果,它們也是神靈的子民
虎牙上可以建造寺廟,槍管里可以栽種菩提
墓碑上不可以有謊言,腳印里不可以設(shè)陷阱
把挖掘機開進體內(nèi),挖掉漆黑的雜念
挖掉沉重的怨恨,挖掉堵住陽光通道的一切
還生命一片凈土,上面有冰與火共舞
有前世的仇人和今世的恩人,圍爐而坐
不算舊賬,不論是非,只談活著的正道
只談死去的歸宿,或只心領(lǐng)神會地默默對視
血肉無毒,骨頭無毒,靈魂不染絲毫塵埃
村子里,風(fēng)水先生只有一人,他掌握天機
動土,蓋房,他必須到場,他說朝向哪里好
主人就把心定在哪里,好風(fēng)水,家業(yè)才興旺
可他家一直很破敗,他能看透別人的命運
卻對自己的命運無可奈何,風(fēng)雨之箭
總愛射向他,像是對他泄露天機的懲罰
選墳地,安葬,他也必須到場,他把亡者
送入泥土,給亡者的后代找到根脈發(fā)達之地
歲月不會饒過任何人,總會把人從生趕往死
臨死之前,他給自己找好一塊安身的寶地
這是他最得意之作,也是對自己家族
最后的回報,兒女遵照遺囑,將他下葬
可日子還是沒有一點起色,甚至更加糟糕
他的兒子得真?zhèn)鳎殖炙囊吕?,滿臉迷茫
欲望,一頭喂不飽的餓獸,隨時會
反撲向飼養(yǎng)者,將其吞噬得干干凈凈
不要忘記,給螞蟻留點碎餅干
給草木留點泥土,給飛鳥留點藍天
給石頭留點骨氣,給山峰留點高度
也許它們是魔的使者,或是神的化身
由此,要么避開災(zāi)難,要么得以超脫
蜜蜂停在春天的胸口,簽訂新的合約
不能給花朵穿上偽裝,不能在蜜里藏劍
不能在背后使陰招,不能在翅膀上裝攝像頭
這份協(xié)議在萬物間通用,掏出的每一顆心
都必須完好無損,都必須清清白白
誰違反,誰就會被推上被告席,接受審判
明月,一只天眼,休想逃過它的視線
這是黃金甲的黃,是誰拿出如此多的壯志
兌換所剩不多的雁鳴和風(fēng)影
流水?dāng)R淺在岸,小徑隱于大地的顫抖中
英雄的骨頭,染上冷露和寒霜,更加硬和白
在空中飄,眨眼便是千年,起伏的群山
是落入人間的腳印,有深有淺,而都拔不掉
一片黃,足以安放三生三世,收起雜亂的
色彩,身著素衣,搭上不薄不厚的紅圍巾
奔跑、靜坐、仰臥,與塵俗的恩怨徹底隔絕
把夢重疊,把心交給心,不再過問輪回
這是最輕的黃,也是最重的黃,抓一把
撒進生命里,相愛的人不會再走失
一生捆綁在貧瘠的土地上,他不做背叛者
他在山地里,種出單薄的麥子和玉米
歲月在他的身上,種出茂盛的皺紋和白發(fā)
原來,他高過白云,而漸漸地又矮于泥土
他把死當(dāng)作一粒種子,埋入自己挖好的溝里
第二年,野草葳蕤,長在他的上面
還向四周蔓延,農(nóng)作物被驅(qū)趕走
生前陪伴他左右的狗,餓死在他的墓前
他的骨頭并沒有發(fā)芽,他的模樣被人淡忘
他的孤獨無人知,他的失望無人知
好幾個夜晚,人們看到,有一束火光
從他所在的位置出發(fā),向西奔走,奔走
都說,那是他在尋找不見的狗、麥子和玉米
桌子依舊擺在中央,而生活已偏離圓滿
父親已離開數(shù)年,母親不愿接受事實
吃飯時,桌子的主位,必須留給父親
年年如此,天天如此,頓頓如此
空位前,有碗筷,有酒杯,有香煙
遇到節(jié)日,還有雞鴨魚肉,還有歡聲笑語
而更多時候,只有青菜和土豆,只有貧苦
只有母親越來越消瘦的孤獨身影
桌子的骨架漸漸松散,搖晃得有些厲害
空位更空,父親不會再回來,母親不相信
把好菜都夾到父親的碗里,自己默默喊著淚
咽下苦澀的日子和失眠的長夜,以及對子女的
擔(dān)憂和牽掛,冷月掛在屋檐上,像索取什么
母親的白發(fā)更白,每次回家,都不敢
過于靠近空位,怕不小心碰到,就徹底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