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廣龍

秦嶺小站

翻過秦嶺

進入鳳縣東河村

半山一座老舊的紅磚房子

叫秦嶺火車站

我進去問有到寶雞的嗎

穿老式制服的工作人員說

一天兩趟過路的

最后一趟還早

你還不如到路邊等班車

車站對面

也是一排老舊的紅磚房子

是旅店

是真正的旅店

我進去

沒人

有個后院

坐了幾個搖大扇子乘涼的

看樣子剛吃過晚飯

我問能住嗎

說能住

我說聽鎮(zhèn)子上的人講

來這里的人太少

早就不營業(yè)了

一個上身裸露的壯漢說

不住拉倒！

我先是吃驚

繼而放松下來

這個味兒久違而親切啊

院子一角

一片開花的向日葵

分外耀眼

苞谷酒

秦嶺深處

懸空的人家

都有一缸

半截身子埋進土里的

苞谷酒

山里的地

也在天上吊著

踩一個腳窩

踩進去一粒苞谷

像是土匪轉(zhuǎn)行

挎著槍桿子的苞谷

燒出來的酒

也像火藥是烈性的

山里的夜太長

山里的風(fēng)太硬

必須燒心

必須頭疼

喝了舍得摔碗

卻把狗摟在懷里

把女人和孩子

安頓在命上

靠 山

看見秦嶺了

似乎在顯影液里浸泡

似乎擦拭了玻璃

秦嶺露出來了

讓高樓擋住了

被霧霾埋沒了

都快想不起

跟前這龐然的山水

以為藏起來了

搬走了

曾經(jīng)看得見

就是在龍首原上

一路望過去

蘊含著金屬

滿是草木毛發(fā)的秦嶺

始終在原地

半山腰的廟宇

像一包

安神的中藥

清掃內(nèi)心的雜亂

秦嶺離得近了

新舊不一的西安城

有了山城的意味

有了染色體般的穩(wěn)定

那個久遠的名字

那個用了許多年的長安

還能當(dāng)做別名

在嘉陵江源頭

一定是細小的

一定是微弱的

卻來自如此龐然的身軀

來自秦嶺

一定不能中斷

一兩滴雨聲加入進來

蝌蚪的尾巴加入進來

一定有落差才有聲響

才能把沿途的力量

發(fā)動起來

集合起來

一定連通了闊大和洶涌

一定有成長

可以暴怒也可以舒緩

一定有中游和下游

一定有滋養(yǎng)和生息

——沿岸的村莊和城市

方言和漁歌

遷徙和定居

望不到邊的田野

一定有一個名字

許多江段都在沸騰

只有在源頭

才如此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