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潭
初秋,我站在淡陽巡檢司的舊址上。午后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景色迷離。
淡陽,一個古老而偏僻的小山村。從縣城出發(fā),約二十公里,到百丈漈鎮(zhèn),再十多公里,到二源,再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泥路開上十幾分鐘的路程才到目的地。前幾年這里還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朱陽鄉(xiāng)),后來撤鄉(xiāng)歸入二源鄉(xiāng),后來又與二源一起并入百丈漈鎮(zhèn)。再后來二源獨立成鎮(zhèn),歸屬二源鎮(zhèn)。但就是這個現(xiàn)在怎么看都顯得平常的小山村,在明朝卻是要塞重地:淡陽屬于瑞安五十一都,而與它毗鄰的二源卻歸屬青田九都,連接瑞安與青田的大道從現(xiàn)在的玉壺翻嶺而上,從淡陽橫穿而過,直伸二源。歷史就這樣戲劇般地造就了淡陽特殊的地理位置,交通要塞而又山高皇帝遠(yuǎn)。于是鹽販在這里歇腳,不法分子在這里聚集,盜賊稱霸鄉(xiāng)里,呼嘯山林。淡陽與武陽不遠(yuǎn),劉基自然而然就知道了此地的狀況,一紙奏章直達(dá)天庭,于是就有了淡陽巡檢司。
因為這個巡檢司,淡陽就成了我的牽掛。文成作協(xié)舉行“走遍文成——淡陽之行”活動,我興致勃勃地加入到活動隊伍。一到淡陽,顧不得炎炎烈日,就急沖沖來到這個傳說中的巡檢司舊址上。但我要尋找的巡檢司呢?從四處看,一塊幾千平方的平整土地,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菜地,上面種滿蕃薯、玉米、白豆,長勢旺盛,豐收在望;田園邊是一片柳杉林,針葉在陽光下綠得發(fā)亮,四周長滿野草,生意蔥籠,在微風(fēng)中隨意搖擺。這哪里還有巡檢司的痕跡呢?但,這里的確就是明朝巡檢司的舊址,當(dāng)?shù)乩先苏f得很堅決,他們還能告訴我們腳下就是練兵場,來的進(jìn)口就是城門,而營房就建在對面的山坡。就在解決初,老人們還親眼看見遺留的城墻根,但現(xiàn)在城墻早已扒光,墻石也不知去向,老人也只能用手比劃著告訴我們城墻大致的位置了;就在十幾年前,當(dāng)?shù)匕傩辗貢r還會挖出殘缺的瓦片,都有二三公分厚,但現(xiàn)在這些瓦片也不知扔到哪里了;就在前兩年,還有人看到巡檢司旗桿夾的石板,但石板呢?老人指點我們在亂草堆里翻找,卻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蹤影。時間就像一把鏟子,將歷史的痕跡一點一點鏟去;歲月就向一把剪刀,將人們的記憶一小段一小段裁掉。如果不是因為劉基,也許淡陽巡檢司就像其它千百個巡檢司一樣,早已在人們記憶中抹去,誰也記不起這里發(fā)生的一切故事。
但淡陽卻實實在在與劉基的命運牽扯在一起。洪武四年,劉基功成身退,告老還鄉(xiāng)。我想,走在回家路上的劉基不會有太多的欣喜,他的一生,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現(xiàn)在大明王朝百廢待興,正是實現(xiàn)他安邦濟(jì)世抱負(fù)的好機會,但兔死狗烹,他突然發(fā)現(xiàn)朱元璋早已不需要自己,自己隨時會成為皇帝砧上的魚肉,于是只好告老還鄉(xiāng),回武陽怡養(yǎng)天年,這實在不是劉基所愿。但此時的劉基,也不會有太多的酸楚,年過花甲,歷經(jīng)風(fēng)浪,早已悟透人生,看透官場險惡,據(jù)說劉基還鄉(xiāng)后以一介平民自居,“還隱山中,惟飲酒弈棋,口不言功?!倍沤^與地方官吏來往,以免惹事生非。也許沒有淡陽風(fēng)波,劉基真的會在武陽依山傍泉終老余生了。但偏偏就有淡陽,偏偏讓劉基知道有人在淡陽為非作歹,危及百姓安危;偏偏劉基馬上想到了治理的辦法。于是,劉基心急了,熱血沸騰了,忘記官場的險惡了,奮筆疾書,奏請設(shè)立淡陽巡檢司。一次也就罷了,不久又上奏逃兵周友三反叛的事。終于被胡惟庸找到誣陷的理由,說淡陽是“九龜下垟,五馬班朝”之地,說劉基想占地造墓,逼反百姓。于是惹怒了皇帝,剝奪了俸祿??蓱z的劉基,只好終結(jié)“能詩能酒是神仙”的生活,赴京請罪,孤身居留京城。
暮色四合,小山村更加寧靜而安詳。我站在朋友的屋前,四周是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只有青蛙在呱呱地呼朋引伴。我又遙望巡檢司舊址的那片土地,已是模糊一團(tuán)。我想,也許劉基根本就沒來過淡陽,淡陽在劉基心里,或許也是這樣模糊一團(tuán),但他偏偏就和這塊土地扯上了關(guān)系,改變最后歲月的命運。也許,胡惟庸的誣告,朱元璋根本就不相信,要不,怎么只奪俸祿不作進(jìn)一步追殺?只是多疑的皇帝,實在不放心這個通天地人的劉基遠(yuǎn)離自己的目光,順?biāo)浦蹖⒒г诰┏恰<仁箾]有淡陽巡檢司的事件,朱元璋仍有一千個理由會讓劉基進(jìn)京請罪的,劉基從投奔朱元璋哪一天起,冥冥中已擺脫不了孤苦終年的命運。況且,劉基雖隱居山泉,但骨子里注滿為天下蒼生謀福的責(zé)任,全身充滿疾惡如仇的血性,聽到傷民危國之事,劉基不會不說,劉基不能不奏。也許在寫奏章之前,聰明的劉基已經(jīng)預(yù)料到結(jié)果,至少他已嗅到幾分危險,但劉基還是這樣做了,沒有理由,就因為他是劉基。
大浪淘沙,六百多年的時光,將巡檢司沖洗地只留下一個名字,一段故事,是錯功過,留與后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