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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母記

2018-11-13 23:15何世平
湛江文學(xué)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黑皮桂花樹大寶

◎ 何世平

李黑皮連著兩天找喬龍寶,從林場找到家里,從家里又找到林場,兩次去他家,就見他六十歲老媽媽坐在灶下抹眼淚,問她話,就像問墻壁,一點回應(yīng)也沒有。李黑皮納悶兒,這個老奶奶,平時可不是這樣子!他去喬龍寶的林場,見大門上掛著一把大黑鎖,素性從山上繞到他的看山棚里,就見門上掛著小鎖,從窗戶往里瞅,空空如也。李黑皮愈加納悶了,這個天天不在家里就在山上的土包子,忽然之間玩起了失蹤,自己怎么向丁百萬交差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李黑皮從林場匆打匆打往家趕時,兜里忽然響起了好姑娘的歌聲,他拿出手機一看,是丁百萬的號碼,他有點頭大,硬著頭皮接了電話,原來以為丁百萬會怪自己,哪知道丁百萬在電話里只輕描淡寫地問事情進展得怎么樣了?李黑皮唯唯諾諾地說還沒見到人,丁百萬聽了哈哈一笑,說,家門口的大活人,還有見不到的道理?他聽了,準(zhǔn)備解釋,沒想到丁百萬掛了電話。他知道丁百萬有些不高興了,是啊,他說得沒錯,家門口一個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呢?

李黑皮發(fā)誓,李龍寶,你就是李龍屌,我也要把你找出來!

李黑皮回家,屁股還沒落板凳,在灶屋忙活的女人,像磁鐵一樣吸了過來。女人神秘兮兮地告訴他,喬龍寶的女人跑了。李黑皮本來沒打算把女人的話聽進肚里,可女人的話還沒落音,他像突然要打擺子一般,坐直了身子,讓女人再說一遍。女人嗔怪他從來就把自己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

女人又去灶屋后,李黑皮在心里嘀咕,難怪山上山下找不見人,原來老婆跑了!

李黑皮第二天下班后,又去了喬龍寶的林場,這一次他一眼就瞅見了像樹樁一樣戳在看山棚外的喬龍寶。李黑皮在心里說,還龍寶,老婆都跑了,這下龍屌都不如了,還泡在這山上,再多的錢有屁用!

雖然心里幸災(zāi)樂禍,李黑皮見到喬龍寶面時,還是客客氣氣地遞煙,他說他屁顛屁顛跑了好幾趟了,就是找不見他的影子。

喬龍寶告訴他,去城里了,老婆跟人跑了,兒子還是要讀書,這幾天在安排兒子讀書的事情。

李黑皮沒有想到喬龍寶這么干干脆脆地說出了自家的丑事,以至于他都不知怎么安慰喬龍寶才好。不知怎么安慰也好,他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城里丁百萬馬上要修草屋水庫,想在他山上取土的事情。喬龍寶為難地說,我這個山上遍地都是樹木,怎么可能給他取土?

李黑皮說,他拿錢買你的土,又不是白要。

喬龍寶說,我曉得他買,可是我這山上遍地都是樹木,土在哪里取呢?

李黑皮說,你這個人,正月里說的話,怎么現(xiàn)在就不算數(shù)了呢?

喬龍寶眨巴著一雙鼓得像青蛙一樣的眼眸,想了半晌,還真想起來了。

正月里,應(yīng)該是正月快過完了,村里的男男女女到北京做買賣,到上海去打工,該出去的

都走得差不多了。到這時候還在家里的人,都不打算出去了。在家里的人也籌劃在家里的事情了。喬龍寶也開始籌劃山上山林的事情了。抱著這樣的想法,他走進了李黑皮的家門。李黑皮雖然田做的不多,人卻東一榔頭,西一錘子,一年到頭,也不見閑著。他自己說他是老鱉歪窩,實際上,他雖然不到外面大碼頭去打工,在家里收入不比外面差。

自打喬龍寶承包了村里的林場,李黑皮年年或多或少都要給他干一陣子活。每次喬龍寶去喊李黑皮,他都痛痛快快地答應(yīng),開始,喬龍寶要把一天的工錢說定,沒想到,李黑皮卻黑了一張黑臉,說,我們是雞巴拖湯灰一塊長大的,又是鄰居又是同學(xué),你不作我吃虧就是了,活還沒做,就那么寒磣,說個什么工錢/?喬龍寶說,親兄弟,明算賬,還是把工錢說了好。李黑皮的一張黑臉愈加黑的像抹了一層鍋底灰,他說,你要那樣說,我就干別的活去,到底是人好,還是錢好?喬龍寶只好依了他,事后給工錢,他掂量著給,不給高,也不給低,都不吃虧,都有面子,皆大歡喜。

今年喬龍寶還像往年一樣,正月還沒過完,就又來到李黑皮家,喬龍寶才從兜里掏出香煙,李黑皮的煙,就遞到了眼前,喬龍寶笑呵呵地接過點上,才知道李黑皮的香煙非同尋常。他納悶兒,正月里才幾天沒有見面,李黑皮的香煙怎么忽然提高了檔次?

納悶的事情還在后面。

喬龍寶抽著李黑皮的香煙,調(diào)侃地說,正月才幾天沒見,香煙忽然提高了幾個檔次,真有你的。喬龍寶嘴里這么說,心里卻猜想一定是過年哪個外甥送的,聽說他大姐家一個兒子這兩年發(fā)了。他送給舅舅的煙,一定是高檔的,就像自己抽的這種。

李黑皮的回答差點把喬龍寶從他家板凳上翻下來,他說,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我現(xiàn)在每天上班,兩百塊錢工資,早上去,晚上下班就發(fā)票子,外加這一包香煙。

喬龍寶傻眼了,那么說,兩百快錢,加這一包煙,就是245元一天,他忍不住問李黑皮,在哪上的這么高級的班?

李黑皮告訴他,自己從大年初三就被縣城一家賭場請去站崗,這一個正月忙的,年都沒有過好,天天去上班。

喬龍寶是怎么從李黑皮家出來的,他不清楚,有一點他非常清楚,瞅李黑皮那個架勢,他今年是不能再請他去山上做短工了,人家的班就是去望望呆,散散步,錢就到腰包了,高級香煙也發(fā)到手了。自己請人家,彎腰撅屁股地干活,這個工錢怎么算呢?

簡單的道理,人家那么輕的活,那么高的工錢,自己把人家請回來,怎么算工錢呢?

也就是在那個晚上,他忽然萌生了要把已經(jīng)不怎么值錢的外松砍去,全部栽植風(fēng)景樹,那肯定效益強多了。李黑皮也覺得他的想法好,應(yīng)該馬上行動。說到行動,喬龍寶就有些傻眼,那么多樹砍了值不了幾個錢,栽風(fēng)景樹,那么大一片,不是一個錢兩個錢就能解決問題的。

這之后,喬龍寶見過李黑皮幾次,一次又一次,喬龍寶發(fā)現(xiàn),李黑皮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李黑皮了。喬龍寶莫名其妙地一會把李黑皮的架勢與村長王大寶比,待下一次見面后,他發(fā)現(xiàn)李黑皮比王大寶的派頭大多了。

還有一次,在村部門前,村長王大寶見到李黑皮,竟然迫不及待地從兜里掏煙遞給李黑皮,而李黑皮竟然不卑不亢地接過了王大寶的香煙。喬龍寶目瞪口呆,一個在縣城賭場站崗的人,怎么連村長王大寶見了,也高看三分?

喬龍寶有些不服氣。

沒想到,今天李黑皮找到門上,更沒想到,他們無意中的瞎侃,他竟然記在了心里。記在心里也不行,你一個在縣城看賭場的李黑皮出面給什么丁百萬買黃土,你就是給丁千萬買,我也不能相信你!說一千,道一萬,沒有村里出面,喬龍寶不能答應(yīng)這事,真要錢,在這個問題上,他相信村里。

于是,他告訴李黑皮,買山場的黃土不是小事,最好村里能出面,我才能考慮。

李黑皮遞過來一支“中華”,說你要多少錢給多少錢,要什么雞巴村里出面。

那天為村里出面的事,李黑皮的話說了幾籮筐,喬龍寶還是一根筋,要村里出面,差點沒把李黑皮的鼻子氣歪了。

李黑皮一路上罵罵咧咧,把電瓶車騎回家,天都黑透了。本來以為女人把飯已經(jīng)燒好了,走到灶屋一看,還是冷鍋冷灶的,一股火氣從胸口一噴就到了腦門,他推開房門,正要朝女人發(fā)火,沒想到,女人的肩膀正一聳一聳地在抽泣。

他沒好氣地問女人怎么了?

女人抽著氣告訴他,下午,幾個女人在家里拉寡,不知不覺就說龍寶女人跑了的事,幾個人在家里說,哪知道龍寶的娘在外面聽到了,她就在外面指桑罵槐地罵,開始,幾個女人沒有在意,還是張家山頭,李家山嶗的拉寡。哪知道,漸漸地,幾個女人同時聽到,龍寶的娘,就在罵她們。李黑皮的女人就出門告訴龍寶的娘,她們是在家里說了龍寶女人的事,也就說說而已。龍寶的娘沒有聽見似地,還在詛咒背后說她家媳婦跑了的人,她說她家媳婦沒有跑,是到外面打工去了。她說那些嚼牙根的人,那些背后說她媳婦壞話的人,討不到好死。李黑皮的女人也不問了,氣得也罵了起來,兩個女人的戰(zhàn)爭就這么打響了,可是,李黑皮的女人怎么著也罵不過龍寶的娘,被拉開后,躲在家里抽泣。

第二天,李黑皮又去找了喬龍寶,他還是那句話,要買他山上的黃土不要緊,必須要村里出面。話硬得像石頭。李黑皮無奈,只好去村里找村長王大寶出面,王大寶要丁百萬擺了幾次酒宴,才把喬龍寶林場山上的黃土高價買了下來。

本來李黑皮在丁百萬面前是拍了胸脯的,他說在他的地盤,不要丁百萬出面,他負(fù)責(zé)把事情擺平,沒想到,狗日的喬龍寶不給他面子,還咬著牙賣了高價,讓李黑皮無可奈何。更讓李黑皮忍無可忍的是,本來是他牽線搭橋的事情,喬龍寶得了好處,竟然一句客氣話都沒給他。

丁百萬自從開始修草屋村的水庫起,就很少給他笑臉了。李黑皮感到很郁悶,便去問村長王大寶,王大寶告訴他,喬龍寶與丁百萬訂了合約,喬龍寶把外松砍倒后,丁百萬必須把上面的幾十公分厚肥土用推土機推到一邊,丁百萬用來修水庫的土是肥土層下面的硬的像骨頭一般的“骨土”。

李黑皮開始明白丁百萬為甚給他臉色看的原因了。

丁百萬修好草屋村的水庫,把原來的肥土還原到平整的骨土層上,原來起伏的山丘,現(xiàn)在一馬平川,造型就出來了。喬龍寶開始在上面栽植桂花樹,紅楓之類的風(fēng)景樹。

山上栽滿之后,他心血來潮,又買來六棵桂花樹,請拖拉機拖到家門口,栽到他叔叔的宅基地上。叔叔在世的時候,是有兩間土基房的,叔叔過世后,房子不久便倒了,一直空在那里,喬龍寶原來是打算在上面再蓋房子的,可是,女人養(yǎng)了一個兒子就不肯再為他生,他想蓋那么多房子沒有人住也沒用,就一年一年拖了下來,樹都沒有栽一顆。

那天他拖了六棵桂花樹到叔叔的宅基地,栽了一下午,方才把它們安頓好,正準(zhǔn)備離去,在縣城下班回家的李黑皮,正好背著鋤頭去地里,路過這里。他見準(zhǔn)備離去的喬龍寶對他笑了一笑,他也回了一個生硬的笑,自丁百萬買黃土修水庫之后,他在心里就懶搭理喬龍寶了,有幾次見了面,他裝著沒看見,眼睛瞅著別處。今天他抵不過去了,只好與自己不情愿見的人打招呼,他眼睛也歪到了旁邊,這一看不要緊,幾顆桂花樹戳在那里,示威一般。一氣之下,他扔下鋤頭,一口氣的功夫,就將它們從土壤里拽了出來。

喬龍寶是眼看著李黑皮一棵一棵將才栽在土壤里的桂花樹拔出來的,他見桂花樹們都倒在地上呻吟時,才想起來責(zé)問李黑皮,干嗎拔了他的桂花樹?李黑皮這時心里平和了,他嬉皮笑臉地告訴喬龍寶,這地方,不是你家的,這里是隊里原來的打谷場兼嗮場,你沒有權(quán)利在這里栽樹。

喬龍寶說,真是怪事了,這里明明是我死去叔叔的宅基地,怎么變成隊里的了?

李黑皮說,我說是隊里的就是隊里的,不信,你前頭栽,我后面拔。

喬龍寶鐵青著臉,還想說什么,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了下去,轉(zhuǎn)過身,騎著電動車,沒去家里,徑直去了林場。

喬龍寶走后,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走到桂花樹邊看熱鬧,有人調(diào)侃李黑皮膽大包天,敢拔人家的桂花樹!

李黑皮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說,村莊是大家的,也是老子的,哪個得罪了老子,沒他好果子吃!

李黑皮那天晚上破例喝了兩杯酒,喝得臉上紅得像關(guān)公。丟下酒杯,他告訴女人,那天被龍寶娘罵的仇,他今天在喬龍寶身上替他報了。話還沒有落音,一個人走進了屋里,他一看是喬龍寶,他想剛才的話,喬龍寶肯定是聽見了。他的臉上是紅的不能再紅了,有些不知所措又難為情地不知怎么和喬龍寶說話。關(guān)鍵時刻,女人又是讓座,又是沏茶,或多或少緩解了李黑皮的尷尬。

喬龍寶在接過女人遞來的茶杯時,說我代我娘向你賠禮,她罵你實在是不應(yīng)該,我家女人的確跑了,沒什么好隱瞞的。我娘年紀(jì)大了,頭腦有點顛倒,左鄰右舍的,還請你們諒解!

李黑皮夫婦大感意外,他們沒想到喬龍寶這么直率擔(dān)當(dāng),李黑皮女人忙說,我也有錯,不說了。

接著,喬龍寶單刀直入,又說起了白天的事。喬龍寶要李黑皮摸一摸良心,白天他栽樹的地方是不是他死去叔叔的宅基地?就打算邊上有當(dāng)時隊里的曬場,攤到你李黑皮有沒有屁股大一塊?

李黑皮抽著喬龍寶遞過來的香煙,白天的威風(fēng)蕩然無存,畢竟是左鄰右舍,再說,他又首先陪了自己女人的不是,說明他是一個講道理的人。在喬龍寶遞第三根香煙的時候,他說,你明個把桂花樹栽起來吧。

第二天,喬龍寶把昨天被李黑皮拔起的桂花樹又栽了起來,這期間,他娘來過一次,說昨個看著栽起來的樹,怎么今個又栽?她兒子告訴她,昨個忘了把坑里下肥料,今天來重栽。他的娘“哦”了一聲,回家忙她的事去了。

到中午的時候,她聽說了昨個李黑皮拔桂花樹的事情。下午,李黑皮在縣城下班回家,老人家就上前問昨天的事,本來沒事了,龍寶娘說,那個宅基地本來就是龍寶他叔叔的,要說起來,你那個堆雜七雜八的下屋地基還真是我家的,我要說,龍寶總是不讓說,哪個找你要了?

李黑皮不高興了,說我家做下屋的地基怎么是你家的?龍寶娘說,那一年,龍寶才承包村里的林場,我們一家老老小小吃住在林場栽樹,回家來,你把下屋蓋起來了,我們一家哪個說了一個不字?李黑皮說,我扯了你家一回樹,我家下屋地基就是你家的,那我要是扯二回,那我家正屋地基也是你家的了?

龍寶娘生氣了,她說,我就是說說,你怎么這樣說話?

李黑皮也生氣了,他說,我還就不認(rèn)這個斜,你要是像這樣說,我馬上就再去把桂花樹扯起來。龍寶娘說,你要是再扯,我不會饒你!

李黑皮扔下電瓶車,“咚咚咚”就邁著快步向桂花樹的方向奔去。龍寶娘也邁著碎步跟了去,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她走到時,桂花樹已經(jīng)躺倒一地。

龍寶娘回家,拿起一把鋤頭,奔到李黑皮的下屋,打碎了幾片大瓦,覺得還不解氣,還把墻上的磚塊搗幾塊掉在地上,小屋立刻就現(xiàn)了一塊洞狀,破壞的痕跡,歷歷在目。

李黑皮準(zhǔn)備去揪龍寶娘,想想還是忍了,人家一個老奶奶,不能揪的,一氣之下,他拔打了110.。

110的是半個小時過后才到的,這期間,李黑皮打電話把村長王大寶請來了,又把在林場的喬龍寶喊回了家。喬龍寶看到自己栽了兩遍的桂花樹,又被李黑皮拔出來睡在地上,埋怨李黑皮,說你怎么回事?昨晚說好了,今天怎么又拔?

從警車上下來的是鎮(zhèn)派出所的葉干警,他聽了李黑皮說了來龍去脈,接著聽了龍寶娘說了今天的經(jīng)過,葉干警讓二人各掃門前雪,吩咐喬龍寶去把被李黑皮拔出的樹栽起來,李黑皮自己把墻和屋頂補修一下。李黑皮不答應(yīng),說我好好的屋子被她打個窟窿,怎么還要我補?葉干警說,你平白無故扯了人家的桂花樹,又怎么辦?

王大寶出面轉(zhuǎn)彎,李黑皮總算勉強答應(yīng)了。晚上,他打電話找外甥訴苦,外甥是大姐家的兒子,外甥跟他說過,鎮(zhèn)里派出所所長是他的叔叔,他能到縣城給丁百萬看賭場,也是外甥給他出面的。外甥聽了李黑皮的訴說,在電話那頭說,有什么事,我明天帶你見我叔叔當(dāng)面說吧。李黑皮掛了電話,他在心里罵葉干警處理不公。

李黑皮第二天消失了一天,第三天早上,李黑皮拿著喬龍寶家的“土地證”挨家挨戶地給人看,他說我家的下屋地基怎么可能是他喬龍寶家的,你們看看這個,說句公道話。

龍寶娘不一會就得知李黑皮手里拿著自己家的土地證,她以為自己家的土地證丟了,慌忙在衣柜里翻找,找了半天,發(fā)現(xiàn)“土地證”安好無恙地躺在那里,她立刻打兒子的電話,龍寶在電話里說,李黑皮肯定找了人到縣土地局復(fù)印了我家的土地證。龍寶娘問兒子,怎么辦?龍寶說,算了,隨他去。就掛了電話。龍寶娘思忖了半晌,決定去把自己家的土地證復(fù)印件要回來,他李黑皮憑什么拿著我家的土地證到處給人看呢?

龍寶娘是在吃午飯的時候走進了李黑皮的家門。李黑皮一家正在吃午飯,一家人對龍寶娘的來訪,沒有表示出應(yīng)有的熱情與禮貌。這些龍寶娘已經(jīng)不計較了,畢竟是自己打了人家的下屋。所以她開門見山地要求李黑皮把她家的“土地證”還給她。

李黑皮這時已經(jīng)放下碗筷,拿著一根牙簽在張著嘴,挑牙。聽了龍寶娘的話,他從嘴里抽出帶血的牙簽,扔在地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說,我這個“土地證”又不是你家的,這個“土地證”是我在縣土地局復(fù)印的。

龍寶娘說,我不管你在哪里來的,反正那是我家的東西,你跑了一上午給人瞧,瞧到現(xiàn)在也差不多了,現(xiàn)在我要收回去了。

李黑皮說,你這個老寡婦,那個下屋地基明明是我家的,你偏偏說是你家的,你家的“土地證”就是證明。

龍寶娘說,請你嘴巴放干凈點,我是寡婦,與你又有什么相干?

龍寶的父親在龍寶娘三十幾歲就撒手人寰,留下十來歲的龍寶和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龍寶娘硬是咬著牙拉扯著他們長大成家,自己的事一次一次耽擱了下來。

李黑皮說,當(dāng)然有相干,我那個下屋地基不是你家的,你說是你家的,還跑去打了一個窟窿洞。是你家的前幾年我做的時候你怎么不說?

龍寶娘說,你做的時候,我們一家在林場的山上,回來龍寶跟你理論,你說拿地?fù)Q,后來龍寶忙林場,就沒有找你了,姓李的,你摸摸良心,是不是這么回事?

李黑皮冷笑一聲,說我不需要摸良心,根本就沒有這么回事。自古以來有三件事不讓,第一是老婆不讓,第二是老墳山不讓,第三是宅基地不讓。你家還有這么好人,把宅基地讓給我做下屋?怎么可能?

龍寶娘就感到有一股水一般的東西往頭上涌,頭頓時像要爆炸一般在轟轟作響。她在心里說,你李黑皮罵我還嫌不夠,還連帶上我的兒媳婦,我家兒媳婦就是跑了,也輪不到你這般恥笑!想到這,她說,既然你姓李的說了這樣的話,我就不跟你理論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要我家的宅基地了。

龍寶娘是走進李黑皮家的,出來時,有點踉踉蹌蹌了,她回家背起鋤頭,又到李黑皮的下屋邊揮起了起來。李黑皮聽到響聲,風(fēng)一樣來到下屋,見灰瓦又碎了幾塊,磚頭掉地后的窟窿更大了。村里有人拉住了龍寶娘,李黑皮卻說,老寡婦,有本事你就把我的下屋毀了,我要

是找不到你,我就是你生出來的。龍寶娘被嗆得又操起了鋤頭,被旁邊人拉住了。

李黑皮又打了110,葉干警從警車上下來的時候,首先到李黑皮的下屋去看了現(xiàn)場。村長王大寶也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了,喬龍寶也從林場趕來了。

出乎意外的是,葉干警這回轉(zhuǎn)了180度的大彎,他批評龍寶娘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他人財產(chǎn),這回必須把搗毀的窟窿給人家修補好。

龍寶娘說,那他占我家宅基地怎么說?

葉干警說,這個以后再說。

龍寶娘不服氣,問葉干警,憑什么他占了我的地基還要我給他修補?葉干警答非所問地指示村長王大寶照他說的監(jiān)督辦理,一個星期之內(nèi)給他答復(fù)。對講機里別的村莊需要他去。

王大寶來了兩趟,龍寶娘的脾氣,是不可能給李黑皮補窟窿的。李黑皮就打電話找派出所,葉干警就打電話找村長王大寶。王大寶見找龍寶娘沒有希望,就去林場找喬龍寶,喬龍寶說,又不是我打的,再說,他李黑皮占了我家的宅基地,你們怎么不說他?

王大寶說,我說了,你沒聽見。

喬龍寶說,你說沒說,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我說服我娘也行,只要李黑皮當(dāng)面說他占了我家宅基地,我馬上就去勸我娘給他家補窟窿。

王大寶面有難色,打著哈哈說,退一步海闊天空,把窟窿補起來算了。

其實李黑皮到縣土地局拿到喬龍寶家的土地證,要是沒有他村長開具的證明,李黑皮縱有三頭六臂也拿不到復(fù)印件,想想要是沒有復(fù)印件,也許沒有現(xiàn)在的事情,可是,他禁不住李黑皮的死絞蠻纏,還有李黑皮扔下的一條“中華”香煙。

過了幾天,王大寶又找喬龍寶,讓他答應(yīng)拿150元錢,村里出面找人補,喬龍寶說,你去找我娘說去,我不管。王大寶當(dāng)然說了,龍寶娘沒有答應(yīng)。

村長王大寶沒有辦法,差人拖水泥和沙子來給李黑皮補窟窿,被龍寶娘攔下了,她說,把理由說清楚,不然,沒門。王大寶勸龍寶娘,叫你補,你不補,村里出錢出工來補,你又阻攔,你老人家到底要怎么樣?龍寶娘說,我不要怎么樣,只要他李黑皮當(dāng)我面說占了我家的地基,你就補,他不說,沒門。

王大寶本來還想勸龍寶娘,哪知道李黑皮像在地上冒出來一般,用手指著龍寶娘說,老寡婦,老子憑什么占了你家的地基,你今天不讓補,明天不讓補,沒有關(guān)系,只不過猴子不上樹,多打一遍鑼罷了。

事情又黃了。

村長王大寶開始為自己暗助李黑皮懊惱不已,仔細(xì)想想還是怪喬龍寶自己。喬龍寶山上的黃土賣了幾萬塊,到最后連兩千塊錢尾子錢也不放過,討了幾次,他撒謊說丁百萬沒有匯過來,其實是他揣在腰里不想給他,王大寶想我見證了幾萬塊錢的工程,而且是把黃土賣成了鈔票,兩千塊錢的小費你喬龍寶應(yīng)該給的。沒想到,喬龍寶跑了兩趟后,干脆去了鎮(zhèn)政府,王大寶差一點把肺氣炸了。就為這事,王大寶耿耿于懷。

葉干警開著警車再一次到來時,以“破壞財產(chǎn)罪”拘留龍寶娘時,龍寶娘嚇壞了,說,我老奶奶有三高,我不能坐車。

葉干警笑了,他說,這樣的假話我聽得多了。

龍寶娘被帶上手銬拉上警車時,央求葉干警放了她。葉干警裝著沒有聽見。

警車?yán)瘓?,嗚嗚啦啦開走后,李黑皮奔走相告,他告訴村里人,喬老奶奶拿他李黑皮不吃勁,真是狗眼看人低,我李黑皮是干什么的?他忽然賣起了關(guān)子,不說了。村里有人就笑著問他,干什么的?李黑皮說,老子在縣城看場子,沒有能耐,人家要你?大伙就笑,有人還夸他,牛逼!

龍寶得知消息,是他娘去拘留所做例行身體檢查后,警醫(yī)讓葉干警趕快把這個老人送回家。龍寶娘被送回家時,躺倒了,他的周圍有一股難聞的氣息在盤旋,喬龍寶這才發(fā)現(xiàn),娘的大小便已經(jīng)失禁。她哪受過這樣的驚嚇!

喬龍寶打車把娘送到縣醫(yī)院時,她的血壓已超過兩百,在危重病房住了一個星期,在娘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后,喬龍寶去了鎮(zhèn)里的派出所。

葉干警向喬龍寶保證,以后再也不會插手他與李黑皮的事情了。并且建議喬龍寶可以直接去縣土地局去反應(yīng)情況。喬龍寶說,你們把我娘嚇得住院,怎么算?

葉干警接了一個出警電話,匆忙出了辦公室。

娘在縣醫(yī)院住了二十多天才出院回家,娘剛進家門,就誠惶誠恐地問喬龍寶,派出所還來不來拷她了?

喬龍寶一驚,他告訴娘,不會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

娘沒有說話,半晌,她又想說什么,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第二天,喬龍寶在林場回家了一次,娘莫名其妙地問他,派出所真的不來了?喬龍寶果斷地告訴娘,不會來了。

娘的眼睛里,一陣沒有來由地恐慌,揮之不去。

娘是在縣醫(yī)院回家的第五天失蹤的,喬龍寶得知消息,找遍了附近的幾個城市和鄉(xiāng)鎮(zhèn),娘的影子也沒有見著。一個三高的老人,能跑到哪去呢?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自言自語。

就在他失望地回到林場時,接到了村長王大寶的電話,王大寶在電話那頭喜滋滋地要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他以為是娘有著落了,遂忙不迭地摧問是什么好消息?王大寶說,今天下午,李黑皮家的下屋被縣土地局強制拆除了,那一片場地,不,那一片宅基地終于歸還你家了......

王大寶欣喜若狂地還在津津樂道,喬龍寶卻一句也聽不進耳朵,他在心里盤算,明天去哪個方向去找老娘。他在心里呼喚,娘,我的親娘,你在哪里?

母親是秋天走的,到冬天還沒有信息。喬龍寶斷斷續(xù)續(xù)地找遍了附近的好多地方,哪里見到娘的影子!晚上在床上,他意識里分明知道娘失蹤了,可半夜醒來,卻感覺娘沒有失蹤,她就在某個地方,他只要去了,娘就會跟著他回來,待他滿懷希望趕到那里后,哪里見到娘的影子?

每一年秋天,喬龍寶都起早貪黑把外松邊上的秋草砍下來,為的是在冬天,能夠防御山火。今年由于日復(fù)一日地找娘,耽擱了砍野草的事。冬至那天,被一個上墳祭祖的老奶奶不慎燃著了山上的外松。

火勢才起時,是在附近的山上,那時候喬龍寶就站在他自己挖筑的防火隔離帶的邊上,轉(zhuǎn)眼的工夫,山火就順著風(fēng)勢來到了隔離帶邊沿。年年的隔離帶上,野草的影子都看不見一根,今年的喬龍寶為了找娘,在冬至來到的前兩天才草草砍了一遍起人高的野草,還沒有來得及鋤去根部。沒想到,來勢洶洶的山火,就是舔著根部的殘余,迅速進入了喬龍寶的林場。

喬龍寶慌忙打附近林場的消防電話,他們也正在滅火,來不了。縣里的消防車烏拉烏拉趕來時,山火已經(jīng)燒去了幾十畝外松。更可氣的是,山火來臨時,村長王大寶帶領(lǐng)的滅火隊就在附近,之所以沒有趕來,是幾只滅火器都出了故障。滅火隊里,就有李黑皮。要是其中一只滅火器出了問題,還差不多,怎么那么巧,幾只滅火器同時出故障,鬼才相信!

喬龍寶來不及生氣,第一時間打電話向縣林業(yè)派出所報了案。

沒過兩天,林業(yè)派出所就開著警車把喬龍寶帶到了燃著山火的老奶奶家門口。派出所的李干警在車上信誓旦旦地告訴喬龍寶,不說全部追回?fù)p失,也要部分追回。

警車在到達(dá)老奶奶的村莊外面,停了下來。接著,幾個干警都脫下了警服,開始換便衣。喬龍寶一頭霧水,問怎么回事?李干警笑著告訴他,老奶奶有高血壓,我們穿警服去,還不把她的血壓嚇高了!

娘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動,娘曾在她出院的頭天晚上告訴他,被拷在警車?yán)锏臅r候,由于驚嚇,在車上苦苦哀求葉干警,放了她,她見說著不行,就哭著哀求,葉干警不耐煩了,使了個眼色,與另外一個干警硬是用膠帶把她的嘴巴纏了起來。娘說,血壓就是在那時候開始升高的。那個葉干警要是像李干警這樣待娘,娘可能沒有那樣懼怕!

忽然之間,喬龍寶對著已換上便衣的李干警說,回去吧,我不要這個損失了。李干警瞪著眼睛問喬龍寶,開什么玩笑?喬龍寶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說真的,我不要了。幾個干警被喬龍寶的話,弄得一頭霧水。

林業(yè)派出所的警車把喬龍寶丟在燒焦的外松邊上,離開了。站在地上的喬龍寶,瞅著已經(jīng)面目全非焦頭爛額的一棵棵外松,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它們,其實,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豈止是焦頭爛額!

就是在那時,喬龍寶決定,要出這口氣。

他找到村長王大寶,說要請他喝酒。王大寶拿眼盯著他說,這不是年,不是節(jié)的,喝甚酒?喬龍寶說,我不是請你一個人,還麻煩你帶我請派出所的葉干警。王大寶眨著眼睛更加糊涂了。喬龍寶說,請他帶我找我老娘,他是公安的,帶我多留一個心眼,興許還能找到我娘的信息。王大寶聽了他的話,拿出手機,就打葉干警的電話。

晚上,在縣城的“新世紀(jì)大酒店”里,喬龍寶拿出本地最好的名酒,款待王大寶和葉干警。葉干警起先放不開,喬龍寶說,只要葉干警帶我娘的事盡心了,就感激不盡。葉干警就慢慢放開了喝。三個人,不知不覺喝了將近三瓶。

喝過酒,王大寶提議到樓上ktv去吼幾嗓子。

喬龍寶不會唱歌,就他們倆唱。他倆唱了幾首歌,感覺泛味,不想唱了,喬龍寶就喊來倆服務(wù)員陪唱。唱著唱著,倆個男人就在酒精的催化下,開始瘋狂地?fù)П磉叺呐恕?/p>

那天夜里,喬龍寶是在城關(guān)派出所里出來的。昨天晚上,派出所民警進包廂的時候,喬龍寶還在呼呼大睡。

第二天上午,電話響了,喬龍寶以為是派出所的電話,當(dāng)他按下接聽鍵,卻是外省外地一個自稱是公安局民警打來的電話,他在里面先是仔仔細(xì)細(xì)問了喬龍寶的姓名,然后告訴他,他的母親現(xiàn)在就在他們派出所,讓他馬上過去接人。喬龍寶問他怎么知道是他母親,那邊說,你們家當(dāng)?shù)嘏沙鏊诰W(wǎng)上發(fā)了照片和尋人啟事。

放下電話,喬龍寶發(fā)了一會兒呆,就象一根木樁杵在那,一動不動。

本來他是要先去接老娘,可他卻走進了縣公安局,他要去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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