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華
快到春節(jié)了,檢察官老聶提著一包點心和新買的暖水袋,又一次來到山半腰那處他熟悉的老宅子。
沿石階而上,遠遠望去,坐落在村子中央的那處老宅子的確有些年頭了。土打的墻皮脫落下來,與周圍高大瓦亮的新房子相比,顯得格格不入。每次來,他都看見那位頭發(fā)花白的老母親拄著拐杖站在屋門口靜靜守望,那情景如同一幅靜止而凄美的東方油畫。
此時,老聶明白,這是老人家又想兒子了。誰能了解,這位思兒心切的老母親心里有多苦?。∨R來的路上,他就拿定了主意,要和老人好好拉拉呱。
想起老人家兒子的案子,老聶心里就堵得慌。年初,局里在立案查辦的市教育局局長貪污受賄特大案件中,牽出了一大串向其行賄的犯罪嫌疑人,老人的兒子張武也名列其中。這不,其他取證工作都已完成,唯獨因為老人的兒子張武畏罪外逃無法取證,使該案遲遲不能結案。
一年前,該市教育系統(tǒng)要對三十多所中小學校基礎設施集中進行改造,體育器材生產(chǎn)商吳老板便動起了歪腦筋,當?shù)弥@事由教育局長一個人說了算、恰巧自己的員工張武又是他的學生后,他便叫來正在車間干活的張武面授機宜,還承諾事情辦成后就把他調(diào)到財務科工作。大學剛畢業(yè)進廠的張武見有這么一個機會,自然痛快地答應了。張武先后三次攜帶28萬元現(xiàn)金去“感恩”老師,掌握著立項、審批、撥款等大權的老師,也回饋給他所在的企業(yè)高達310余萬的工程改造份額。
誰料想,該工程剛結束,便東窗事發(fā)。聞訊后的張武自知身負罪責,嚇得躲了起來。
盡管檢察人員進廠查實了有關賬冊,獲取了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但為把這個案子辦成鐵案,老聶卻并沒輕易放棄?!稗k案子,存在任何一點證據(jù)瑕疵也不行。光有書證,卻拿不到行賄人的真實口供,就不能說由供到證與由證到供的證據(jù)鏈條已經(jīng)完整?!彼麑ν抡f。
當他了解到張武老母親的具體情況后,便成了張武老母親家的常客。
“嗨嗨,你又來了。哎呀,每次來,你都不空手,這叫俺這個老婆子說什么好哇!”一見到熟悉的老聶,老太太忙把拐杖放到一邊,彎腰搬個板凳,“快坐下,快坐下!”
“大娘,您最近身體還好吧?”剛一落座,老聶看到屋當央一籮筐火紅的干辣椒,接著又問,“您這是……”
“好啥呢,還是那個老樣子。一想到兒子一個人在外頭,不知道咋生活,俺這個當娘的,揪心??!”老太太囁嚅著,“老頭子走得早,他倒是省心了呀,撇下俺孤兒寡母沒人管顧。實指望孩子爭氣,供他上大學找個好工作,誰知他?都是俺當娘的沒教育好兒子,心里有愧??!唉,閑著沒事,俺把它串起來,好等俺兒子過年回來吃?!?/p>
“兒子有信了?”
“有了,有了哇。興許你的話起了作用呢!前天晚上,住在黑龍江齊齊哈爾的他表姑把電話打給了俺鄰居,說是這兩天,他就回來?!币粫r掩飾不住笑容的老太太,又禁不住哀嘆道,“哎,俺這個兒啊,你說他打小老實巴交的,大了,咋就犯渾了呢?還連累你跑來這么多趟。先前,俺可把你的話,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那邊,他表姑也勸他,讓他早一天回來把事說清楚。不過,兒子要是真回來了,俺還是擔心……”
不明白老人家想說啥,是擔心他說話不算數(shù)?怕影響到兒子找對象?還是怕兒子回來坐牢?
隨后,老人家笑了笑,用手使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俺是想問,兒子回來時,俺咋聯(lián)系你呢?”
如釋重負的老聶低下頭,尋思著,當看到地上那一串紅辣椒時,頓時樂了:“老大娘,咱這樣吧,孩子一回來,只要您把這串紅辣椒掛到屋門邊上,我就知道了?!?/p>
“真的?”
“真的?!?/p>
就這樣,老聶走了。
一連幾天,老人家的屋門口沒發(fā)現(xiàn)紅辣椒。
第五天的凌晨,當老聶帶領一干人馬來到村口時,驀然發(fā)現(xiàn)老宅子屋門口上,一串紅辣椒掛在那兒,在泛白的門面映襯下火紅得格外亮眼。
不知為啥,老聶突然感覺自己像頭一回來到這個地方一樣,攀登石階的腳步一下子變得輕盈起來。他忍不住揉了揉有些濕潤的眼睛,那一串紅辣椒好似顯得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