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玉龍
手機鈴聲響得太不是時候,張屠夫正要將尖刀對準畜生的咽喉,因了那鈴聲,刀鋒就偏了那么一丁點兒,導致的后果呢,當然是嚴重的。只見那已被放翻在地的畜生身子忽地一動,突然跳起來要作狂奔狀。張屠夫反應還算敏捷,騰空身子撲上前去,用盡力量把那畜生死死地壓住,幾分鐘后,身下總算沒有了動靜,張屠夫的咬緊的牙關才敢松開一絲縫。其實,張屠夫身邊站有好幾個看客,他們之所以沒上前幫忙,是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也太出意外了。出現(xiàn)這樣的一種情況,應該說在張屠夫的殺豬史上是絕對沒有的事情。
顯然,事情的嚴重性并不僅僅是這表面上的東西。
張屠夫正在做的并不是往常店鋪里的買賣,而是在給村人殺年豬。在小村,某些忌諱使這個本來很平常的事情變得莊嚴而又喜慶。張木匠正是因為看重張屠夫的一刀準,才請了他來殺年豬。張木匠的妹夫在縣街上的店鋪里賣肉,平常干這種營生可是司空見慣,但張木匠不滿意妹夫的手藝,毛糙,不精準。殺年豬,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來的,否則新的一年一塊石頭就壓在了心頭上,想拿也拿不下來。
偏偏出現(xiàn)了意外,張屠夫的臉色紅爆,張木匠的臉色則烏黑烏黑。
要命的是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張屠夫臟手擦也不擦,從口袋里抽出手機,看都沒看號碼,只對著里面大聲吼道:老子沒空,中午再打!掛了。
接下來的工作張屠夫做得異常精細,可張木匠的臉色還是沒有改變,正在屋里張羅著瑣碎家務的張木匠的老婆已知曉了外面的異常,精瘦的身子飄到了張屠夫的跟前,說:秋山兄弟不是在咒我吧。
這話說得重了點,張屠夫停下手中的活,瞪眼看了一下女人,正要發(fā)話,張木匠過來把老婆拉走了。張木匠的老婆這些年毛病很多,藥罐子摔了許多還是不管用,現(xiàn)在出現(xiàn)如此不吉祥的事情,也難怪她說出這樣的氣話來。
張屠夫把要說出的話咽了回去,旁邊幾位看客也都慢慢散開。
整個上午張屠夫在村子上一共殺了十頭豬,除了在張木匠家失手外,均達到了滿意效果,有的甚至可以說是意外效果。比如在王寡婦家,那畜生少說也有三百斤吧,按照正常情況下,是要下很大力氣的,也需要二三個人幫忙才行??蓮埻婪蛑灰艘粋€幫手,在畜生還沒有高喊出來時,一刀下去,悄無聲息。干凈利落得連旁人都沒回過神來。王寡婦歡喜得就差沒在張屠夫臉上親一口,連忙塞給張屠夫一包好煙,以示獎勵。
中飯是在王寡婦家吃的,按規(guī)矩,中飯臨到了在哪家就在哪家吃飯,況且王寡婦人客氣熱情高,張屠夫就留了下來。剛拿起筷子,張木匠走進門來,王寡婦要張木匠一起吃,張木匠拒絕了。張木匠是來交殺豬手續(xù)費的。本來,張屠夫殺完了豬,是要當場收取手續(xù)費的,也沒有哪個會欠賬??稍趶埬窘臣?,張屠夫說什么也不肯收,就去了下家。張屠夫又推讓了一會,張木匠黑著臉把那票子啪地一下摔在桌子上,走了。張屠夫?qū)擂蔚啬闷饋恚肓讼?,又放進了口袋。見張屠夫一只手拿著筷子發(fā)愣,王寡婦在張屠夫肩上拍了一掌說:吃飯吃飯啰,莫要想多了,做哪樣手藝都有失手的時候,我不相信他張木匠就沒失過手?也太小心眼了吧。張屠夫搖了搖頭道:不,都怪我。怪——這時,張屠夫忽然想起了那個該死的電話,抽出手機翻看,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偏巧,鈴聲這時異常清晰地響了起來,張屠夫見屏幕上還是那個陌生號碼,不由來了氣。大聲吼叫起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老子沒閑工夫。
爸,是我。一聽里面的聲音,張屠夫的那口氣給堵了回去,在肚子里打著轉(zhuǎn),終于往下走,在坐著的椅子底放出來一個很響亮的聲音。王寡婦捂著鼻子逃開了。
張屠夫問:怎么又換了號?
沒換號,手機沒錢,停機了。這是借別人的手機打的。
又換單位了?
嗯。先前那個公司不大適合我……
張屠夫有點兒惱怒,他已記不清兒子換了多少個單位,反正每次換單位不久就會打電話過來要錢。這次,他還是忍不住打斷兒子的話:你就不能忍著點,自己去適應公司?你看俺們村的小軍他們這幾年掙的錢,就不能學學?
爸,我一個名牌大學生怎能和他們比呢?你就知道掙錢掙錢,太世俗了。
我們總是說不到一塊兒去。算了,不說那么多了,什么時候回家過年?
不去!
好了,我知道你是在生爸的氣,就當爸沒說剛才的話吧。是不是沒錢了?
里面的聲音突然小得像個蒼蠅的嗡嗡聲:是。你再寄點路費過來,還是那個卡,如果這兩天能收到,年三十還是可以趕回去的。
兒子掛了電話,張屠夫摁在耳邊的手機竟然半天沒有拿開。
王寡婦已回到桌前,問:建和打來的電話?張屠夫點了點頭,王寡婦沒看他的臉色,自顧自地說:建和現(xiàn)在也差不多有三十歲吧,也該給他找個女人了。
聽過這話,張屠夫搖了搖,又點了一下,而后低頭扒飯。
提到兒子建和,張屠夫心頭糾結(jié)異常。兒子是他的心頭肉,掌上珠,在老婆給他接連生下二個女兒后,才有了建和,要不是他當年掄起屠刀與計生辦的人員論理,恐怕建和也來不到這個世上,即使來到了,也不可能會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建和出生后,計生辦的人員再次來到他家,張屠夫主動敬煙倒茶,痛快地答應著讓他的老婆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結(jié)扎。建和的成長很讓他和老婆劉新英費心,從小病痛多,有時深夜了還要抱著兒子趕往醫(yī)院。好在兒子的學習成績還可以,順順利利地考上了重點中學,沒有讓張屠夫費錢費精神去求人。而最讓全家感到驕傲的是建和應屆畢業(yè)就考上了重點大學,張屠夫在自家院子里宰殺了一頭肥豬,擺了三十多桌酒席,那個時候,張屠夫家成了村人們羨慕的對象,建和則成了村人教育孩子的楷模。
王寡婦看到張屠夫只一個勁兒扒飯,便主動幫他夾菜。張屠夫忽地停住吃飯,說:給我來盅酒吧。王寡婦一愣,便說:你這個人真是怪了,剛才要給你上酒,卻死活不肯,現(xiàn)在飯都吃了,還要喝酒。張屠夫也是一愣神,白了王寡婦一眼說:怎么,舍不得啦。王寡婦不說話,進屋里拿出一瓶酒說:一個人喝酒算什么呀,那叫喝悶酒,不如讓老妹陪你喝一盅吧。這兩天挺空閑,等過了幾天,他們都回家了,還不是身子忙得不沾灰,想喝都喝不了啦。
酒是個好東西,半杯酒下肚,張屠夫的心頭不再有糾結(jié),話也多了許多??粗鴮γ孢@個雖已顯出老相但仍然有韻味的女人,張屠夫胸中好像有一串串汽泡似的東西在涌出來,越涌越大,漸漸火一樣燃燒起來。
一男一女品嘗著酒的快樂,把世俗的一切都丟在了腦后。
搖搖晃晃回到家,老婆劉新英說:喜林家的,茂林家的,還有秋英他們都來問了,問你下午什么時候開工?張屠夫說:老子累了,歇半天,告訴他們明天一早開工,先從喜林家開始,早上七點要燒好開水,不要耽擱了我的工夫。劉新英嘴里嘟嚷著什么,顯然有些討厭張屠夫嘴里的酒氣,可也不敢大聲說出來。在家里,張屠夫是是說一不二的最高領導者,劉新英是他的忠實部下,一般事情都要報告,劉新英不能隨便做什么,一切行動聽指揮。劉新英走出門去,聽身后喊:過來一下,還有個事。返回來后,張屠夫從衣袋里摸出幾張鈔票,說:還是上次的賬號,現(xiàn)在就去鎮(zhèn)街上,抓緊給建和匯去。劉新英說:建和又打電話來了?張屠夫向她揮手道:問那么多做什么,趕緊給他匯去,要不難買到車票的。
下了一場大雪,過年的氣氛弄得更濃了。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回家,幾乎每天都有背著大包小包穿著五顏六色的年輕人進村,有幾個還是開著锃亮的小車來的,他們把喇叭按得驚天響,正在窗臺上覓食的鳥兒驚飛起來,落在樹梢,樹上的積雪紛紛掉下,掉在村口迎接人們的頸窩里,他們隨手從地上抓起雪團向上面拋去,鳥兒在樹頂盤旋了幾下,只好到別處找吃的去了。
王寡婦的兒子也在這幾個有車的人中,兒子兒媳還有孫女,屋中一下便擁擠了。小車就停在了門前的院場上,白色的,比周圍的雪還要白亮。
張屠夫的年豬殺完了,難得有空閑下來,他嘴里叼著一支煙,像個干部似的背著手在村頭走來走去。昨天接到老劉的電話,要他去縣城一趟,如果不去的話,算是自動棄權,以后有什么優(yōu)惠待遇就不要眼尖別人了。老劉的話讓張屠夫同樣糾結(jié)著,到底去還是不去,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一抹白光從身邊擦過,立馬停下來,車窗里伸出一張年輕的臉,隨即丟出一支煙,說:三伯,在思考國家大事呵。后面的窗口傳出王寡婦的聲音:我們?nèi)タh城一趟,買點東西呢。車輪碾壓在殘雪上,吱吱聲不斷,有片夾著泥水的小雪塊竟然濺到了張屠夫的褲腿上,立馬現(xiàn)出一團污點。
有陽光從云層中爬出來,眼睛剌得幾乎睜不開,張屠夫茫然地走在車轍印跡上,在心里罵了句:有什么臭顯擺,當初窮得叮當響,出門打工的路費都是從老子身上借的,不信建和日后就趕不上你?
張屠夫沒有說假話,當初王寡婦的兒子初中畢業(yè)連高中都沒考上,是張屠夫借給他300元路費跟著村人南下打工,王寡婦那時見了張屠夫,總要熱情地招呼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沒想七八年下來,這小子竟然發(fā)了,家里建了樓房還不算,還買上了小汽車,聽說還有上百萬的存款。王寡婦不再是愁眉苦臉,整天喜氣洋洋,人也年輕了許多,有幾個男人竟主動托媒人來說合,均遭到了王寡婦的反對。在這點上,村人們與王寡婦是站在一邊的,特別是女人們,她們在暗地里總是說,孫女都有了,還找什么男人?女人總是反對別的女人找男人,而男人的說法則正相反,認為現(xiàn)在條件也好了,王寡婦年紀也不是很大,找個男人是應該的,當然,要找個合適的才是正理。
村子到鄉(xiāng)街上不遠,有四五里的光景,因為化雪的緣故,張屠夫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到達鄉(xiāng)街上等車的地方。車子十分擁擠,張屠夫被擠在一個年輕女子身邊,女子身材高挑,加上又是高跟鞋,張屠夫的臉幾乎貼著了女子的胸部,一剎車,張屠夫的臉便彈在了那柔軟的部位,女子怒目而視,但也不敢開罵,畢竟人家不是故意的,再者,張屠夫穿著也算干凈,臉上也沒有鼻涕眼屎什么的,撞著也就撞著,怪不得人家。張屠夫有點不好意思,可又挪不開地方。他想對女子表示一下歉意,可一抬頭,發(fā)現(xiàn)女子的眉毛是綠的,嘴唇是紅的,而頭發(fā)卻是金黃的,滿臉豆疙瘩。張屠夫趕緊把臉別向一邊,正好對著了一個老頭的后頸窩,聞到了一股怪味。
下車后,張屠夫給老劉打了電話,聽到里面嘈雜聲太多,老劉說:抓緊過來吧,在縣政府門口。張屠夫問:縣政府門口?老劉說:大家都在,快點,打的過來吧。張屠夫不敢怠慢,攔住一個的士,不到十分鐘,車子到了。張屠夫拿出五元,司機不接,說:十元。張屠夫說:漲價了?司機沒好氣地說:到年下,哪樣東西沒漲價呀?
老遠,張屠夫就看到縣政府門口拉上了一條大橫幅:我們要生存我們要社保!老劉他們正圍住一個人,七嘴八舌,唾沫橫飛。只聽老劉大聲說:你一個屌毛主任有屁用,說話算不了數(shù),快去叫縣長過來。張屠夫看到了其他幾個似熟非熟的面孔,他們在亂喊著什么,張屠夫聽不清。索性,張屠夫蹲在院門下,點著一支煙抽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大家散亂開來,圍在中間的那個主任走了,老劉這時也發(fā)現(xiàn)了張屠夫,禮節(jié)性地握了握手,說:等下縣長要出來,你也別光顧抽煙呵。張屠夫說:縣長又不認得我,我也不曉得說什么哩。老劉正要批評張屠夫,看到剛才回去的主任又回來,便擠上前去。主任說:縣長現(xiàn)在有點空,可以會見大家。老劉大手一揮,人群一下騷動起來,準備努力往里沖。主任雙手一攔,大聲說: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們急著干什么??h長說了,只能派2—4名代表進去,其他的人在原地不動,你們內(nèi)部選一下吧。
張屠夫又蹲在一旁抽煙,看到老劉他們一些人在商議,后來,有四個人走出人群,其中包括老劉。
幾個領頭的一進去,外面的人們便如一盤散沙攤開來。
參加這樣的行動,張屠夫也不是第一次。張屠夫原是有單位的人,那時叫公社食品公司,曾紅火過。雖然在單位還是個屠夫,可卻是領工資的工人了。后來單位倒閉,下崗,工資沒了,拿著少得可憐的生活費,張屠夫不怕,因為他有殺豬這個手藝,在鄉(xiāng)街上開了個肉鋪,照樣可以掙到錢。全縣有一百多個像張屠夫這樣的食品公司的下崗人員,開始他們都不覺得什么,反正有手有腳,到哪兒都能掙錢??蓾u漸他們年紀大了,考慮到了養(yǎng)老的問題,雖然倒閉的單位也想盡了辦法給他們解決了一部分的養(yǎng)老保險,可保額實在太低,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上訪。
快近中午,才見老劉他們4人走出來,大家圍上前去,老劉對大家說:我們先去吃飯,邊吃邊告訴大家。
張屠夫下午是坐著王寡婦兒子的車子回村的。
縣城也實在是太小了,張屠夫從酒店出來竟然碰到了王寡婦兒子的車。本來,兩點以后張屠夫還是要去縣政府的,因為老劉說了,縣長雖是答應了給他們分步解決,但沒有確切實施日期,顯然是在敷衍,下午大家必須一如既往地參加,年關將至,大家都沒時間去耗了。王寡婦的兒子不由分說地把張屠夫拉上了車,問他去哪兒,送他過去。張屠夫就是在這時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想試一試這個年輕人,便說: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回家。不想年輕人很爽快地答應了,說:正好,我們的事辦完了,大家一起回去,熱鬧熱鬧。張屠夫不好再說什么,與王寡婦坐在一排,只聽王寡婦說:酒氣好重呵。隨即,搖開了窗玻璃。因了有王寡婦全家在場,張屠夫與王寡婦坐在一起,身子倒有點不自在,他盡量把身子縮緊些,不要挨著了王寡婦那肥厚的大腿??赏豕褘D好像有意似的,時不時的靠緊張屠夫,車子轉(zhuǎn)彎時竟然半個身子都倒在了張屠夫身上,張屠夫感覺臉上有汗水流出來。王寡婦說:熱吧,車內(nèi)開著暖氣呢,要不,叫軍軍關小一些。張屠夫連連搖頭道:不熱,這大冬天的,還是暖和點好。畢竟是喝了酒的人,雖然開始緊張,后來酒勁兒襲上來,張屠夫的眼皮兒打架,勸也勸不住,車內(nèi)漸漸響起鼾聲,且一聲響過一聲。
下車時張屠夫還是被王寡婦推醒的,張屠夫眼開眼,看到熟悉的景物,心頭詫異道:怎么一眨眼工夫,自己就到了家呢?
王寡婦的兒子笑道:你眨眼的時間也真長呵,我開車手都開酸了,你的鼾聲還險些把車上的玻璃給震壞啦。王寡婦給張屠夫打開車門,張屠夫頓感車外的冷氣襲來,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老遠,張屠夫看到劉新英站在門口張望著什么,見了張屠夫和王寡婦同時下車,劉新英鼻子里哼了一聲:賤!轉(zhuǎn)身進了屋。張屠夫不理會劉新英的臉色,一屁股坐在廳堂中的大椅子上,喊:給我篩盅茶來!劉新英沒吭聲,茶還是端了上來,不過,沒像往常那樣送到張屠夫手中,而是重重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張屠夫大大喝了一口,問:胖頭過來收錢沒有?劉新英簡短地說:沒有。張屠夫還想問什么,卻見劉新英向外面走去。張屠夫跳起來道:今天是怎么了,愛理不理的,給個死臉色,是欠揍吧。
劉新英不做聲,繼續(xù)往外走。一個小村,丁點兒的事都會像風刮起紙片一樣飛得滿天都是,張屠夫和王寡婦的剛剛開始的故事也被村人們給染上了桃色,當然,兩位當事人好像都沒有覺察出什么不對,局外人的看法顯然與他們迥然不同。張屠夫哪受過這種委屈,追出門一把揪住劉新英,另一只手抬起來要打人,這時一陣揪心呼喊把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另外一個地方,他丟下劉新英,慌張地跑過去,嘴里不住地問:怎么了,怎么了?
張木匠家亂作一團。
張木匠的老婆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兩個小孩嚇得哭了起來。張木匠只急得團團轉(zhuǎn),張屠夫進去,見此情景,說:快送人去醫(yī)院呀!張木匠不理張屠夫,只跟其他兩個男人說話,一個男人對張屠夫說:打了電話叫出租車了,車子沒那么快,還沒有來。張屠夫說:村里不是有幾輛小車嗎,王麗娟的兒子剛從縣回來,他在家,我去給你叫吧。王麗娟是王寡婦的大名,張木匠狠瞪了張屠夫一眼,說:不要她兒子的車。劉新英也跟了進來,她在安撫著兩個孩子。
外面響起車喇叭聲的時候,張木匠的老婆竟然醒轉(zhuǎn)過來,女人說什么也不愿意去醫(yī)院,馬上要過年了,女人不想讓全家的喜慶湮沒在醫(yī)院里的那種怪味中。生死門坎女人已經(jīng)歷過幾次,或者說她已習慣了這樣一種狀態(tài)。女人的眼神看到張屠夫時,她突然坐起來,惡狠狠地說:是你咒得我過年都不自在,你現(xiàn)在高興了吧。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目光從張木匠老婆身上轉(zhuǎn)向張屠夫。奇怪的是平常性子燥烈的張屠夫不但沒有發(fā)怒,而且也不辨解,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那樣退在一邊,慢慢退出門去,直至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就那么一丁點兒的事,自己怎么就分神了呢?張屠夫又想起了那個該死的電話。
大雪過后天氣晴好起來,暖融融的氣氛把回家過年的人們弄得倍感親切。大年三十上午,建和終于出現(xiàn)在小村的村頭。幾個小孩正在玩煙花爆竹,他們把爆竹裝在一個玻璃瓶里,爆裂后玻璃四散飛落,建和偏巧正趕上一塊小渣子飛來,他還算機警,用手一擋,立馬感覺手背熱辣辣的,血星沁出來,漸漸往外涌出。建和只好用另一只手使勁壓住那個部位,血順著指縫間滴下。孩子們此刻早不見蹤影,狗倒是急竄竄地跑過來向著建和吠叫,建和沖狗罵了幾聲,把張屠夫給引了出來。
一年沒見,兒子好像又瘦了點。本來個子不高,人一瘦,越發(fā)顯得沒有精神,頭發(fā)半年沒理似的,活脫脫一個流浪漢。張屠夫沒有說話,幫著建和把背上的包給放下來,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建和的手背上還在流著血。劉新英對兒子那血跡斑斑的手背驚訝不已,待弄清楚情況后,劉新英出門要去找那個幾個孩子,被張屠夫給攔下了。如是往常,劉新英不找人家張屠夫也決不放過那幾個孩子,但如今,張屠夫像換了個人似的,做到忍氣吞聲。劉新英幫建和包扎好傷口,進廚房里去了,建和也不多說話,鉆進房里,從包里拿出電腦擺弄著。一時,張屠夫站在那里,不知該做什么才好。
屋里多了個人,本來應該充滿喜氣和活力??山ê蛶缀醪辉负蛷埻婪蛘f話,只悶頭呆在屋里玩游戲,親戚朋友來家也不接待,弄得張屠夫很沒面子。忍不住說了幾句,也是當做耳邊風。劉新英一開口便遭頂嘴,女人常在背后抹眼淚。先前可不是這樣,那時的建和乖巧聽話,讀書認真,而且性子溫順。張屠夫也知道兒子心中的苦悶,一個重點大學的畢業(yè)生,幾年過去了,竟然還找不到一份體面的工作,說什么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兒。所以,這幾年來,張屠夫一直沒有過份去責備兒子,沒錢的時候寄錢,沒工作的時候讓他回家,從不在外人面前提兒子的不是,畢竟張屠夫在村里也是有面子的人。
正月初五那天建和接到一個同學的電話后異常焦燥,沖出房門在廳堂中走來走去。張屠夫小心地問兒子有什么事,建和沒有說話,但張屠夫分明從他那慌張的眼神中看出端倪。建和不理會爸媽關切的目光,轉(zhuǎn)身進去把自己關閉在房中,任劉新英敲門就是不開。倒是張屠夫冷靜下來,剛才同學打電話來他聽到了,肯定事情與同學有關。張屠夫?qū)χ块T喊:開門吧,同學的事,爸可以幫助解決。房門啪地一聲打開了,建和半個身子倚在門旁,目光緊盯著張屠夫,開口道:你有什么辦法?張屠夫說:你不說什么事,我怎么想辦法哩。建和想把門關上,張屠夫擋住了,建和說:明天同學聚會,我這個樣子你說我能參加嗎?張屠夫心里一緊,怪不得兒子如此煩躁,以兒子現(xiàn)在這樣的情形去參加同學聚會,那當然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但是,混得再不怎么樣,同學聚會不能不參加呀,說不定同學們在一起交流交流,會有很多收獲,壞事變好事,去改變建和的命運。張屠夫力勸兒子明天一定要參加。建和不耐煩地對張屠夫說:好了,好了,不要再煩我。然后不理張屠夫,坐在電腦旁,玩開了游戲。張屠夫本來還要多說幾句,看到建和這個樣子,知道說也是白搭,關上門走了出來。
第二天那個同學到了張屠夫家,建和閉門不見。張屠夫當時那個氣,恨不得一腳踹開門狠狠地抽他幾巴掌。礙于情面,張屠夫只好對那個同學說兒子身體不舒服,今后有機會一定讓他參加。
這個年張屠夫過得很壓抑很不舒服,往年的建和好像還沒有怪到如此地步,有時也會幫著劉新英做些家務事。如此發(fā)展下去,張屠夫心里有點害怕。
當然,春節(jié)過得不愉快還有殺年豬的一次失手,這個陰影一直罩在張屠夫的頭頂上,而且還在擴大。張木匠的女人到底還是抗不過病魔的糾纏,就在新年初一那天住進了縣醫(yī)院。對于張木匠來說,一年的開始便有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了心頭,想放也放不下來了。張木匠的女人依然沒有改變對張屠夫的看法,甚或加劇了對張屠夫仇恨。過了正月初七,農(nóng)村的習俗是過了上十日,張屠夫特地把劉新英也帶在身邊去縣醫(yī)院看望張木匠的女人,病床上的女人精神好像有了好轉(zhuǎn),但張屠夫一碰上她的目光,趕緊避開了。女人的目光中有一把冰冷剌骨的利劍,那劍光能一刀斬人于瞬間,讓人沒有招架之力。劉新英給女人安慰的時候,張木匠使勁在抽煙,被查床的護士一把給奪了下來,非常不高興地說:你以為這是你自己家呵,有本事回家燒窯去。
回來的時候張屠夫看到王寡婦在村口送兒子出門,太陽光亮照射在車子玻璃窗上,反光把張屠夫的眼睛弄得灼熱,張屠夫上前給他們打招呼,劉新英先走了。
村里的年輕人像候鳥一樣飛走了,與候鳥不同的是,年輕人只顧自己飛了,而把老的小的給留在了原地,然后逢年過節(jié)打個電話問候,或者寄幾張匯票過來,這樣年復一年,他們也都習慣了。年輕人一走,村里倏地冷靜下來,晚上的燈光更是早早地熄滅了,有幾戶屋前的爆竹紙屑還在,但人去樓空,一入晚黑暗一片,與過年時候真是天壤之別。過了元宵,張屠夫也要離開村子去鄉(xiāng)鎮(zhèn)上的店鋪里經(jīng)營殺豬賣肉的生意了,當然,農(nóng)忙時節(jié)或者閑下時也要來小村幫劉新英干著一些田地活。
建和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只一個勁兒在屋里玩游戲,吃飯都是劉新英喊上幾遍才出來。
張屠夫忍耐了幾次,有點看不下去了。往年的這個時候,建和早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出門遠行,不管找沒找到好工作,總比窩在家里強。張屠夫終于在一個晚上把他的不滿發(fā)泄出來,奇怪的是建和一點也不反駁,任由張屠夫數(shù)落,完全沒有一點兒年輕人的血性,像一個隨人捏拿的面團。等張屠夫訓完了,建和倒是開口了,但說出來的話,差點把張屠夫給雷倒。建和說:爸,罵累了吧,先歇會兒,我要睡了。張屠夫舉手要打兒子,被劉新英拉住了。建和一邊脫衣一邊冷笑道:要打就打你自己吧,爸,跟你說實話,我現(xiàn)在恨死了你,是你把我教育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你把我送上大學讓我學了那么多無用的東西,是你整天要我誠實做人老實做事,爸,我現(xiàn)在很后悔,當初就不該讀那么多的書,當初就該讀完初中后在社會上混,那么今天也決不會比現(xiàn)在混得差受人恥笑還要受你們的辱罵。
說完,建和一頭鉆進被窩內(nèi),隨著被子的抖動,絲絲縷縷的抽泣聲一點兒點兒鉆出來,像一把鋼刀插在張屠夫的心尖上。劉新英上前去安撫兒子,張屠夫呆立在那兒,半天不得動彈。
那天晚上張屠夫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著這樣那樣的事情,一直折騰到天亮。
第二天張屠夫在村里碰到王寡婦,王寡婦把張屠夫拉到一邊說:聽說建和還沒有出去呵。張屠夫不知王寡婦說這話什么意思,口里只呵呵著,沒點頭也沒搖頭。王寡婦說:我娘家村莊上有戶人家,我看蠻適合建和的,要不要去說合說合?建和的年紀也不小了,再不給他張羅婚事,以后他會怪你做老子的。要是往年王寡婦說這話,張屠夫準會冷冷地拒絕人家,會說戀愛是年輕人自己的事,相信建和自己會在外面找一個滿意的合適的,怎么會要家里給他在鄉(xiāng)下相親呢?可現(xiàn)在,張屠夫沒有說這話,對王寡婦的熱心腸,也沒有顯出有多感興趣的樣子,而是順坡下驢地點點頭道:聽說如今外面的姑娘家也沒有多少正經(jīng)的,在家里找一個實在點,這事我還得問問建和哩。王寡婦顯然有點兒失望,她本以為張屠夫會很熱心的,不過,王寡婦還是想把好人做到底,把那戶人家的簡單情況告訴了張屠夫,如果建和同意了,后天就可以去相親。
給建和找對象,首先張屠夫和劉新英要統(tǒng)一意見,這樣才好向兒子提出來。劉新英早急著想給兒子找對象,可每次不是建和不同意,就是張屠夫不熱心,事情耽擱下來?,F(xiàn)在有人給建和提親,劉新英是一百個同意,美中不足的是提親的人不該是王寡婦,她對這個女人有想法。張屠夫與劉新英的想法當然不同,或者說張屠夫不甘心他心目中的計劃破產(chǎn),這個計劃從兒子一考上大學就在他心里生了根,只是遲遲不開花結(jié)果,讓他很是焦燥。張屠夫看過許多古裝戲,那些進京趕考的書生雖然遭遇到這樣那樣的困境,最終還是高中皇榜,喜結(jié)良緣,夫榮妻貴,榮耀家庭??梢赃@么說,建和未來的婚姻是不能和鄉(xiāng)下相親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不說攀龍附鳳,也要找個吃皇糧的才有面子?,F(xiàn)在形勢所逼,建和要工作沒有工作,要錢沒錢,心眼不能再高了,俗話說三十歲而立,再要不立,恐怕就難了。
兒子對相親并沒有什么反對,但也沒有多少熱情,像個局外人一樣在電腦上邊玩游戲邊對劉新英說:你們叫我去就去吧。張屠夫看不慣他的這種態(tài)度,一把抓住電源線的插頭,說:整天玩什么游戲,你就不能跟好好準備準備?建和嘟嚷道:準備什么?張屠夫被兒子這句話給噎住了,是呀,要兒子準備什么呢?做父母的總該告訴他吧。張屠夫心頭有氣,對劉新英說:你好好跟他說說,到別人家,不要給我丟人。說罷,走出屋外。
張屠夫來到王寡婦家,手里提著剛在村頭小店里買的禮品。王寡婦喜笑顏開,雙手接過張屠夫手中的東西,說:看看,還要買東西來做什么,空著手過來跟我說一聲就可以了。張屠夫說:鄉(xiāng)俗民情的事一樣都不能缺,我張秋山也不是吝嗇之人,事成之后,肯定還要重謝。話說到這個份上,張屠夫算是正式聘請王寡婦做媒人了。王寡婦把女方的一些具體情況告訴給張屠夫,張屠夫感覺并不怎樣如意,主要是女方的年紀大點,有二十八歲。雖說這樣的年紀正好與建和相配,可在農(nóng)村,有這么大年紀的女人肯定有點哪方面的缺陷,但王寡婦沒說明,也許是她真的不清楚,也許是她想瞞著不說。不管怎樣,張屠夫還是想讓兒子一試,建和現(xiàn)在的這種狀態(tài),是亟待有個來自外部的東西來刺激一下,而給他相親找個女人,是目前一個合適的方法,是成是敗,對建和來說都會有作用。
王寡婦給張屠夫煮了一碗荷包蛋,還要拿酒,被張屠夫攔住了。
準備走出王寡婦的屋門時,王寡婦拉了一下張屠夫的手,并曖昧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掌,說:也不多坐一會,我屋里的椅子上長了刺?張屠夫趕緊走出來,他實在沒有心情和王寡婦調(diào)笑。
相親的那天下起了雨,盡管到王寡婦娘家村子只有四五里路,可張屠夫還是特地租了輛車子,一來顯示出誠意,二來也有些氣勢。下雨的天,村里走路滿腿都是泥巴,張屠夫在村里來回走著,一個大黃狗跟在他身后搖著尾巴,像個巡查隊員似的。村里的狗對張屠夫大多有感情,每逢殺年豬時狗們總是很興奮地圍在張屠夫的身邊,間或張屠夫丟給一塊碎骨,便會引起它們的一場爭斗,沒搶著骨頭的就舔著地下的血水。村里有十多戶人家的屋門都是緊鎖著,張木匠的屋門也上了鎖,他的女人在縣醫(yī)院還沒出院,聽說病情有了好轉(zhuǎn),過幾天可以回家了。喜林的屋門開著,喜林的老婆正在旁屋里喂豬食,看見張屠夫,便走了出來。張屠夫問:商量好了沒有?喜林的老婆說:喜林打電話說賣是肯定要賣,價格上還是要走動一點。張屠夫進了旁屋里的豬欄,一頭油光水滑的黑色大肥豬正在搖頭晃腦地吃得歡快,那嘖嘖之聲把雨聲都給蓋住了。張屠夫一看心里有了底,對喜林的老婆說了一個價。女人不好意思笑了一下,點頭同意了。在去年底殺年豬的時候張屠夫就看好了喜林家里的這頭豬,準備一上班就拿它開刀問斬,賣個好價錢。張屠夫喜歡在村里走著,在別村也一樣,周圍村子里的人都認識他,所以張屠夫?qū)υS多村子里的豬們了如指掌,定下的價格也都沒有多少爭議,生意做得還不錯?,F(xiàn)在出外的人多,有的整戶都不在家,養(yǎng)豬戶也越來越少。而那些個養(yǎng)豬場出來的豬,都是經(jīng)過精食飼料喂養(yǎng),肉味當然與農(nóng)戶傳統(tǒng)喂養(yǎng)出來的有天壤之別,價格上也有區(qū)別。在這點上,張屠夫也從不摻假,信譽度很高。
張屠夫幾次想拿手機給建和打個電話,想想還是放棄了。出門時劉新英把該交代的事都交代了,再說兒子早已不是小孩了,又在外面混了些年,他應該懂得怎樣去做吧,況且還有王寡婦呢,相親的事她經(jīng)得多了,會照顧到的。
果然,張屠夫的擔心是多余的,這次相親是成功的,從建和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來,王寡婦坐在張屠夫家里椅子上也很興奮,劉新英放棄成見,親熱地與王寡婦拉著手,像個姐妹一樣。張屠夫接過王寡婦遞過來的一張女方的照片,上面的女孩還真的很漂亮。接下來,王寡婦與張屠夫和劉新英商量著下一步的行動,張羅著把彩禮送出去再準備幾桌酒席把女孩子接回家來,訂下親,讓親朋好友前來認識一下,算是一樁好姻緣正式開始。
再過幾天就是元宵節(jié)了,燒了元宵紙,大家都要正經(jīng)的上班做生意了。張屠夫就把訂親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定親過后,讓女方和建和一起出門做事,自己也要到鎮(zhèn)上的店里經(jīng)營了。
一切安排就緒,張屠夫和劉新英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難得的笑臉。
可笑臉還沒有完全展開,張屠夫就被建和的怒吼聲給撕破了。
那天晚上張屠夫照樣和劉新英在廳堂看電視,建和在自己的房間里玩電腦,忽然房門呯然一響,建和氣勢洶洶跑出來,責問張屠夫怎不早告訴他女方在南方某某城市打工。張屠夫被這話給問懵了,女方在哪個地方打工跟他相親有關嗎?見張屠夫還是不明白的樣子,建和問:難道你們不看新聞嗎?年下那個城市發(fā)動了前所未有的一次大掃黃,做那些事的女子都被趕回了家,你們能保證她就不是這種對象?原來,建和在電腦QQ上跟女方聊天,聊到了這些事,女方一怒之下把他加入了黑名單。
劉新英還是不明白兒子的話,平時他們幾乎不怎么看新聞,電視基本上都是劉新英掌控著,看那些個哭哭泣泣的電視劇。倒是張屠夫明白了什么,驚訝地問:你是懷疑她會干這種事?呸,虧你說得出口!
那天晚上建和堅持己見,認為女方一定有問題,要張屠夫把親退掉。張屠夫顧不得是晚上,與劉新英一起跌跌撞撞地來到王寡婦家。王寡婦開門一見是張屠夫,喜上眉梢,可看到身后還有劉新英,立馬換出另一張笑臉,說:你們的心也真是急,這么晚了,明天過來商量不是一樣的嘛。
張屠夫沒敢把建和的懷疑說出來,只是來證實去年女方是否在某某城市打工,做什么工的,每月多少錢等等,問得非常詳細。王寡婦被問煩了,也惱了,說你們這是來調(diào)查人家呀,有本事你自己問去。王寡婦生氣后臉上的皺紋像張開的雞爪一樣撲向張屠夫,張屠夫抵檔不住,敗下陣來。
由于建和的固執(zhí),加上張屠夫也暗地里去女方那邊進行了調(diào)查,還真有些閑話,正月十六定親酒沒有擺成。
張屠夫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經(jīng)這么一折騰,建和對張屠夫有了些想法,并警告他以后不要隨便什么人給他介紹。當然,最讓張屠夫難受的還是王寡婦的態(tài)度,王寡婦算是與張屠夫斷了交,看見他就啐口水。
正月十八,張屠夫要到鎮(zhèn)街上的店里去,他把喜林家的豬稱好正趕上三輪車,看見建和背著電腦包走了過來。建和口氣淡淡地說:爸,我跟你同去。張屠夫唔了一聲,以為兒子搭他的車子去鄉(xiāng)街上等車,忽覺兒子的眼神不對,猛然問:你去哪兒?建和說:給你做幫手,殺豬!
張屠夫一下子剎住車,盯著建和看了半天,建和沒有躲閃張屠夫狠的目光,而后一摔頭發(fā),說:不認識啦。張屠冷硬地說: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