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剛
牟定有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妖精潭,如今只剩下 “遺址”,半個山巒一頭跌落古巖河,形單影只看著對面山巒擔著的公路橋,回想人神共棲的過往歲月。
像兩條大魚貼著山梁翹著尾巴,兩個魚頭深埋河岸,河流瞬間擁堵,夾峙著的水流從其間滾滾跌落,沖積出一片沙灘,回旋出一個水潭,曰妖精潭。
妖精之說有二。遠古時候,人神并不十分分明,有不凡才藝技能的人,受到普遍膜拜即被視為神靈。傳說最初逐水而居的彝族先民,還沒有學會唱歌。有人在這塊巨石之下,偶爾偷聽仙人唱歌,遂夜夜前往,學會唱歌,這就是最初的左腳調。另外一個充滿魔幻色彩。一對相戀的青年男女,遭致家族極力反對,就來到這個水潭,彈著弦子唱一場哭一場,最后雙雙墜入深潭。自此,只要有人在潭前彈奏三弦,無論天氣晴朗還是陰暗,立即就有一場雨落下。很多人不信,但是也有人言之鑿鑿。久而久之,信的人或者親歷過的人就反唇相譏,說只有弦子彈得好和對愛情忠貞不渝的人才能彈出一場雨。這樣,就帶來麻煩。比如我們今天的造訪。讓普清榮老表帶上弦子,他也帶了,讓他彈卻又以各種理由推辭。
如果沒有修這條元雙路,那么,這條從西北逶迤而來,先后叫石者河、文龍河、小河、古巖河的河流,在這里就是兩座石頭山站立對峙,仿若微縮版的虎跳峽。古巖河養(yǎng)育的蟠貓人非常謙虛,稱之為虎跳灘。兩座石頭山畢竟地域狹窄,寬數(shù)十米而已。就像曾經(jīng)在這高山深谷中矗立的兩座石頭山上,深深插進巖孔中兩棵栗木樹拉扯的一根攬繩和橫空出世的一根松木,蟠貓人沒有把它叫做橋,只叫做橋木一樣。你閉著眼睛想,拽著晃晃悠悠的繩子,踩在一根松木上,聽著腳下滔滔水聲,走過十余米,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現(xiàn)在,這一切都沒有了。北岸的石頭山被攔腰斬斷,成為一座堅固橋墩,擔著一座橋。曾經(jīng)的妖精潭鋪滿臥牛似馬的嶙嶙怪石,亂石間嘩嘩流淌初秋肆虐的滔滔洪水。曾經(jīng),一個秤砣吊著十八丈的繩子依然沒有沉到底的深潭,一個三公斤炸藥沒有炸出一滴渾濁水流,只是炸出一圈水波的深潭沒有了。
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痕跡。就如非遺傳承人鄧蕓芳所擔憂,古巖河的古老調子,已經(jīng)被外面的世界改得面目全非,她說看著好東西被糟蹋,真是令人心痛。
和鄧蕓芳一樣,普清榮老表也同樣憂慮,他說唱調子是需要用心唱的,沒有真情的演唱只能稱為吼。他還糾結于唱敬酒歌的動作,他認為要保持彝家的禮儀,要起身雙手舉著酒杯,弓腰后退一步,站直身板再唱,演唱結束,唱這最后一句 “資擺叨 (干杯)”,也是要弓著腰身近桌碰杯,雙手舉杯先干,再翻杯示意。這才算得是有心的禮儀。
以河流命名,這樣的村莊在彝山比比皆是,石者、文龍、小河、古巖。單說這個古巖村,和前邊三個一樣,首先是村委會,還是蟠貓鄉(xiāng)政府駐地,兩條老街,兩條在建新街,算得上是有些規(guī)模的鄉(xiāng)街子了。鄉(xiāng)街子依舊每周二、四、六的趕,只是年輕人都外出務工了,晚間街上的左腳舞日漸冷清,到楚雄、到昆明,很多年輕人走進餐館酒店,演唱原生態(tài)的酒歌和調子。
80年代從古巖村走出趙瓊仙,唱著源自古巖的 “高山頂上茶花開,阿哥阿妹跳腳來,扯朵茶花胸前戴,英雄模范人人愛”以及 “湯圓那個煮米酒,又甜又爽口,彝家喲禮不周,還請再來走”,走進云南省舉辦的 “聶耳音樂周”,古巖歌舞走進全省舞臺;最近幾年,同樣從古巖河走出來的非明榮,榮登 “星光大道”周冠軍,被譽為 “彝歌王子”,今年創(chuàng)作演唱 《一路唱到天安門》,風靡網(wǎng)絡。
古巖左腳調內(nèi)容繁多,習俗、風情、情歌、酒歌、人物、特產(chǎn)、兒歌、儀式,基本能代表蟠貓地區(qū)。而諧趣諷刺類的調子更是令人忍俊不禁,亦褒亦貶。改革開放初期,一首 《栽到栽的不稀奇》八方傳唱: “黑眼鏡,白氈帽,哪個有得起。四喇叭的收錄機,唱的怪聲氣。栽到栽的不稀奇,栽到栽的不稀奇。鳳凰車,雙獅表,哪個玩得起。腳上穿的火箭鞋,又怕沾著泥。可惜你游手又好閑,活計不做田不盤,哪個瞧得起?!?/p>
古巖河萬古奔流,古巖村矗立河岸。從妖精潭往下,還有一個潭,在這里,整個河床就是一塊石板,石板上人工開鑿似的有三條漕,急速的水流涌入一個落差米余的水潭,在潭里漩出滾滾浪花,繞著巨石,一路奔瀉。古巖人叫它大河邊,叫這個潭猴跳潭。遠古時候,河床上、石頭上,跳躍著猴子,懶洋洋的曬太陽,玩耍和棲息。更遠古時候,還有一個左腳舞的起源故事。相傳,牟定最古老的彝族從滇池部落遷徙而來。公正勇敢的年輕酋長深受愛戴和尊敬,卻在一次狩獵中被野獸咬傷,長久不愈,到后來傷口潰爛長蟲。酋長害怕把病傳給別人,來到這里躲藏,人們找到酋長,勇敢地用嘴把蟲子吮吸出來,吐在地上,牽起手來圍成圈用腳踩。
古巖河是牟定左腳歌舞的發(fā)源地。在牟定這個左腳舞之鄉(xiāng),百分之八十的左腳調來自古巖河流域。
古巖,就這樣令人深深懷念;古巖,也這樣讓人無邊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