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建云
侯勇跟我是大學同學。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鄭州,而侯勇的爺爺和奶奶都是上海人。他隨工作北調(diào)的父母在鄭州長大,保持著“哪兒都沒上海好”的優(yōu)越感。他看電視常鎖定上海頻道,關注上海的房價,跟上海的親戚密切聯(lián)系……
我并不討厭上海,但討厭老公對鄭州不滿意。逛一個菜市場、接一次孩子之類的小事情都讓他抱怨連連,萌發(fā)“恨不得立刻回老家”的念頭。
侯勇因為上海夢而不滿意于工薪生活,總想著投資賺買房錢。2001年,他用房子做抵押炒股,不料股市暴跌。
我倆決定離婚。辦手續(xù)那天,女兒突發(fā)高燒住院,三歲的小人兒被肺炎折磨得氣若游絲。他做出讓步——擱淺回上海的想法,好好過日子。我們的父母拿出積蓄還錢,幫我們保住了房子,他還交出工資卡給我管理。這種日子持續(xù)了十年。
這十年中,他表面上沒提過回上海的事情,但是他辭掉公職,進入一家國際保健品公司做銷售。上交固定工資后,他悄悄攢著私房錢,加上父母多年的積蓄和從外公那里繼承的遺產(chǎn),他離上海夢越來越近。
2009年,上海房價陷入低谷。他沒跟我商量,以父母的名義在市區(qū)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期房。首付五成后,他每月的還貸數(shù)目仍比較大,希望我一起還貸才告知我。
我氣得一個月沒回家,住在父母那邊。我不能接受幾萬元一平方米的房價,更不能接受的是侯勇自始至終都瞞著我。
這次鬧離婚時,十歲的女兒已經(jīng)懂事。在北方與南方兩種家庭文化中長大,女兒是個會察言觀色的“小人精”。她站在爸爸那一邊,說:“你們不要離婚,爸爸在上海買房子不是錯,我也喜歡上海?!?/p>
我每次對侯勇恨得牙癢癢時,都說服自己看在女兒的面子上忍一忍。我清楚,他心里裝著一座我壓根兒不打算定居的城市,這婚姻岌岌可危,最多拖到女兒高考結束。
2015年,公司調(diào)侯勇去上海工作。上海的房子裝修完畢,他想帶女兒遷戶口并轉學去上海,我堅決反對。
他覺得上海高考的錄取率高,但老師都說女兒是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的苗子,轉學換環(huán)境反而會影響她。我跟他吵得天翻地覆,最后女兒說:“爸爸,我不想轉學,我能憑本事考到上海去?!?/p>
于是,在女兒高三這關鍵的一年,我們開始兩地分居。恰逢父親因病離世,我送走父親,開追悼會,安慰母親,陪女兒高考……他每次回來待兩天就走,我對他心灰意冷。
我一直對女兒說:“你爸是個白眼狼?!钡顖笾驹笗r,女兒還是心心念念要回到爸爸身邊。在送女兒去上海讀大學的飛機上,我不停地嗔怪著。女兒湊到我胸口撒嬌:“媽媽,我和爸爸都很愛你……”
對我攜女兒來上海,侯勇充滿期待,我卻愛搭不理。分居這一年里,我有過無數(shù)次離婚的念頭,然而在機場見到他時,禁不住又激動著。
晚上,侯勇特意為我做了手搟面。從戀愛時起,他就把南方人對飯菜的精致勁帶到面條里,和面用的是果蔬汁,炒出來的澆頭更是色香味俱全。
吃飯時,婆婆推心置腹地跟我說:“若是我們都在,你們就兩邊各住上半年。丹丹有志氣,她想大學畢業(yè)后出國留學。說不定到時候你們還要賣掉這套房子,陪她漂洋過海折騰呢?!?/p>
恰在此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母親問:“你們和好了沒?他畢竟是丹丹的親爸。你別動不動就提離婚。”
夜深人靜時,侯勇跟我推心置腹。他說他每天都看我的朋友圈,關注我發(fā)的每一張照片,只要看到有異性跟我離得近,就會吃醋。
侯勇深知我對母親的牽掛,說:“我們把媽也接來吧?”我說:“怎么可能?我媽不可能適應上海?!焙钣抡f:“你深愛的親人在哪里,你就會漸漸適應那座城市的。”
與侯勇和好后,我回家鄉(xiāng)辭掉了工作,將老家的房子出租,把母親接到上海。母親努力地適應這座城市,她跟人家跳廣場舞、打太極拳、學習坐地鐵,還學會了用智能手機。經(jīng)常能看到外孫女是她最大的安慰。
我意識到,婚姻里大多數(shù)的選擇無關黑白是非,無非是心里的那桿秤往哪里傾斜得多一點。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怕苦一點、累一點,也是幸福的。
(摘自《37°女人》2017年第11期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