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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歷來被認為是《逍遙游》篇之旨要,道家追求的人生境界之高深的最精要之處。也被認為是道家思想與儒家思想的最大分歧,但從實質上看這兩種思想從未遠離,最大的分歧處正是他們最接近彼此,最接近真理之處。然而無論道家思想還是儒家思想最終都是為了通向人生的最高境界,即:天地境界。只是途徑不同罷了,但道家思想從未否定過現(xiàn)實的人生實踐,而是要求我們有一種超越精神,不拘泥和執(zhí)著于現(xiàn)實的林林總總的欲望,而是歸本復原、回歸自然得以達生。
鯤鵬一仭九萬里,翱翔天際,“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睂τ邛H鵬莊子認為其境界是甚高的,是有大智慧和有宏圖之志的,這是很難被塵俗之人理解的,因而“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在莊子看來“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面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宾H在實現(xiàn)鵬的華麗蛻變的過程中是必定要經(jīng)歷一個鳳凰涅槃的重生,這個過程必定要經(jīng)歷苦痛、孤獨和沉淀。在莊子看來蜩與學鳩對鵬鳥的誤解根源在于人生境界的高低之別。正因為鯤鵬擁有大智慧,他懂得沉淀,懂得要成就一躍九萬里展翅高飛,必經(jīng)內修和時運。內修即“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敝挥芯邆溥@樣的修為和能力,才可能具備一躍九萬里的潛能,而時運則是“絕云氣,負青天 ”這是使青云之志得以施展的所待。
鯤鵬之大智慧正是在于它的凌云之志,這種凌云之志使他超絕了塵世的紛擾,使他顯得清麗脫俗。而這正是儒家所追求的圣賢的氣度。
對于“圣人無名”莊子的認識是“堯讓天下于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于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痹S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許由作為圣人其達到“無名”之境界是通過輔佐堯治天下,在許由的輔佐下天下大治,所以堯以日月、時雨來稱頌許由,可見許由是具有治國平天下的經(jīng)天緯地之才,但許由在入世之中,并不執(zhí)著于名,而是遵循著自然的秩序與運化,安其位,處其事,而不被名所附。許由并不像那些消隱遁世之徒那樣,避于世而自命“無名”,而是在積極入世中,助于天地化育、天下大治。歷代的許多圣賢之士,選擇以功成身退,去成全盛世太平,得以流芳百世,而歷代又有多少將相因累于功名而隱沒后世,甚至招來千古罵名。
對于“神人無功”莊子的認識是“肩吾問于連叔曰:“吾聞言于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边B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分分然以物為事?”淺看起來莊子似乎是十分贊許那些消隱遁世之徒、仙風道骨之人,那些避于人世、遠離人世的紛擾以保持內心的安寧與純凈的人。因而常常以此作為儒道最大的分歧之處,但仔細體悟其實質,這是對莊子或道家思想最大的誤解之處。神人之所以始終保持清麗脫俗,內心的安寧與純凈,根源就在于他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博大情懷和歷史使命感,這樣一種憂心蒼生的天地情懷,使他不愿與俗世的紛擾與利欲為伍,而時刻注重內在的修為。
對于“至人無己”莊子的認識是“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fā)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鼻f子認為要達到忘我,與“道”合一的最高境界,實際上是在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的過程中,不執(zhí)著和拘泥于塵世的權欲,而能做到心齋坐忘,使自己的精神世界始終保持獨立與超越,這是一種精神境界的升華,是體“道”之根本,是實現(xiàn)與“道”合一的必經(jīng)之途。因為認識到萬物齊同為一,所以塵世中的權利、欲望等等實際上都不是我們最終要通達的最高境界,都只是通向與“道”合一的路徑,所以就不應該去執(zhí)著于它們。因而“吾喪我”是不執(zhí)著于物我的分界,齊同萬物,包舉宇內,心任自然的寬廣胸襟與抱負。
莊子論述完上述問題后,并未就此結筆,莊子繼續(xù)寫到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guī)矩,立之涂,匠人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鼻f子曰:“子獨不見貍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機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zhí)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用了如此大的篇幅來論述“無用乃大用”的問題,而這一問題看似與整篇文章的主旨關系不大,而莊子文章歷來文筆簡練,惜墨如金。但為何在《逍遙游》篇不吝筆墨的去論述這一看似與文章主旨聯(lián)系不那么緊密的問題,從根源上講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對于文章主旨不僅不背離,而且更是對主題的延展與升華。
《逍遙游》篇鋪展開的正是莊子體“道”的歷程,而在這一歷程中莊子絕不是消隱遁世或者孤獨前行,在體“道”的這一路上,他有著他的同行者,而其中最為莊子視為同路中人的正是儒家,儒家可謂是登上了“東皋”,這就注定儒家只能有“小魯”的眼界和情懷,而莊子走的更遠,攀登的更高,莊子和道家可謂登上泰山之頂。因而獲得了“小天下”那般開闊的眼界與胸襟,也正因為登上其他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所以最終莊子及道家與“道”更貼近,真正的實現(xiàn)了“與道合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