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左右右

引文之書，謬誤之書，烏有之書

前 言

用引文去完成一部著作，這樣一個迷人的念頭起源于本雅明。但我們來不及看到它的實現(xiàn)，本雅明就自殺了。之后便是小小地實驗了一把的雷蒙德·卡佛?？ǚ饛钠踉X夫小說里摘出一些片斷，分行排列，如此取了十幾首詩，收入詩全集《我們所有人》里。他甚至從一本十七世紀(jì)的釣魚手冊里也取出兩首詩。

我把這件事做到了極致。

我用引文寫了一部書，關(guān)于各種存在、不存在和可能存在的書。

全書共204篇，11萬字，引用了近四百位作家的兩千余條文本，從巴門尼德到黑格爾，從德爾圖良到卡爾普納，從圣經(jīng)到古埃及亡靈詩，從彌爾頓到荷爾德林到柯索……有三言兩語，有小小段落，有時只是一個詞，直接剪過來，拼貼、組合而成一部書。

就好像是我自己寫了這些文字，實際上也是我寫下了它們。

關(guān)于本書的一點說明：

本文中的仿宋體字是我自己的文字。

黑體字是引文。

加粗黑體

是從同一個文本引用，但在原文中，與本文中前后出現(xiàn)的文字并無連續(xù)性。

另外，本文所引用的詩歌，未按原文的分行形式排列 。

解 構(gòu)

世界具有一個穩(wěn)定的結(jié)構(gòu)，并且只在這一結(jié)構(gòu)之內(nèi)才有意義：一個人建完一棟房屋，這房屋就成了他的墳?zāi)埂?/p>

約瑟芬并沒有認(rèn)識到：

我們傾聽她唱歌的這一事實，恰恰是反對她唱歌的一種表示。

空 隙

這里什么東西也沒有，任何實在都不能在其中得到存在：在現(xiàn)實世界與觀念世界之間的空隙、法則與法則的應(yīng)用之間的空隙、行為與行為的后果之間的空隙、現(xiàn)在與將來之間的空隙；在一切事物的前后，

在不存在的事物之間

；在一個句子的中央；在有名和無名，在兩個夏天、兩個遠(yuǎn)方、兩團永恒的黑暗之間，在放下之后提起之前，讓這種虛空保持虛空，在它周圍寫作，不要填滿它。

顛 倒

我走向窗戶，我被打開了。

我沒有脫衣服，衣服脫掉了我

；我買了一份報紙，我被瀏覽了。阿那克薩哥拉說雪是黑的，而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就是事實。你甚至能碰到反常的巫師，他們不是無中生有，而是有中生無。假如他們合上了眼睛，時間和空間就會消失。一個顛倒了的世界。房子矗立在尖塔頂，大地在天空之上。一聲響雷，碎瓷片一躍而起，破罐重圓。億萬部電腦爆裂開來回復(fù)成發(fā)明者腦袋里的一片片芯。羅盤開始倒轉(zhuǎn)。一滴淚滾回了它的眼睛。鑰匙變成鎖。鎖變成鑰匙。一等于多。我就是我們。我們是兩個人又是同一個。等我們站起身時，他變成了我而我將變成他。詩不再描寫世界而是代替世界存在。逐字逐句地，這首詩取代了一座大山，仿佛一串串靜悄悄的老虎橫貫全詩。牲口奪過了主人手中的皮鞭，鞭打自己，想要成為主人。上帝是罪人而人是他的拯救者，悔罪變成SM，自我懲罰本身就是獎賞。一切事情，甚至連最普通的事情，比如在飯店里得到招呼，也必須借助于警察的力量才能迫使人家為他做到。而就在他向后轉(zhuǎn)身的時刻，男性的創(chuàng)造力變成了女性的緘默。老人搶著球，朝鏡子里一瞥，他們重新變成了孩子。死者將會醒來，直到所有發(fā)生過的事情不曾發(fā)生！

對 稱

一面是森羅萬象，一面是空無所有。左邊是白晝，右邊是夜晚。上帝在那邊，人在這邊。這虛假的鏡像，左手與右手的一樣，讓人無法不想起叔本華有關(guān)康德十二范疇的評論：為了求得對稱，不惜犧牲一切。倘若沒有右手，從來沒有過，實際上也不會有，而完全是左手與左手的一樣，這才是對稱，真正的對稱。世界完全倒向了一邊：一邊是寫作，一邊還是寫作。

混 淆

我本質(zhì)中的全部內(nèi)容自相矛盾地尖叫著，像一個嬰兒用食物把自己弄得一團糟；像一個譫妄的神，肯定一切，否定一切，混淆一切。只有在這樣一種徹底無望得以澄清的混淆中：

才能把我，從我的里面，認(rèn)出來。

讓我整個地成為我自己：我是僧侶，也是他唱誦的圣詩；

是懷疑者，也是那迷團

；是犧牲品和獻祭的刀子。

全 集

柏拉圖和莎士比亞真正是柏拉圖和莎士比亞的次數(shù)也不可能是如此之多。即使埃斯庫羅斯也是辭藻冗繁。可以拋開至少三分之一的奧維德。不過，話說回來，白蘭地確實就是白蘭地，蠢人就是蠢人，不管戴鐐銬還是受人頂禮膜拜的，都一樣。

五、六頁薩福，魂飛魄散、光華燦爛?？娙粝铝耸牟孔髌?，

十四次的無能

。

自 傳

就自傳的歷史而言，迄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直截了當(dāng)?shù)刂v述自己的真話，甚至部分真話，對奧古斯丁主教的《懺悔錄》、盧梭的《懺悔錄》、穆勒的自傳與尼采的日記，都可以這樣說。在這任何一本著作中，都發(fā)現(xiàn)不了作者自己最重要的隱私。海涅斷言，確實無誤的自傳幾乎是不可能有的，人在談?wù)撟约簳r肯定要說假話。譬如，他認(rèn)為盧梭在自己的《懺悔錄》中一定誹謗了自己，甚至出于虛榮而故意誹謗了自己。我堅信海涅是對的。我非常理解，有時可以僅僅出于虛榮而把一大堆罪過無中生有地加在自己頭上。我還非常清楚這種虛榮可能是哪類性質(zhì)，即：自傳式的表演。盧梭，我認(rèn)為，他對他的《懺悔錄》應(yīng)該從頭懺悔。

他不坦白。沒有一個人，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暴露自己，打開自己的靈魂。不可能的

。因此，懺悔、日記、自傳的文學(xué)形式值得懷疑。即使一個人主觀力圖，嘗試用下面的方式寫一篇自傳：好像使我自身處在另一個世界，卻回過頭，把自己當(dāng)作是一個亡故的人來寫他的傳記。無須要求人們寫真實的自傳，因為文學(xué)虛構(gòu)就是為了使人們能夠自由地說話。任何一種真正偉大的藝術(shù)作品都不希望表達有關(guān)創(chuàng)作者的任何東西。惟有當(dāng)作家超越了通常字面意義上的“自傳性因素”，這時才談得上一種創(chuàng)作。真正的“我”是獨立于寫作者的。

這兩個我之間并無多少相似之處

。自傳寫作與寫作者的真實生活間的關(guān)系，恰恰正是：

《地下室手記》通過斯維德里蓋伊洛夫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活生生的真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舍斯托夫通過對托爾斯泰的論述將自己的血肉之軀奉獻出來。

紀(jì)德整個地存在于安德烈·瓦爾特之中。

在切斯特頓的所有作品中，惟一不是自傳體的作品竟然就是《自傳》這本書。

藏 書

如果在一批主題藏書中發(fā)現(xiàn)一部迥異于主題的書，你大概首先會想到，一定放錯地方了。但是不，并沒有錯，它就這里。即便是放錯了，在這里亦如在別處一樣。希波克拉底曾說：萬物一致。在宇宙和整個創(chuàng)造的巨網(wǎng)中，在時間和位置最有序的關(guān)聯(lián)里，沒有一本書是孤伶伶的一本書，即使誤入一個不屬于它的地方，但只要進入這一主題，也就被這一主題歸化了。如果在一批關(guān)于神的書中出現(xiàn)一部魔鬼之書，那就是說，魔鬼就是神的一部分，甚至是神最巔峰的一部分，是打開神的雙腿，觸摸神的私處的惟一的鑰匙。

故 事

這是一個完全真實的故事，一個永遠(yuǎn)也不會結(jié)束的故事。我們永遠(yuǎn)重復(fù)著這古老的故事，窮盡所有力量也不能創(chuàng)造它，更不能將它消滅。不，這是辦不到的。我們必須以盡可能多的方式把這故事講出去，盡可能持續(xù)地并且是以盡可能有說服力的方式去講它。不，什么都無法替代這個故事，

這個惟一的故事所承載的地獄般的痛苦

——在那個故事中，時間改變不了任何事物——與我們同在的上帝就是離棄我們的上帝。

表 現(xiàn)

它表現(xiàn)不可表現(xiàn)的。他表現(xiàn)的是她的悲傷。不，甚至沒有任何表現(xiàn)。

沒有什么可表現(xiàn)的，它不表現(xiàn)。

它就是這表現(xiàn)本身。寫下那個句子，它就變成另一個句子。

真 理

歸根結(jié)底，真理從來只是用于壓迫的。它始終是非常專制，擅自坐到上帝的右手邊去——那只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切斷。它是從上而下，傲慢地強加下來的一種戲劇。它已經(jīng)從某種形而上的神秘經(jīng)驗轉(zhuǎn)變成一面政治旗幟?！罢胬怼眱H僅是一個寓言。這個詞里存在著無法擺脫的謬誤?！罢妗焙汀凹佟敝皇钦Z言的屬性而非事物的屬性。真理本身并不存在。真理是我們忘記它們只不過是幻相的幻相，

一支由隱喻、轉(zhuǎn)喻和擬人組成的大軍

。即便有真理，也可以說，幾乎沒有任何一種準(zhǔn)則沒有某些例外，也沒有一種真理如此普遍，竟然沒有某些方面會失效。退一步說吧，即便有一個永恒有效的真理，真理——終極的——永遠(yuǎn)不會為我們發(fā)現(xiàn)。即使你找到了他，你也無法向大家說明他。即便你說明了它，那也是所有的人都背叛了真理。六個人在講同一件事的時候，就把真相講沒了。正因為存在著現(xiàn)實的各種形式和層次，所以也就存在著各種形式的真理；而且，就在同一個現(xiàn)實當(dāng)中，也常常存在著不同層次的真理；即便僅僅是真理，純粹，無雜質(zhì)，明亮，深邃，本質(zhì)的真理，每一個人都是以自己的心靈看見它，為什么這一個存在就比那一個存在更加存在呢？對真理而言，偏見是比謊言更加危險的敵人。

那種捍衛(wèi)絕對真理的狂妄

，即使他堅信自己是真理的追求者，他也是真理的敵人。

真理不是靜止的

，而是自我運動著的，活生生的。它是一個永遠(yuǎn)有差別的東西。歷史告訴我們，關(guān)于大自然的任何真理至多只能是暫時性的真理，因為真理是一個過程，既知真理的主要價值就在于幫助未知真理的發(fā)現(xiàn)，

對于未知的事實和原理的無限地、不斷地發(fā)現(xiàn)

。

而每一個發(fā)現(xiàn)都有它的時代。

各種真理，包括科學(xué)，也許都只是一種幻覺，事物就是我們所能談及的任何東西。我們必須承認(rèn)，承認(rèn)一切知識都是人的知識；承認(rèn)知識連同我們的錯誤、偏見、夢想和希望混在一起。我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對一切不屈服，

保持一種冷漠的獨立性

，在通往萬物深處那抽象深淵的路上，終極真理的無常。

謬誤的真理

今天，我被擊垮了，仿佛我已洞悉真理。自生，高貴而孤寂的真理，一種我們發(fā)現(xiàn)不了，雖被我們緊逼卻不肯露面，只有靠創(chuàng)造才能獲得的真理，如果要強行定義它，它將不復(fù)存在。因此真理類似于無知。不相信真理，或者，甚至不相信獲得真理的有用性，是對真理最驚人的接近。而且，正由于此，

人們發(fā)現(xiàn)了以其它途徑不可企及的真理

、未被玷污的真理：真理的本質(zhì)就是非真理。所以，它無法認(rèn)識自己；誰想要認(rèn)識它就必須是謊言。

向我祈禱吧！我是謊言所給出的真理；因為，我是給出真理的謊言。反正兩者都是幻象，被夜晚不竭的創(chuàng)造力虛構(gòu)出新的輪廓。所有人類經(jīng)驗都是謬誤。而謬誤要永遠(yuǎn)這樣存在下去，就必須在實踐上是真實的。謬誤使人變得如此深沉、細(xì)膩、富于想象力，以至于宗教和藝術(shù)之花得以綻開：

它就這樣綻開，開得不像自己。

它開放，一想就開，它不在時間里開放。

它來了，一只碩大的蝴蝶。

裝飾細(xì)長的葦莖。讓我作一根葦莖，如此健壯，讓它喜歡。

鐵

這個世界對于我是被給定的。它是鐵錘與鐵砧的老游戲，在創(chuàng)世記與末日審判之間，在已經(jīng)確定的過去和已經(jīng)死去的未來之間，飽受折磨。里面沒有任何一個字不是鐵的事實，沒有一片樹葉受造而無目的。沒有沒有尖刺的縫衣針，沒有沒有鋒刃的剃刀。沒有另外一個太陽或是另外的星空。沒有一件個別而偉大的事物能夠在其存在條件尚不具備時出現(xiàn)。沒有一件東西，不論多么細(xì)小，不是在其基本趨勢的全部總和中體現(xiàn)自身的。如果你不通過這不可度量的整體的一切部分去改變，你就決不可能移動任何一粒砂的位置。有一種我們無法控制的力量，將它那強有力的手放在我們所做的每一件行為上，并且將這些行為的后果編織成一塊由必然性組成的鐵一般的織物。雖然有許多選擇的幻覺，但是，在我們這個表面上看起來十分混亂的神秘世界中，每個人都被精確地安排在一個體系里，而這些體系相互之間以及它們和整體之間也都安排得十分妥帖，以至于一個人只要是從他的本位離開一步，哪怕只有一會兒，他就有永遠(yuǎn)失去自己位置的危險。

他可能會成為，事實上也已經(jīng)成為世界的棄兒

。

屎

存在體現(xiàn)在屎橛之中。

它造成了與神圣的有效聯(lián)系

。這需要寫一本書，我想這樣做，已經(jīng)很久了。因為，我們對于這一主題的無知，是我所難以忍受的！

宇宙，這堆宏偉的大便，就是被神屙出來的

。而屬于他的那一坨，絕不會成為我的。這一小坨，我撿起來的這一小坨屎，它屬于我。沒有人可以毀謗這坨屎的形狀的好與壞。這一小坨，它是我的東西，

是需要照料，維護，甚至于珍愛的一小堆屎

。這一小坨，

語言的黃金，

它就在那里，在我門前，與我相關(guān)。

色情百科全書

反對赤裸裸的色情。反對包羅萬象的色情。反對赤裸裸地去包羅萬象的色情。反對包羅萬象的赤裸裸的色情。反對色情的單調(diào)加法，動作、場面、人物與花樣的機械排列與組合。反對一部色情百科全書剝奪了我們只有在莊嚴(yán)正經(jīng)的書籍中才能遭遇到的最為隱秘因而也是最為過癮的色情權(quán)利。反對提供一個色情形象如此富裕的世界，削弱我們身體力行地創(chuàng)造一個又一個鮮活燦爛的色情意象的激情。反對對色情的輕而易舉的獲得，熄滅了真正的亢奮和持久地迷戀于與一部色情作品的不期而遇，尤其是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拐角和一個意想不到的時機的那樣一種突然而猛烈地相撞。反對盛大的色情嘉年華劫持了只有一兩個突如其來的色情片斷所帶來的強烈震撼。反對一部注定平庸的色情百科全書淹沒了在一部關(guān)于政治與航海的書籍中所出現(xiàn)的無比旖旎的色情細(xì)節(jié)。反對色情百科全書強行奪走苦行者手中的蜜糖。反對一套現(xiàn)成的色情百科全書消滅了我們在所有書中生成一部獨屬于自己的色情百科全書的能力。反對一套道貌岸然的色情百科全書傾圮了男讀者褲襠里的小帳篷、烘干了女讀者濕得能擰出一條河的裙子。反對在一套色情百科全書中，獨獨消亡了，色情。

一個詞

一個詞，一個囊括一切的詞語，一個新的、現(xiàn)有語言之外的詞語，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詞，超越一切的詞，符咒般的詞，它屬于傳說，它是種種傳說的中心。一定要找到這個詞，說出那個命中注定的詞，唯一恰當(dāng)?shù)脑~，給這個詞披上真正的皇室長袍，為它發(fā)明一個上下文，使它成為一位女王。讓一個出現(xiàn)過一千次的詞——它當(dāng)然還是同一個詞，但也是另一個詞，出現(xiàn)在它所出現(xiàn)之時，如同第一次出現(xiàn)，帶著只有第一次才會有的歡欣，讓它的每一次到來都成為自有永有的第一次，就好象以前從來沒有人說過！讓人們一次又一次地發(fā)現(xiàn)，為什么要用這個詞，僅僅是這個詞而不是別的。

這個古老、未知、嶄新的詞，這個倘若沒有那些上下文就不會存在的詞，要靠全世界來滋養(yǎng)。每一個句子，每一本書，都圍繞這個詞而進行，年復(fù)一年，用那些你所熱愛的、你所拋棄的和你從未再度找到的東西，滋養(yǎng)它。而它的使命就是，把一切創(chuàng)造都吸引過來，將它們消耗殆盡。而所有為它出現(xiàn)的上下文，也正是為了讓自己能夠被它喜歡，被它無情地磨損，直到這個詞失去一切意義，變作一堆陳詞濫調(diào)。

然后，又是一個新的上下文為它星夜趕來。

它永遠(yuǎn)有能力為自己開辟道路的，因為它沒有任何道路：這個詞只能單獨使用。

作為必須被排除者，這個詞被排除出去，置身于世界之外。因而，在那些傾其所有，將自身全部奉獻給它的書中，包括第一次找到這個詞的那本書，那個歷盡周折終于抓住這個詞的書中，這個詞的出現(xiàn)，像一個陷井，作家把宇宙關(guān)閉其中，而獨獨它自己卻從里面溜走了、不在了，并且從未置身于其中，就仿佛要愛一個人，那個人就必須隱藏起來。

上下文

一個人兀自寫下這些詞，慢慢，用力寫下，一個詞，然后下一個，不用多余的，不用不提示內(nèi)容的形容詞，無一處贅肉，無一處枯瘦，在詞語全部被用盡之后，怎樣才能寫出這個詞？怎樣才能不寫出這個詞？

這個要創(chuàng)造的詞，是否在它存在之前就能寫出來

？為了確保它確實是這個詞，為那沒說的詞，他將終其一生去實現(xiàn)這個任務(wù)，卻不知它早已存在，窮盡所有力量也不能創(chuàng)造它！

十一本書

十一本書就是世界上所有的書了，就是整個世界了，從此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書了。

世界的存在將

只體現(xiàn)在它具體、堅實、物質(zhì)的在場中

。任何人都可以從這十一本書的廢墟之中，建構(gòu)出他們想要的一切——完全按照其自身意愿，聽從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瘋狂念頭，讓一個劊子手也可以叫圣方濟各。

彼 岸

彼岸從來不是另一個世界，也不是另一個世界的摹本，而恰恰是作為這個世界的產(chǎn)物，就在這個世界中，并且只在這個世界中，整個地成為一整個另一個世界。

一頭真正的

獸。離群索居，獨自

繁榮昌盛

不 幸

為了能有米開朗琪羅在西斯廷教堂天頂上畫出的那些圖像，為了能有莎士比亞寫出某些雄辯的片斷，為了能有濟慈寫出他的頌歌；為了把生活中的悲慘變成或是力求變成永恒的東西；為了試圖能成為巴爾扎克；為了比我們自己更高；為了創(chuàng)造你自己的圣經(jīng)；為了讓黑暗可以被看見直到它明亮得沒有人能直視他的臉；為了明天、后天或數(shù)年之后，他將把聲音賦予在這里度過第一次的強烈線條……

為了支持我的那顆豆子！

一個藝術(shù)家為自己創(chuàng)造力的神圣火焰將付出慘重的代價，就是，還不夠不幸。我不幸，但是，還不夠。而這本身正是我不幸的一部分，某種永恒的、僅僅是通過受苦所無法達到的，它把我推到了它的道路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