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遠東方 圖：本刊圖片庫

蓋蒂藝術(shù)中央花園一角

去洛杉磯的蓋蒂藝術(shù)中心與其他美術(shù)館的目的都不一樣。因為與那些天價的藝術(shù)品相比，蓋蒂家族被金錢糾纏了一個多世紀的咒語更讓人心生好奇。

這世界上能像蓋蒂家族這樣富到半個世紀無人能比；八卦到一個世紀無人接班的，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這個離奇的家族故事2017年被好來塢拍成了電影《金錢世界》，從金錢的角度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這個富有卻不代表幸福的真實案例。有趣的是，隨后BBC就推出了紀錄片《蓋蒂家庭：世界最富有藝術(shù)豪門》，又從藝術(shù)的角度讓全球觀眾看到，藝術(shù)的世界里那些與金錢有關(guān)又可以與金錢無關(guān)的故事。

他被稱為世界上最吝嗇的有錢人，或最有錢的吝嗇鬼。老蓋蒂的人生一直讓人費解，一個石油大亨，通過超常手段在中東開采石油，長達20年的時間里全球的石油價格由他翻手云覆手雨。世界首富的寶座穩(wěn)穩(wěn)坐了幾十年，卻在家里設個投幣電話以防止來他家參加派對的香衣麗影的客人免費打長途電話。他與人吃飯要AA制，哪怕對方是自己的情人。聽說，連為他主持葬禮的牧師最后都沒有拿到事先答應的錢，等于白為他服務。富有與吝嗇相伴縱橫編織出他的傳奇人生。他的成功史有多長，關(guān)于他的八卦就有多長。幾次婚姻，上百段情史，吸毒的兒孫，混亂的家史，生前的爭議，死后的官司等等。

他買藝術(shù)品花錢如流水，自己的孫子被綁架，卻一分錢也不愿意出，直到綁匪割下他孫子的耳朵寄過來，他才勉強討價還價付了320萬美元贖金（也有一說是370萬美元）。連他長期雇用的心腹老特工都看不下去了，對他出言不遜：“你到底要多少錢才算滿足？”老蓋蒂堅毅果斷望向他的藝術(shù)品：“我要更多……”看著特工的背影遠去，他喃喃低語：“人都是會變的，只有藝術(shù)永遠表里如一?！?/p>

5萬多件藏品的藝術(shù)中心

蓋蒂藝術(shù)中心是我在洛杉磯最喜歡的地方之一，淡褐色的建筑群會隨著陽光在一天的不同時間變換不同顏色。這個大型藝術(shù)中心是在老蓋蒂去世后，由蓋蒂基金組織修建。著名的建筑設計師理查德·梅爾（Richard Meier）設計。經(jīng)過長達13年的設計和施工后，總耗資達10億美元的蓋蒂中心終于在1997年落成，建筑群包括蓋蒂博物館、蓋蒂研究所和蓋蒂基金會。它建于兩座山之間，為了不破壞美感，特意沒有修公路，而是修了一段輕軌小火車。蓋蒂藝術(shù)中心常年免費向世界各地的觀眾開放，來自全球的參觀者都在山腳下車，然后乘坐免費的小火車上山。一路欣賞著美景，也順帶放下都市的喧囂，準備好心情去迎接藝術(shù)的洗禮。

蓋蒂藝術(shù)中心入口

展廳一角

英國藝術(shù)家盧西安·弗洛伊德的特展

蓋蒂中心有5萬多件價值不菲質(zhì)量上乘的藏品，其中包括許多大師的重要作品，比如梵高的《鳶尾花》。蓋蒂中心的藏品主要有五類：古代希臘和羅馬的大理石雕刻、銅器、鑲嵌品和壁畫，文藝復興時代的油畫，16世紀波斯地毯，蘇凡內(nèi)瑞地毯，18世紀法國家器和綴錦畫。蓋蒂博物館以法國古典家具、藝術(shù)品、中世紀手稿和手跡以及羅馬、希臘和歐洲的繪畫作品收藏見長，所以在希臘與羅馬這方面的收藏在美國除了大都會美術(shù)館外幾乎無可匹敵。

還有他位于洛杉磯的蓋蒂別墅，新老建筑渾然一體。富豪們有錢了都要置業(yè)，豪宅是富豪的標配也是品位的象征。這個連續(xù)幾十年全球首富的家有幾個足球場那么大，見識了美國崛起時先富起來的美國土豪的野心與審美。我也親眼看到了一個投幣電話，如今那里已經(jīng)無人居住，開辟為面向公眾開放的博物館。這里雖然已經(jīng)很大但是依然放不下老蓋蒂的野心和藝術(shù)收藏，在他去世以后這里變成專門展示他收藏的公元前6500年到公元400年的希臘、羅馬和伊特魯里亞文物，關(guān)于這個時期的收藏，在美國除了大都會博物館再沒有別處能與這里相比。其他時期的藝術(shù)品則全部存放于蓋蒂藝術(shù)中心。這里的藝術(shù)品足可以讓許多學者研究一輩子，可以從不同的線索策劃好多優(yōu)秀的主題展。這就是藏家與館長的區(qū)別。藏家收藏直指擁有和滋養(yǎng)，館長管理導出研究與展示，藏家付出金錢，館長付出生命的時光，一個是作為藝術(shù)實物的價值，一個是作為藝術(shù)學術(shù)的價值，他們用不同的方式擁有了藝術(shù)，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責任就是保護。

與弗洛伊德的艷遇

蓋蒂中心的學術(shù)研究中心實力超強，這也使得他們每年精心挑選的特展尤其值得期待。我去的時候正在做英國藝術(shù)家盧西安·弗洛伊德的特展。他是精神分析心理學鼻祖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孫子，過著混雜著理不清的戀情、賭局、打斗、戲謔的生活，豪不顧忌地將旁人的指責拋在一邊，孤僻封閉地躲藏在世人的視野之外，隱秘又混亂地活著。

有一個著名的軼事，英女王是他的粉絲，收藏了很多他的作品，并請他畫像，約了六年他才勉強答應，但堅持要求女王去他的畫室坐著當模特至少72次。作品完成后馬上成為英國王室最具爭議的藏品，女王在他的畫筆下面目臃腫像個中風的病人。他卻把畫筆一丟，說“您以后會越長越像她的”。而2008年他的一幅畫作以創(chuàng)紀錄的3360萬美元賣出，成為了在世畫家作品的最高紀錄。

空間高聳的展廳里，坐在他那幅著名的肖像《男人和狗》的對面直視良久，突然就懂了弗洛伊德，那種人的緊張、狗的肆意、花的安然、陽光的隨性赫然眼前，動物、植物、陽光的隨性與被文明和理性過度開發(fā)的人類形成對比。在5米距離的長椅上與它長久對視，這在生活中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一幕，因為那個男人一絲不掛，下體正對著觀眾打開，雙目與觀眾對視。我適應了很久。

藝術(shù)家把一種私密的狀態(tài)描畫下來，展覽又把它公眾化，讓觀者有了一種極陌生的公開偷窺的感受。畫家本人的人生更是跟老蓋蒂一樣，充滿傳奇與費解。

藝術(shù)究竟給他帶來了什么

老蓋蒂的著作《如何做一個有錢人》常年在這個藝術(shù)中心的商店里銷售。詳細闡釋了這位前世界首富的金錢觀。老蓋蒂之于他的時代，就像比爾·蓋茨之于我們的時代一樣，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人們的焦點與中心。首富比爾·蓋茨在一次接受采訪時表示，花錢比賺錢難多了。我是如何賺錢的全世界可能都知道，可是我花錢的“比爾·蓋茨基金會”這么多年來都做了什么卻很少有人知道。同樣很少有人知道的是老蓋蒂死后他成立的蓋蒂藝術(shù)基金至今都是全世界最有錢的藝術(shù)基金，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支助了許多藝術(shù)項目的研究和發(fā)展，比如中國的敦煌研究院就得到了該中心連續(xù)20多年的支助，他們做過的敦煌莫高窟——“中國絲綢之路上的佛教”特展，就是一個用25年時間來籌備的展覽。

坐在蓋蒂中心的長廊里，陽光隔著半透明的紗窗灑進室內(nèi)。兩個修女在緩步前行，在墻壁上留下柔和的光影。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讓我不免產(chǎn)生疑問，這個全世界最有錢的吝嗇鬼為藝術(shù)一擲千金，可是藝術(shù)終究帶給他什么呢？在常人看來他的一生無疑是冷血、寡情、孤寒、驕奢又放浪形骸的。藝術(shù)顯然沒有讓他成為更具有普世意義美德的人，但是如果沒藝術(shù)誰又知道他會不會更吝嗇更狗血更八卦呢。金錢是一種能量，始終是需要流動的，太多的錢就像存不下的水總是要有一個出口。它與藝術(shù)一樣吊詭，擁有的多了，就像掌握了某種普通人不知道的真理，讓他們在觀念的路上高舉真理的長旗一路摧枯拉朽。

藝術(shù)中心的各類展品會不定期輪換

兒童藝術(shù)體驗中心入口

專門供游客上山的輕軌小火車

特別為兒童準備的沉浸式體驗中心

他一生吝嗇，死后卻留下了數(shù)目龐大藝術(shù)品和一個數(shù)額龐大的信托基金，每天慷慨地開門免費大迎賓客。直到他死去幾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每天都有數(shù)以千計的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免費去他的別墅做客，免費去他的藝術(shù)中心參觀。

不可錯過的體驗點

夕陽里的天人之際

在蓋蒂藝術(shù)中心一定要等到夕陽西下，不要擔心沒有小火車，晚上這里也有小火車接送客人，只是比白天的班次少而已。因為是淺褐色的建筑，黃昏時分會隨著光線通體變成金黃色，加上黃昏時客人很少，爬到迎著夕陽的陽臺上，閉上眼睛，一種專屬于我的天人之際片刻來臨。那種豐富感會讓人體會到孤獨的安寧深處原來那樣平實安詳。

彩光晚餐

美術(shù)館餐廳的晚餐味道很好，價格適中，但是需要提前預定。夜幕降臨，純白的餐廳會亮起變幻的燈光隨著音樂翩翩起舞，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與白天完全不同的蓋蒂中心。入夜，這里更加夢幻、更加童話、更加美好得不切實際。它讓你暫時忘記現(xiàn)實的蠅營狗茍，陶醉在美好自然與藝術(shù)之中。晚餐后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去搭專屬小火車，不要擔心，這里是美術(shù)館級別的安保，你會像藝術(shù)品一樣安全地到達，一路還可以不時回過頭，看到不同顏色的蓋蒂中心，夜色中，跟老蓋蒂的人一樣變幻莫測。

中央花園

花園是藝術(shù)家羅伯特·艾爾文（Robert Irwin）的杰作，被他稱作“植物雕塑”，其實是一個迷宮，身在其中總是有許多岔口，就像我們的人生，每一次的選擇都決定了后面的方向，往往出口就在眼前卻不得不順著及腰高的植物再次繞行到他方。不過，那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有人在觀賞山下洛杉磯迷人的全景，也有人看到了山上自然的風光，那是在迷路時也能看到美的人。還有同伴在認真研究路線、尋思如何更快地沖出重圍，他們是解決問題的高手。也有的人會發(fā)現(xiàn)其實出口在上方，只要勇敢地朝上看，會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都是出口，只要有飛翔的翅膀。思維的升維才是最重要的能力，它讓你能跳出問題去解決問題，那么迷宮就不是選擇題，而是提升維度的問題。

花園咖啡館

在迷宮的上方有一個半露天的咖啡館，洛杉磯熱情的陽光也不是誰都受得了的，所以，高柱子的回廊設計解決了這個問題，喜歡加州陽光的人可以選擇露天的平臺，想要陰涼的可以到回廊下。 在這里吃個陽光午餐順便休息一下剛剛被大量藝術(shù)品搞疲勞的視神經(jīng)。

蓋蒂藝術(shù)中心“鎮(zhèn)館之寶”梵高的《鳶尾花》

中央花園的“植物迷宮”

有人說，真正的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記得你的人走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老蓋蒂一直沒有真正的死亡，只要蓋蒂藝術(shù)中心存在，他的故事就會被無數(shù)次的提及、講述。有的人留芳千古，有的人遺臭萬年，而老蓋蒂的人生給了我們無限的迷惑，每個進到蓋蒂中心的人心中都會有不同的疑問和答案，這本身也具有一種藝術(shù)性，他的故事與蓋蒂中心的藝術(shù)品一樣需要不斷的解讀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