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輝
民國畫家豐子愷有一幅小畫,一鉤新月,一掛竹簾,藤椅小桌上,一只茶壺幾個茶杯,旁邊小字: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畫面簡單寥落,頗有雅人深致。
但是“人散”二字,在我的老家還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解法。
那天街口坐了一群大娘嬸子閑話桑麻,還有兩個小朋友在旁邊玩耍,一派鄉(xiāng)村田園氣息。我?guī)е鴥蓺q多的兒子去湊熱鬧,誰知道兒子像個小土匪,先搶了一個小朋友的玩具,我批評他的時候,他充耳不聞,還把一位奶奶遞過來的花生扔了一地,我剛想把他拎過來,他又飛快地跑走,抓一把土揚(yáng)向不遠(yuǎn)處幾只覓食的雞。好端端的田園浪漫,被他攪得雞飛狗跳。
一個奶奶笑著說:“你可真是個‘人散’!”另一位大嬸看我一臉茫然,給我解釋:一群人正在說話,你一來,別人都散了———叫做“人散”。說明這個人沒有人緣,惹人厭。
我哈哈大笑,兒子果然是個討厭的小“人散”。多生動鮮活的語言!
豐子愷的“人散后”,有唐詩宋詞的韻味,是詩情畫意,是精神的浪漫與詩意的棲居。畫面上不見一人,卻有月下的茶壺和幾只茶杯,不難想象,三五好友月下聚會,以茶代酒,說到投契處,也許那茶斟了一巡又一巡,直到月上竹簾,方才不舍散去,或許還約下次重聚,或許就是最后的道別。令人想起李后主的“無言獨上西樓”,唯無言,方有萬言;唯不見一人,才見熱鬧。
留下的那個人,看著天上一鉤新月,此情此景,寂寥又豐富,快樂又憂傷。
而鄉(xiāng)村的“人散”,透著憊懶無賴的可厭,又有混沌懵懂的可愛。這個人多半不會作惡,真的惡人,別人怕還來不及,怎么敢給他難堪?這個人多半很笨,知道自己人緣不好,偏偏去人多處自討沒趣。這個人可厭又不自知,或許還得意洋洋想去炫耀什么,但別人一哄而散,留下他一人在原地發(fā)蒙:怎么正好我來,別人都有事走了?
留下的那個“人散”,又可憐又可厭,又有點讓人不忍。
畫面上的人散,是精神的惆悵與微冷。生活中的人散,是現(xiàn)實的不堪與無奈。
兩種“散”,兩種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