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淳艷
(北方工業(yè)大學文法學院 北京市 100144)
明代汪廷訥《獅吼記》,是清及近代以來常上演的昆劇劇目,一般演出五折,即《梳妝》、《游春》、《跪池》、《夢怕》、《三怕》。而2016年北昆版《獅吼記》刪掉《游春》與《夢怕》二折,出人意料地增加了《歸燕》一出。這是近代以來首次在《獅吼記》傳統(tǒng)折子戲外增加的一出。
《歸燕》是汪廷訥《獅吼記》第七出,演陳假托去洛陽拜訪樞密呂公,實際是在洛陽豪游。柳氏修書,告之已為其娶妾,促其歸家。陳歸家,見到丑陋不堪的四妾,險些唬殺,發(fā)誓此后再不敢取妾。那么,北昆版《獅吼記》為何增加的是《歸燕》這一出?
清代以來的《獅吼記》,如果以小本戲形式上演,首出是《梳妝》。此出開頭,陳懼內(nèi),柳氏動輒發(fā)火,不過,這對夫妻為何是這樣的相處狀態(tài)?陳說自己的妻子生性蹺蹊,可誰也不是一開始就如此?!稓w燕》的加入,正為陳和柳氏的種種做鋪墊。北昆此折,蒼頭念蘇白上場,催促“大相公,快點走”。陳怏怏打馬上場,滿臉不快。以【一江風】抒懷:
自天生,一段風流性,受制難馳騁。我陳,略施小計離了妻室,來到這洛陽城呵。買娉婷,結客豪游,才展我疎狂興?!仓干n頭恨云〕唉,都怪你這老狗才。無端促返程,敎人恨滿膺,我便似榮華一枕黃粱醒。
此曲算是陳的自白,自認是一個風流成性之人,騙妻子去洛陽訪樞密呂公,實際在洛陽揮金如土,風流快活。妻子來信促返,只得歸家。氣悶之余,埋怨蒼頭催他。原本蒼頭也唱一支【一江風】,北昆版刪掉,改念蘇白,更具諧謔性。
蒼頭問起當初自家?guī)е谅尻柖家鸦ㄍ甑拇蟀雁y子,陳要他幫著瞞過娘子,只說自己歸家心切,臨行之時送與他人了。蒼頭擔心瞞不過去,陳只得跪求。此跪乍看突兀,但若與《游春》一折對照,就會發(fā)現(xiàn)北昆版此處的動作設計恰好與之吻合?!队未骸分辛吓缮n頭探聽陳游春可有妓相陪,陳知道后嚇得向跪求蒼頭,被蘇軾、琴操看到嘲弄。北昆版將《游春》刪去,此動作倒也算是一種合理延伸━━當著眾人面都能向蒼頭下跪,何況這里只有主仆二人?再者下跪的目的都是央告蒼頭瞞過柳氏,免得自己歸家受罪。蒼頭又告訴陳,柳氏已為他納了四妾。陳聞聽,雖然懷疑卻也喜不自勝,快馬加鞭即刻歸家。
柳氏上場,亦唱〔一江風〕,這是剖白柳氏心路歷程的一支曲牌?!昂揠y平,浪子真無行”。后面北昆版加了一段念白:“原以為丈夫入京訪親,遠游洛陽,誰想他在京中揮金似土,戀山逐水,娉婷相傍,全不念糟糠在堂。啊喲,真真氣死我也!”柳氏痛感“我只悔當初見不明,當初見不明。虛言信老成,從今但放心腸硬”,說明經(jīng)過洛陽一事,已知丈夫品行,夫妻情意難改其風流本性,只有狠心將其牢牢管束。這為后面《梳妝》、《跪池》等折中柳氏對陳的種種約束做了鋪墊。
陳歸家,柳氏縱然心里有萬般怨氣,仍打疊起溫柔迎接丈夫。夫妻歸座,陳本欲上座,忽然想到什么,馬上請娘子上座,柳氏也坦然坐下。這與《梳妝》中陳請柳氏上座、《跪池》中蘇軾來訪,柳氏讓陳做主位的情節(jié)正相呼應,表明積習由來已久。柳氏故意問起陳為何久在洛陽不歸,陳半真半假告之,自己在洛陽未見樞密呂公,卻意外遇到故友蘇軾,對自己在洛陽的風流行徑只字不提。柳氏卻絲毫不客氣地拆穿他“貪花戀酒,忘裙布釵荊”,陳自然極力否認。話鋒一轉,柳氏告訴陳已為他娶妾,還為這四妾分別娶了美名。陳聽說,越發(fā)心癢難耐,立欲見之。柳氏勸阻,“今晚權且家宴,明日叫他們紅妝駿馬,郊外遨游,與你相見,有何不可”?陳聞言,卻尷尬不已,因為“紅妝駿馬,郊外遨游”正是他在洛陽風流冶游的寫照!這實際是敲打陳:你方才花言巧語騙我,實際你在洛陽種種我盡知曉。你不是愛紅妝駿馬冶游嗎,我都給你備下,等你好好受用。陳后來看到真實的四妾模樣,才明白“娘子,你好毒之計啊”!
原著中四妾上場,一禿頭、一大屁股、一白果眼、一跛足。北昆版在此做了幕后處理以凈化舞臺,未讓四妾上場,改為陳乘與柳氏飲酒間隙跑下場去見四妾,結果被嚇回。這其實也和后面《跪池》中陳告訴蘇軾妻子曾未自己取妾,卻是四個“魑魅魍魎”,最終“未及月余,她并丑的都趕回去了”相呼應。此出最后,柳氏在下場詩中明確告訴陳,在洛陽那樣風流快活的日子一去不復返,“紅妝駿馬君休想,從今休再出戶庭”。從放心放陳去洛陽,到拘其家中不放出,《歸燕》一出無疑是關鍵節(jié)點━━風流成性卻被拘約家中的陳,一定會想盡辦法外出游蕩,他會花言巧語騙得妻子信任自己;而柳氏一旦得悉真相,勢必會更嚴加管束自陳。風流丈夫與悍妒妻子之間的好戲自此拉開了序幕,后面《梳妝》、《跪池》在情節(jié)、人物性格等方面無疑顯得更加合理、順遂,演繹起來也更流暢,富于幽默色彩。
北昆這一版的《獅吼記》,既力圖恢復原劇,又有適當改編,同時還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在復古、改編與新創(chuàng)之間,該如何取得平衡,使這樣一出昆劇傳統(tǒng)劇目在整理改編后,新舊之間不存在割裂感,成為一個完整的藝術整體,算得是整理、改編傳統(tǒng)昆劇的一次有益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