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朝 顏
雞啼已不止三聲,誰在黎明開始了歌唱?誰將昨夜的濃霧一層一層撥開?
而我只想放逐自己,一個人沉溺于黑暗,將哭泣埋在漩渦開出的花里。像一條魚,放棄翅翼,放棄尾鰭,孤獨(dú)地沉溺于水。
譬如一次海嘯,錯愕鋪天蓋地涌來的時候,把信任揣在懷里的人,不知曉世界已經(jīng)變了模樣。
我知道海的盡頭,沒有我的渡口,我知道總有一天要葬身海底。
沉溺是一切的原罪。
我曾站在懸崖上看風(fēng)景,被遠(yuǎn)方誘惑一生。我以為我們要一直向遠(yuǎn)處走,遠(yuǎn)到天邊。我以為一粒一粒撿拾在口袋里的,都是珍珠。
多少次我關(guān)上燈火,拒絕光明的照耀。多少次我懷抱痛楚,任由呼吸如此艱難。愛與恨被洗劫一空的時候,我跌進(jìn)你建筑的失樂園里,沉沉睡去。
我愿放下修辭,放下比一生還長的想象,順著海浪撲來的方向?qū)懺姟?/p>
我要丟掉繩索,不再朝陽光襲來的地方泅渡。我要坐在黑色的海洋里,不再給自己生還的機(jī)會。
我要拋棄沉重的骨骼,拋棄多余的肉身,拋棄馱不動的未來。我要掉轉(zhuǎn)頭去,迎接黑暗的追趕,讓人世的疾苦、病痛,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拖著我朝深淵處下墜。
你是黑暗的前生,也是黑暗的來世。你是黑暗的總和,也是黑暗的余孽。
那年你的黑暗開出許多奇幻的花朵,那年我做了黑暗的奴仆。
那年我撕開夜幕,從一個噩夢中醒來,磐石般的打坐已經(jīng)多年。
心上鋪滿沙粒的時候,掌聲就該熄滅了。
那些鼓脹的,充盈著激蕩的時光,此刻,一寸一寸地消瘦下來。多么像女孩褪去了臉上的潮紅,秋風(fēng)取走了歌唱的葉子。
當(dāng)破碎的、暗中腐爛的事物漸次裸呈于世,一條八爪魚也攤開了它的內(nèi)臟。淤泥的臟污、貝殼的潔白及細(xì)沙的金黃全都一覽無遺。
一切來得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一只寄居蟹留不住溫暖的巢穴,正如一樹牽牛被迅速抽離了依憑的枝條。你如何能夠明白,那沉浸多時的平靜港灣,會突然將你推至風(fēng)口浪尖?
作為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的,來不及回游大海的魚,還剩幾秒的光陰,足夠你再次凝望曾經(jīng)的樂園?
尖銳的呼嘯過后,輕易不會放下的,終究還是要放下。
如果說潮漲潮落皆有定數(shù),為何它遠(yuǎn)不如四季榮枯來得從容?衰落的自當(dāng)衰落,你多么想讓時光慢下來,慢到每一朵浪打過來,都像開在眉目之間的花朵。
事實上,潮汐只是一個無法逃避的借口。你在潮頭上短暫地站立過,就是在刀刃上用生命舞蹈過。
終究沒有人,會告訴你事件的核心所在。只有退潮后,你才知道真正的歸宿在哪里。
我終于停下追隨的腳步,專心于沿途的風(fēng)景。
故事早夭,不必提醒我河流的拐彎處長有死結(jié)。我收回鹽粒上的詞語,不再為某個遠(yuǎn)去的影子寫詩。
沉默的、背叛的旅人啊,他已被風(fēng)帶去遠(yuǎn)方。
烏龜在節(jié)氣里按時醒來,什么樣的春天才配得上它的等待?
那些戰(zhàn)栗的、疼痛的黑夜,埋下了一堆虛幻的遺骨。
馱著城堡歌唱的蝸牛,它拋下了磚頭、石塊、瓦礫和廢墟,以及戴著假面的鮮花,干干凈凈地走。
多少年過去,我在江南種草,你或者還在人海中戲花。你有你麻木的快感,我有我青翠的顏色。
你看,我們都是大地上的旅人。時間會為我們的一生,刻下鋒利的墓志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