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許春蕾
那座通往西坡田地的石橋
塌了
窄窄的石橋
遠比不上黃河大橋的壯闊
也沒有江南小橋的秀巧
甚至,它都稱不上是一座橋
它只是村莊祖先搭建的幾塊石板
一生無名無姓
就像鄉(xiāng)下那些失去名字的母親
去年割麥
我和弟弟還趴在橋板上看漩渦
幾片樹葉,說沒就沒了
許多人也是這樣
父親的農(nóng)用三輪
剛剛能通過窄橋
那天黃昏,太陽遲遲不落下
父親過橋的時候小心翼翼
老橋晃了一下
又使勁挺直了身子
一個人死去
整個村莊都是白色
一棵樹倒下,滿樹的鳥都在悲鳴
甚至,還有幾只螞蟻
回到樹根下懷想
當年在樹枝上歇息過的那片葉子
去了哪里
它找不到,在人世間
我也找不到你
一座橋的倒下是無聲無息的
像枯木一樣
選擇一個黑夜
他以為沒有人看見,就沒有人悲傷
小時候,一只板凳就夠玩好久
一手在前,一手在后
我們騎馬,用樹枝在地上畫畫
偶爾也討論螞蟻相認的暗號
棗樹忍不住笑的時候
就會落下幾片葉子
那時候村莊的土路沒長雜草
我們在黃昏的墻根下跳來跳去
那時候的傍晚很長,村莊很小
誰家的飯菜熟了
香味都會彌漫在空氣里
爺爺在木門橫梁上
搭一條繩子
在繩子的下端,擺一塊舊木板
六歲的我就可以晃悠一整天了
我看藍幽幽的天,看白軟軟的云
也看沒有形狀的風
把樹的頭發(fā)吹成各種形狀
遠處陽光掉落,蟬聲布滿村莊
屋頂上一棵野草正在生長
故鄉(xiāng)的春天是遲緩的
草一點點綠起來,河水慢慢融化
老屋屋頂上的枯草才剛發(fā)芽
那棵不知道年齡的棗樹
高過屋頂,高過一部分生死
樹下乘涼的人不在了
幾只螞蟻晃來晃去
一滴雨落下來
多年前的腳印突然清晰
夜里的每一盞路燈
都是挑著扁擔趕路的人
像我那大雪中身影搖晃的父親
也像我那玉米稈一樣瘦弱的母親
在暮色昏沉中
騎著一輛和她一樣
長滿老年斑的舊自行車
趕回家去,天色黑一點
頭頂?shù)男浅骄透烈恍?/p>
我的祖父母不再趕路了
西坡草木青青
每到這個季節(jié)
他們墳旁的麥子
就會生長得格外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