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燕
(上海師范大學旅游學院,上海 201418)
與先秦時期“冠禮”所關注的是對即將成年之人的德育品行的先行性教育不同,先秦“射禮”所關注的是對成年之后參與者道德品行的檢視與再教育。前者的教育帶有期許性,后者的教育帶有檢驗性,這便是冠禮與射禮的最大不同。因此,在射禮復雜的儀程規(guī)范下便展示出對于德行的高要求,這是射禮德育教育功能最突出的表現(xiàn),而這一表現(xiàn)的形成往往伴隨著射禮的演進循序而成。
關于“射”的起源,為世人所熟知當屬唐孔穎達言:“其射之所起,起自黃帝,故《易·系辭》黃帝以下九事章云:‘古者弦木為弧,剡木為矢?;?、矢之利,以威天下。’又《世本》云:‘揮作弓,夷牟作矢?!⒃疲骸畵]、夷牟,黃帝臣。’是弓矢起於黃帝矣?!队輹吩啤钜悦髦巧浜钜婌秷?、舜,夏、殷無文,周則具矣。”[1]此處“射”的重要功能已經(jīng)專注于武力,目的是借助弓利以威天下。后世學者大都以此為依據(jù),遍尋史料來證明射禮“周則具矣”的盛況,以及尋找“夏殷無文”的原因。不過,隨著出土資料的發(fā)掘“夏殷無文”的說法已無法成立,也因此得見較為全面的射禮演進與發(fā)展的過程,在此基礎上,筆者所關注的是:伴隨著“射”由單純的狩獵活動轉變?yōu)椤盎∈钢酝煜隆避娛禄顒?,“射”之活動也逐漸被賦予了具有禮儀規(guī)范性質的德育教化功能。
事實上,弓箭的出現(xiàn)本身便是時代發(fā)展的標志:“弓、弦、箭已經(jīng)是很復雜的工具,發(fā)明這些工具需要有長期積累的經(jīng)驗和較發(fā)達的智力,因而也需要同時熟悉其他許多發(fā)明”[2]。因此,弓箭的發(fā)明、使用及其對于蒙昧時代的作用“正如鐵劍對于野蠻時代和火器對于文明時代一樣,乃是決定性的武器”[3]。1963年山西朔縣峙峪遺址的考古發(fā)掘,“發(fā)現(xiàn)一件燧石箭頭,用很薄的長石片制成,尖端同正,肩部兩側變窄似呈鋌狀。結合過去薩拉烏蘇河、水洞溝遺址也曾見到石鏃的實物材料,說明弓箭的最初使用,可以追溯到舊石器時代晚期。[4]”顯然,弓、弦、箭作為生產(chǎn)工具服務于生活,正是學界所普遍認可的觀點即“射”衍生于為了生存而進行的狩獵活動。
在后世所追述的文獻記載中,以后羿為典型,其作弓習射也常見于生活中,如《左傳》襄公四年所云“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于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獸”[5],又如《論語·憲問》“羿善射”[6]。而后羿所擅長的便是改制弓箭,如《墨子·非儒下》“古者羿作弓”[7],又如《呂氏春秋·勿躬篇》“夷羿作弓”[8],同時后裔還善于教人習射,如《孟子·告子上》“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學者亦必志于彀”[9]。后裔事跡中所聚焦的善射作弓及教人習射的記載,正反映出源起于狩獵的習射活動確實是人們得以生存的最基本技能,一直延續(xù)保留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而這一點在《詩經(jīng)》的相應篇章中便得以驗證,例如《詩經(jīng)·齊風·還》《詩經(jīng)·齊風·盧令》等篇章便描寫了普通百姓行獵以及獵手之間相互尊重和技能相較的場景。
1966年春在江蘇沛縣大墩子遺址,其時代相當于大汶口文化中、晚期,在此遺址的第316號墓中,葬有一具中年男性的尸骨,“長1.64米,在左股骨上,發(fā)現(xiàn)被骨鏃射傷痕跡,三角骨鏃殘段射進人骨達2.7厘米,骨鏃尚留在骨內”,據(jù)研究者推測“死者中箭原因,很可能是在集體圍獵時,被同伴所誤傷”[1O],得出結論的依據(jù)主要來自于墓主人右手中的骨匕和左肱骨下的石斧。不過,這條史料大都被學者應用于證明原始弓箭所具有的強大殺傷力,加上弓箭本身“以威天下”的作用,則弓箭的應用便不僅僅應用于狩獵活動,原始弓箭所具有的強大殺傷力正是其日后入主戰(zhàn)爭武器的最直接原因。
至有文字記載以來的商周,伴隨著殷商甲骨及商代晚期青銅器的出土,有關“射”的記載為我們研究先秦射禮性質的轉變提供了寶貴資料,而隨著其性質的轉變,單純的“射”也便演化成了內涵豐富的射禮。
1991年10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在安陽殷墟花園莊東地發(fā)掘出土了一個編號為91花東H3的甲骨坑,在刻有文字的有689片甲骨中,有一部分甲骨專門記載了殷商時期的“射”,再結合商代晚期的青銅銘文對于“射”的記載,可以看出商代習射及射禮存在著如下特點:
其次,商代貴族子弟所進行的習射活動已經(jīng)頗具規(guī)模的禮儀活動。
《花東》7:“己亥卜,在呂:子●。弜射于之,若。[16]”
綜合看來,商代射禮呈現(xiàn)如下特征:
其一,與單純的習射的教育性活動不同,商代射禮是一場持續(xù)時間約二十余日的大型禮儀活動,以《花東》37所記載的射禮所持續(xù)的時間為例:從甲午起,至乙卯日,已經(jīng)持續(xù)了二十二日。在這一過程中,問卜求吉貫穿始終,也說明了商代貴族對于射禮活動的重視。
其二,隨著進程的推進,商代射禮也出現(xiàn)了程式的變化,例如“射禮儀程的高潮是在甲午‘弜射于之’后第12日乙巳日出之際的‘弓’、‘彝弓’和第13日丙午‘疾弓于之’,以及第15日戊申的‘乎匄馬’、‘疾弓用射崔’,地點都在地”,在這一過程中展示出了“‘弓’、‘彝弓’、‘疾弓’,可能指常規(guī)射、慢射、快射三種不同的射儀,或三種不同弓的習射競技。[19]”除了三種不同的射儀之外,在射程中,還講求射箭者之間的競爭,因此才有“叀三人”的記載,謂“三人競射得中”,因其射技出眾,得以計入龜甲,這本身便是對其技能的褒獎。
再次,在射禮過程中,關注對參與者習射技能的評判。例如《作冊般銅黿》:“丙申,王于洹,獲。王射,(作冊般)射三,率,亡(無)灋(廢)矢。[20]”其中“亡(無)灋(廢)矢”便是對作冊般射箭技能的贊許,除了參與射禮本身便具有紀念意義而言,專門將優(yōu)秀的射技評定記于器皿之上,無疑是此次紀念活動的點睛之筆,原始狩獵行為與程序化的禮儀規(guī)則相結合是此時期射禮的最大特征。
行至周代,射禮日趨成熟,是學界研究射禮的主陣地,在繼承殷商射禮的基礎上,主要呈現(xiàn)出如下特點:
其一,種類多樣化。據(jù)《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氏傳》、《谷梁傳》等能夠反映周代禮制的文獻記載來看,周代時期的射禮主體類型有四:大射、鄉(xiāng)射、賓射和燕射,另有其二:主皮之射和軍旅之射。從不同射禮的目的或功用來看,射禮又可以分為四類:第一類服務于王室貴族,大射禮用于天子、諸侯郊廟祭祀時參與祭祀及陪位人員的選擇,賓射禮用于天子、諸侯饗來朝之賓、燕射禮用于天子、諸侯燕群臣與賓客。第二類鄉(xiāng)老、鄉(xiāng)大夫及群吏以禮會民。第三類主皮射之禮,此項射禮還保留著“射”的源起含義,是指大田狩獵后頒賜余貨之射,只是因大田狩獵活動歸屬于王室,那么參與此禮及獲得頒賜的對象集中在諸侯、卿大夫、士、群吏等階層。第四類甲革勘質之射即軍旅之射,目的是為了“試弓習武”。由此可見,在“國之大事,在祀與戎”[21]的周代社會,射禮在融入于祭祀和軍事活動的同時,貫穿于饗賓、燕賓、禮民等重大活動中,其地位的重要性顯而易見。
其二、程序復雜化。事實上,禮射是研究先秦傳統(tǒng)禮儀的主要類型,射禮的儀程結構嚴謹,層層推進。以《大射禮》和《鄉(xiāng)射禮》所記進行比較,兩者的禮儀進程基本一致,均經(jīng)歷了射前準備、一射、再射、三射和射后燕飲等環(huán)節(jié),前者所推進禮儀程序有五十余項內容,后者所推進的禮儀程序有六十余項內容,不同之處在于:大射禮更注重射禮過程及射后燕飲中的主賓關系,鄉(xiāng)射禮則更注重對三射參與者的禮儀規(guī)范及射技表現(xiàn)。
其三,射禮議程中將對道德品行的凝練與檢驗置于核心位置。正如姜楠先生所言“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其實用價值逐漸為審美價值所取代,并演化為一種禮樂傳統(tǒng)。自孔子之后,‘射’再次擺脫了外在修飾的色彩而轉為內在的道德實踐。[22]”這樣的轉化,便決定了在射禮演進的進程中,更看重的是對內化于心的道德品行的檢視,而射禮繁雜的議程正是實現(xiàn)這一目的的層層保障。
有關射禮的目的,在《論語·八脩》中有所提及:“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23]。這里的射已經(jīng)不是射獵或軍事之射,專指禮樂之射,由于每個人力量大小的不同,這里的射技也不再專注于射透箭靶,只要能夠射中即可,并且這一現(xiàn)象已經(jīng)成為傳統(tǒng)的習慣被認可繼承下來,也就是“古之道也”。這樣一來,僅以準確度來定勝負便不足以支撐一場盛大的禮儀活動,那么射禮的根本目的又是什么呢?
《禮記·射義》有明確記載:“事之盡禮樂,而可數(shù)為以立德行者,莫若射”[24],唐孔穎達疏:“射義者,以其記燕射、大射之禮,觀德行取于士之義。[25]”已經(jīng)明確地指出:射禮最重要的目的便是通過繁瑣的禮樂儀程來檢驗與射者的德行,達到“觀德取士”的目的,使衍生于原始涉獵的活動,通過競技的方式被賦予了德行檢驗與教育的內涵,這便是古老射箭活動的新的靈魂。
既然“觀德行取于士”是行射禮時所關注的核心,那么習射者應該展示出怎樣的“德行”呢?
首先,克己復禮——習射者要正心修身。
因射禮所帶有的競技性的特殊性質,決定了勝負考驗下所展現(xiàn)出來的“禮”與“行”將成為射禮所要求德行品定的最重要方面,這也是射禮區(qū)別于祭、昏、冠等展示性禮儀的最大不同,而往往在勝負得失面前才能考驗出參與者最真實的品行,這也是射禮“觀德取士”的根本原因。因此,在《禮記·射義》中專門記載:“天子以備官為節(jié),諸侯以時會天子為節(jié),卿大夫以循法為節(jié),士以不失職為節(jié)。故明乎其節(jié)之志,以不失其事,則功成而德行立。德行立,則無暴亂之禍矣。功成則國安。故曰:射者,所以觀盛德也。[26]”這里的“節(jié)”及“節(jié)之志”便是射禮“觀德勝”的關鍵,從文意可知上至天子下至士階層,在立身處世時均有自己志向和法度,亦可理解為關鍵,盡管“節(jié)之志”已是君子立德成事的關鍵,那么如何在同一平臺上得到展示和驗證,則將禮樂溶于一體的射禮便是最佳的選擇。
這里如何才能明其“節(jié)之志”呢?
《禮記·射義》中亦有提及:“故射者,進退周還必中禮,內志正,外體直,然后持弓矢審固。[27]”習射者憑借“內志正”而進退有度,在射禮儀程中展現(xiàn)出的仁人君子之道,而這里的“內志”無疑是習射者所節(jié)之志,如此“內志”與“節(jié)志”都是習射者的鍛造德行的關鍵。而射禮是怎樣幫助習射者正“內志”與“節(jié)之志”的呢?《禮記·射義》記道:“射求正諸己,己正而后發(fā),發(fā)而不中,則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28]”強調:習射者通過習射來觀察自己的內心,射箭之前,先端正自己,然后發(fā)射,射中了固然好,射不中也不會埋怨勝過自己的人,而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同時《中庸》有言:“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29]”由此可見,“求證諸己”才是仁者習射的關鍵,也就是“內志正”和“節(jié)之志”的目的。有關“求證諸己”的目的,我們可以參見《論語·憲問》所載“修己”的內容即“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30]”修己的目的是“安百姓”,這樣射禮所專注的習射者所節(jié)之志及所正內志即“求證諸己”,也可以理解成是達到安民的目的。除此之外,即便是普通的日常狩獵活動中,人們在歌頌獵手時所關注的仍是:“美且仁”、“美且鬈”、“美且偲”[31],“洵美且仁”、“洵美且好”、“洵美且武”[32],除了外在的健美,仁、鬈、偲、好、武等所代表的便是仁慈和善、勇敢健壯和多才多智,這些無疑是修己的內在要求。這樣看來,射禮將原本衍生于帶有原始性與野蠻性的狩獵活動,通過融入競技精神、禮樂規(guī)范和儒家思想等文明的要素,使其具有了符合于時代、服務于政治的靈魂。
其次,謙敬禮讓——習射者要展示謙謙君子之風。
在《論語·八佾》中“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痆33]”如孔子言,習射是君子體現(xiàn)其所“爭”的一項活動,也就是指習射所要求的競技精神,但在競技過程中孔子所強調的是“其爭也君子”,那么“揖讓而升”便體現(xiàn)了射禮中的所要求的謙謙君子之風。事實上,“揖讓”之禮貫穿于射禮始終,使得帶有競技對決精神的習射活動因這一環(huán)節(jié)的存在變得謙敬禮讓。
以《儀禮·鄉(xiāng)射禮》為例,在整個射禮演進過程中,除了對相關儀程的詳細記載,著墨最多的便是“拜禮”和“揖讓”,但就習射參與者而言,從“司射猶挾乘矢,以命三耦:‘各與其耦讓取弓矢拾’[34]”開始,便奠定了“揖讓”與競技相伴的禮儀進程,而司射自己在完成教射過程中,自身便進行了13次“揖”禮,作為射禮競技的主要環(huán)節(jié)“三耦”射,在其習射儀程中更是處處體現(xiàn)出以“揖”相待的君子之風,如從上耦進射開始:“上耦揖進上射,在左并行,當階北面揖。及階,揖。上射先升三等,下射從之中等。上射升堂少左,下射升。上射揖,并行。皆當其物,北面揖。及物,揖。皆左足履物。還視侯中。合足而俟?!仙湟?。司射退。反位。乃射。上射既發(fā),挾弓矢,而后下射射。拾發(fā)以將乘矢。獲者坐而獲,舉旌以宮,偃旌以商。獲而未釋獲。卒射,皆執(zhí)弓不挾。南面揖。揖如升射。上射降三等,下射少右從之,中等并行,上射于左。與升射者相左,交于階前,相揖?!钭渖洹Ye揖。[35]”以上射而言,在單程行“揖”禮約9次,下射約7次,那么全程下來,上射行禮至少17次,下射行禮至少15次,而處位于三耦中間一組的上射因要行兩次“交于階前”的揖讓之禮,則需行禮至少18次,三耦射所行的揖讓之禮僅僅是漫長復雜的鄉(xiāng)射禮中的一部分,顯而易見,即便是帶有競技性質的三耦射,在整個過程中卻將孔子所言的“揖讓而升”進行了淋漓盡致的演繹,凸顯了君子在競爭面前仍然克己復禮、謙敬禮讓的品行,淡泊名利、平心靜氣始終是射禮競技精神的最終體現(xiàn)。
事實上,在日常的涉獵生活中,揖禮亦常用于獵手之間以表達對彼此的敬意,例如《齊風·還》以便捷輕利言語呈現(xiàn)出“揖我謂我儇兮”、“揖我謂我好兮”、“揖我謂我臧兮”[36]等獵手之間的相互敬佩與夸贊,揖讓之禮已經(jīng)深入到現(xiàn)實的涉獵活動中,禮讓之美已經(jīng)融入到日常生活中。
再次,志體相合——是射禮要求習射者德藝雙馨。
“志體相合”強調的是心志與體態(tài)的相合,具體說來射禮中的“志體相合”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其一,參與者儀容要完全符合于禮樂,因此,在鄉(xiāng)射禮中除了繁復的揖讓之禮外,還要求習射者從穿著到站姿、行姿、射姿均要與禮樂相合。例如鄉(xiāng)射禮的第一番射不計成績,人們觀察的往往是習射者的容體姿態(tài),這往往是習射者深層修養(yǎng)的外在表現(xiàn)。而在計算成績的第三番射的環(huán)節(jié)中,射禮又加入了“合樂”的要求,其依據(jù)來自于孔子所言“立于禮,成于樂”[37],又《禮記》載“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樂,所以修內也;禮,所以修外也”[38]。因此,射禮中所要求的“志體相合”實際上就是對習射者內在品德與外在禮儀的綜合考察。
其二,志體相合也往往會展示出高超的技藝。實際上,無論射禮中禮儀程序如何繁復,人們在給予禮以充分的認可和展示之后,仍然關注競技的結果,射禮也寄希望于尋找到既有高尚德行又有高超技藝的良士。在有關射禮的文獻記載中,人們更直言對于射技的贊頌,例如《鄭風·大叔于田》以街巷一空反襯出獵郊外的盛況“襢裼暴虎,獻于公所”[39]、“叔善射忌,又良御忌”[40],又如《齊風·猗嗟》的“射則臧兮”、“射則貫兮”[41]等,便是對獵手善射技藝的贊揚。射禮當中對于射技的贊揚則更加簡明,例如商代末期甲骨文中的“亡廢矢”,商代末期的青銅器《作冊般銅黿》刻“王射,(作冊般)射三,率,亡(無)灋(廢)矢”[42],西周青銅器柞伯簋銘文同樣有“無法(廢)矢”的記載,宋鎮(zhèn)豪先生認為:“此器用語‘無廢矢’,與晚商銅黿銘文相一致,也是射禮場合班贊品論競射優(yōu)勝的評語”[43],將比賽結果鐫刻于青銅之上本身便是對習射者或者參賽者高超技藝的肯定,這樣的習慣一直被延續(xù)下來,至射禮則更加繁復,成為必不可少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因此,在射禮中會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筭籌計成績,對技藝高下進行有效區(qū)分,體現(xiàn)對勝負的尊敬?!秲x禮·鄉(xiāng)射禮》更有“釋獲人”“唱獲者”的存在,負責對于筭籌的計算、監(jiān)督和公布。習射者在參與射禮過程中,既要將內在德行通過射禮細節(jié)化的儀程加以展示,力求做到于細微之處展示植入于身心的禮儀修養(yǎng),又要將外在技藝通過射禮競技環(huán)節(jié)加以凸顯,力求以高超的技藝俘眾人之心,由此可見,射禮所尋找的有德者必“志體相合”德藝雙馨。
綜上所述,在射禮的演進過程中,射禮的核心不再以競技角逐作為根本目的,由競技所衍生的對道德的檢驗和再教育則成為射禮所關注的核心,這與當今體育競技角逐重成績、輕精神現(xiàn)象截然相反。事實上,賽場奏響的國歌和升起的旗幟似乎不足以焊鑄參與者品行,成績角逐已經(jīng)深植于參賽者的內心,這無疑與先秦射禮所傳遞的精神內核背道而馳。面對當今競技已經(jīng)廣義化地深入到學習、工作、生活的各個方面,那么將先秦射禮所具有德育價值引入到現(xiàn)代大學德育教育與儀式體驗中,便是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與弘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