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
曾幾何時,魯迅作品深刻的批判風格與艱澀的語言形式讓不少中學生望而生畏。于是,在中學語文課本的編排中有了一個"去魯迅化"的爭論。在筆者看來,這個爭論顯得有點沒有必要,因為批判風格從來都應當是社會的凈化劑,因為批判風格而拒絕相關(guān)作品走入教材,這是荒唐的;至于艱澀的語言形式則更加是無稽之談,文言文要比魯迅先生的作品生澀多了吧,難道就不學文言文了?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都不得不承認,魯迅先生的作品就是經(jīng)典,而教材中的經(jīng)典篇目,無論是思想內(nèi)容還是藝術(shù)特色,都有著撼人心魂的魅力,我們不能因為時代的變遷而冷遇它、淡化它。教師要深入挖掘這些篇目的閃光點,充分展示它們的人文價值和文化魅力,讓它們在新時代再放異彩。筆者以為,這者面對經(jīng)典文本的態(tài)度。
在有人將魯迅先生的語言當成匕首投槍的時候,其看到的是魯迅先生作品所引發(fā)的社會效應;而從文本解讀的角度來看,從文本解讀不能脫離作者自身的立場的角度來看,筆者以為更需要從魯迅先生的文字背后讀到其憂、憤、恨背后的赤子之心。本文就以《記念劉和珍君》(以下簡稱為“《記》文”)一文的教學思考為基礎,談談筆者的淺顯觀點。
一、先生赤子之心,體現(xiàn)在對學生的愛中
“中華民國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就是國立北京女子師范大學為十八日在段祺瑞執(zhí)政府前遇害的劉和珍楊德群兩君開追悼會的那一天,我獨在禮堂外徘徊……”文章一開始,就是這么一段文字。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讀到“我獨自在視覺外徘徊”時,總?cè)滩蛔⊙酆瑴I水,因為這個時候似乎就看到一個身材單薄的長者,為了心中對學生的那份深摯的愛卻又不得不面對學生被殘害的矛盾心理,筆者總是想:先生應該是想進禮堂去的吧,可為什么總在外徘徊呢?而當程君正告“先生還是寫一點罷;劉和珍生前就很愛看先生的文章?!?/p>
人們都知道魯迅先生的文字是匕首投槍,但很多時候理解或許也就停留于此,只知道先生的文字很犀利,但卻沒有更進一步思考兩個問題:先生的匕首投槍投向了何處?其又是為了保護哪些人?
而帶著這兩個問題再來讀《記》文,可以發(fā)現(xiàn)先生的匕首投槍正是投向了其后所想保護的那些學生們,《記》文是這樣的,先生所編撰的《莽原》期刊也是這樣的。其實,先生是博愛的,正因為他愛中國這片土地愛得深沉,所以他才不會容忍這片土地上出現(xiàn)荒蕪,可是現(xiàn)實卻總是那樣殘酷,因為“所住的并非人間”、“四十多個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于呼吸視聽”。盡管如此,先生并未放棄,仍然不斷地投出一支支匕首投槍,試問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有幾人?
回到《記》文,劉和珍既已殞命,然而在魯迅先生看來,她不是茍活到現(xiàn)在的我的學生,而是為了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在文本解讀中,很少有教師重點琢磨這一句的,筆者從中看到的是,先生將一個普通的女學生放到了中國的背景下,視其為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這實際上已經(jīng)是將對學生的愛上升到敬的境界。如果非有那顆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又有哪個為師者可以有這樣的高度?因此,讀《記》文可感先生對學生之愛,可感先生之赤子之心。
二、先生赤子之心,體現(xiàn)在對中國的憂中
魯迅先生所處的時代,正是中國歷史階段中一個非常糟糕的年代,軍閥混戰(zhàn)、戰(zhàn)火連綿、內(nèi)憂外患、民生凋敝。先生身處亂世,以一柔弱之身擔起了憂國憂民之重任,憑的正是赤子之心驅(qū)動之下的那些被稱之為匕首投槍的文字。
《記》文所說劉和珍,在先生的眼中已經(jīng)是為了中國而死的中國青年,從一個學生,到一個國家,從自己的學生,到自己的國家,此時已經(jīng)不再是安靜祥和的家國情懷,而是亂世當中對家國之憂。
毫無疑問,彼時中國真的是內(nèi)憂外患,這些內(nèi)憂外患可以從《記》文中所述之事折射出來:“三一八”慘案發(fā)生,日軍兵犯天津大沽口,國民軍反擊,后日軍聯(lián)合英美等八國向段祺瑞政府發(fā)出最后通牒,消息傳至民間,群情沸騰,北京群眾紛紛集會,要求政府拒絕所謂的最后通牒。身處亂世中的中國學生,歷來有為國分憂的傳統(tǒng),于是包括劉和珍在內(nèi)的學生開始游行示威,而不幸的是,段氏政府衛(wèi)隊卻將槍口對準了這群學生,于是慘案發(fā)生……
如今的學生身處治世,對彼時中國的景象即使發(fā)揮全部想象力,也難以恢復原貌。他們無法想象政府的槍口怎么會對準自己的群眾,更何況這些還只是大學里的學生,而劉和珍才年僅22歲。當一個國家的普通百姓面對著外國侵略,面對著國內(nèi)政府的壓迫時,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無奈,面對這樣的無奈,要抵御外敵,除了依靠政府又能如何?而當政府不可依靠時,學生又能如何?在如此艱難的形勢中,學生選擇了給政府施加壓力,而政府沒有將這個壓力轉(zhuǎn)化為抵御外敵的動力,卻有增無減地還給了學生。這樣的社會現(xiàn)狀,如何不讓人憂,這樣的政府,又如何不讓人憂?
如斯,先生之憂,實乃每一個具有愛國情懷之人的必然反應,只不過先生是其中的代表而已。之所以成為代表,并非先生的本意,只因為他的文字確如匕首投槍,因而獲得了人們的信任,也因此才有文章開頭所說的程君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罷”。在筆者看來,這不是正告,而是人們對先生的一種期待,因為他們知道有著一顆赤子之心的魯迅先生,必定會為這樣的慘絕人寰的事寫些什么。而在理解了先生憂國心境之后再讀《記》文,可以說能夠讀得汗酣淋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茍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每每讀到這些文字,筆者心中肅然起敬、熱血沸騰,筆者也想將這些感受傳遞給學生,而要讓學生有這樣的感覺,僅憑教師口頭的傳授是不夠的,只有在讓學生知道先生一生真的是為國為民,真可謂俠之大者,才能對先生之言、先生之行產(chǎn)生認同感、親近感,也才能走入先生的意境,然后用自己的感情讀出上面的那些文字。
三、先生赤子之心,體現(xiàn)在對惡性的怒中
有人說,魯迅先生的《記念劉和珍君》和《為了忘卻的記念》在魯迅散文中無疑是抒情的雙璧。
筆者認同這里的抒情判斷,但卻可以肯定的是這里所說的抒情,一定不是那種閨閣哀婉之情,而是埋藏在心底的、沉甸甸的愛國之情。而說到這種深摯的愛國情懷,就不能不說魯迅先生對人性之惡的憤怒與批判。
《記》文中有這樣的描述: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于我的意外。一是當局者竟會這樣地兇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女性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當局者對自己的國民射出罪惡的子彈,這毫無疑問是兇殘的;而流言家卻對此毫無憐憫之心,只以自己的惡意揣摩并編排流言,這毫無疑問是可惡的。沒有對這種反人性的行為的恨,就無法彰顯出對劉和珍這樣的女性臨難時如此從容所表達的情。
魯迅先生的之怒確實并不罕見,以至有人認為先生有“戾氣”。我想這是誤會了,盡管我不認為這是惡意的,但顯然是錯誤的。面對社會種種黑暗,如果不怒,那們社會前進的力量又能來自何處?怒而不棄,是為君子,而這正是魯迅先生所表現(xiàn)出來的赤子情懷的另一面。魯迅先生一生怒斥過無數(shù)事情,但從來沒有放棄對這個國家,對這個國家的人民的熱愛與期盼,這不是赤子之心又是什么?
故,讀包括《記》文在內(nèi)的所有魯迅先生的作品,不妨走進其赤子之內(nèi)心世界,如是才能讀到一個真實的魯迅。
作者單位:江蘇江陰市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