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支 祿
破曉,一朵云來到窗口。
云,是從天上趕來的,心事重重地站在外邊,既不進來也不離去,想要告訴什么的樣子。
云,矮矮地站了好久。
最終,云什么話也沒有說,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跟著風慢慢地走了。可云呆呆的眼神告訴:怕連累。畢竟天上的事殃及塵世,好事壞事吃虧的一定是凡人。
看來天上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或者即將發(fā)生什么事的樣子,云匆匆趕來報個信兒。話說到底,天上就是發(fā)生針尖一樣大小的事,作為凡人一定幫不了什么忙!再別說地動山搖的大事了。
正午一過,天空已是電閃雷鳴,一直鬧騰到黃昏。
電閃雷鳴的事,人間,實在一把忙也幫不上。
飛機“嗚”一聲穿過云朵,向天空飛去。
再高,再高,超過了天山;再高,再高,就到了天上。
天堂里的親人們,過得還好嗎?好久不見了,一定有許多想要說的話。閉上眼睛隨心一想,怕一親熱,走的不讓走,來的又忘記走了。
我還是想回來,在塵世,有許多事等著做呢!
當我睜大眼睛,下邊,云朵海浪樣翻滾,上邊,剜心的藍大鍋一樣扣在頭上。
天上,什么也沒有,一根針都沒有。
那他們?nèi)チ四膬耗兀坑帜苋ツ膬耗兀?/p>
飛機,沒有因一個人的想法而作停留。
窗外,一朵丟了魂的云,漫無目的地走著。天空太大了,云像是不停地想著:去哪兒歇會兒好呢?
一時間,面對無邊無際的天空,云也絲毫拿不定主意。
先我到達天上的親人去哪兒了呢?
云,慢騰騰地在散步,一點不關(guān)心的樣子。
當我想起馬的形狀,云就變成馬奔跑的形狀;想起龍的形狀,轉(zhuǎn)眼之間,又變成長長的龍形,盤來繞去;想起了老虎,就變成老虎的樣子,發(fā)起威風,嘯聲陣陣;想起鳥就變成一只鳥的樣子,使勁地拍打翅膀,朝雨水豐沛的南方飛去,遙遠的南方正值稻谷成熟,一派好年景啊!
……
云,應(yīng)該變成一條回家的路,晌午一過,我就能趕回闊別多年的故鄉(xiāng)。
朝著天空,我趕緊催著說:“變、變、變?!?/p>
云,最終沒有變成,回家的路就這么難變嗎?
或者變是變了,片刻,卻讓風吹得魂飛魄散。
大半天時間,一個人糧袋樣搭在沙梁桿兒。
望著天空的云朵,猛想起年輕時,一起出力不討好的五個人,上司一不高興就喊豬腦子,那時,連塵世的一棵草也看不起我們。
一個個真的能行,幫老板賺的只只口袋鼓鼓的;更多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老板指天畫星星說如此深奧的事,我們做起來簡單的像個一,老板反復(fù)地用計算器戳搗半天的數(shù)字,我們總是脫口而出,讓老板惱火不已,老板一出辦公室的門朝太陽吼道:“研究生、大學生多得是!”
“啐”地唾了一團,我們也就不干了。
翻遍衣袋湊了錢,買了二鍋頭,幾碟子小菜,在戈壁灘上大喝一場,然后,在茫茫不知所措地唱起西北花兒《凍死尕老漢的歌》,唱著唱著天就亮了,各奔東西。
從此,像撂進大海的針,渺無音訊。
如今,手掐指頭一算,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不知道另外四個豬腦子過得怎么樣?
而我不快樂的時候照舊讓太陽拼命地曬著,一個人這樣躺著誰都知道曬不出什么大名堂來,但風會把憂傷一點一點吹成無邊無際的沙子,渾身上下輕松不少。
忽然,讓我目瞪口呆的是:一朵大小、形狀、色澤,和一個豬腦子一模一樣,不知什么時候,探頭探腦地在塔克拉瑪干以北高高的云端,一下子讓我看到了。
接下來,又來了三朵,張三李四王麻子,我知道是誰了。一個個怎么這么快就匆匆去天上了呢!
后來,一旦閉上眼睛,轟隆隆地,聽到他們從頭頂走過的腳步聲。
一抱一抱的云著火了。云,燃燒得好厲害,從西面燒到東面。
黃昏,風一點都不大,讓人納悶的是:怎么發(fā)生火燒連營的事呢?
當巨大的影子在天空晃動。神,挽起袖子,開始撲火。
天上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兒?天上有什么大事情發(fā)生呢?如今,天上發(fā)生什么一點音訊傳不到人間。
以前,仙女下凡擇婿,牛郎追織女去天上定居,吳剛砍桂花樹……人間和天上親戚一樣來往,時不時,神提拔凡人得道成仙,比如鐵拐李、關(guān)尹子、劉海蟾……多得數(shù)不完。
不知什么時候,神與人拒絕往來,別說提拔的事。
在人間,眼巴巴地望著燃燒的云,也就無處下爪。
不久,云燒成的灰從天空紛紛落了下來,暮色樣,埋住了草垛子、村莊、大山。
月亮上來后,人間,才感覺輕松了一口氣。
人不走,云就不走;人走,云就跟著走。
一朵云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頭頂跟著我轉(zhuǎn)悠了半天。那些日子,我無所事事,難道云也閑著沒事?云,難道跟著看我的笑話?
也許,我接二連三地嘆息聲風聽到了。風,稍稍勸了一下,云,就走開了。
在天空,云就聽風的話。
其實,那時,許多風言風語,說的都不是雞毛蒜皮的事。
一直以為云輕飄飄的,所以毫不在意云的存在。
那年,一年半載找不到活干,整天無所事事地躺在黃沙梁上,看螞蟻搬家、黃蜂打架,七寸子上爬下竄,聽麻雀子,一口一個日他媽。
河流,一袋子一袋子地把時光搬到遠方,然后,碼起來,成了高高的垛子。那些嫌時光不夠用的人,一看到北方的天空下,已經(jīng)堆放那么多高于大山的閑散時光,驚得目瞪口呆。
時光,又不能借著用一下。
他就蹲下來徹夜抱頭痛哭,哭聲,撕心裂肺,在大地蔓延。
閑著的時光滿黃沙梁不停地流著,閉上眼,只要伸出手胡亂抓一把放開,依舊看到閑下來的時光;再伸出手胡亂抓一把放開,依舊看到閑下來的時光。
風,抓起一把時光撒向高高的天空,落下來就變成浩瀚無邊的黃沙;再抓起,丟下來依舊是浩瀚無邊的黃沙……
一朵云,飄在我的頭頂,寂然不動。
當我斜躺睡臥在沙堆上。一朵云,就飄到我的心里。云,好重呀!巴掌大小的一朵云,竟然一大袋糧食樣壓得我半天翻不過身。
看上去輕飄飄的云,原來和大山一樣重。
初春,一群羊臥在東天山谷口,漫無目的地望著。
雪山的光亮一把一把掏去目光,六神無主,變成空空的袋子。春天剛剛開始,大北方還沒綠的跡象。一個冬天,草經(jīng)常讓北方的寒冷埋得不一般的深啊!
破土發(fā)芽一次,就是一個傳說。
一陣老北風吹來,羊,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吹成天空的云朵,趕往有草原的地方。
一只羊心事很重,起初像是不想走的樣子。
等風再來時,一個拱形的跳躍,也迫不及待追趕遷徙的大軍。
荒涼漫過四蹄,羊不能不走。
風越來越大,吹得天空一絲不掛,羊,匆匆忙忙地趕著,那行色匆匆的樣子像是體內(nèi)有把鞭子在不停地趕著。綿密的蹄聲驚醒沙坡上熟睡的閃電,粗聲粗氣地給西去的群羊出難題。有許多羊被敲打敲打成粉末,魂飛魄散,更多的還是跨過去,繼續(xù)前行。
天邊邊上有伊犁大草原,我去過,整個夏天,羊葷吃海喝的,讓日子過得肥肥胖胖。
一朵云,飄在巖畫上。
雨,一刻不停地落下來,像是一袋袋米粒,從高高的天空倒了下來。
一撒,落了五千年。許多羊在巖面外,咩咩地叫著,不停地喊渴,就是不見雨從巖面流出來。
幸虧目光望不穿巖石,否則,巖面早已千瘡百孔。
風沙稍微停了一下,一只跟著一只跳了上去,喝得酣暢淋漓。
好幾年后,路過那塊巖石,喝足的羊臥在巖面上的草叢中,又是一動不動,看得久了,一只只羊眼皮子稍微瞭一下,然后又是一動不動。
那朵云,一直下著雨,絲毫沒有減小的樣子。
羊喝足了,為什么不下來呢?
在戈壁,雨水就是羊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