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 鴿 子
天空彤云很厚,身上外套很厚,一次強過一次的寒凍圍剿很厚。
冰封很厚,積雪很厚,骨縫和心間復發(fā)的暗疾陳傷很厚。
我的鏡片和鏡片后的目光很厚。
要撕破這些厚不容易,要粉碎這些厚不容易,要直面這些厚并突破這些重重疊疊的厚更不容易。
但冬天,總會是寒冷的。正因為冬天的寒冷無處不在,在冬天,我不談論寒冷,也不畏懼寒冷。
我要說說鄉(xiāng)下的火塘,柴禾在噼叭燃燒,火舌在歡歌漫舞,火星在四處飛濺,圍火而坐的人們,是一束束被點燃了的火苗。熊熊的火光洞穿了一戶戶人家一個個村寨比鐵還硬還鋼還強的漆黑,一個又一個雞鳴犬吠炊煙裊裊的新日總會如期在迎迓中來臨。
我要說說城里的公交,風雨無阻滿載溫暖希望,從一條路到另一條路,從一個站到另一個站,播種安全貼心的種子,運來圓滿的夢想和和春暖花開的黎明。
我要談談鄉(xiāng)下和城里隨處可遇到的追夢人,他們盜來火種追來星月,平坦道路光明前程。他們的一生都只是默默地在幕后送出光和熱,讓眾人相信未來美好,讓萬物相信春天不遠。
冬天,我不談寒冷,我也不屑于談論寒冷。放下方案、圖紙、線路和虛構的玫瑰,從內心取出一粒?;馃岬奈淖?,我要讓溫暖的自己,溫暖天上,溫暖人間。溫暖,讀到這首小詩的你。
它讓急性子的流水柔軟地拐了個彎,吸引住我的目光。
流水有遠方的夢。而一動不動的石頭,夢在遠方的遠方。
它圓滑,干凈,底部有曼妙的青苔。
一塊流水中的石頭,它的故事只有時間能讀懂。
幸運的是,擁抱石頭的水是流水,不是死水。而石頭,也就有了夢想。
時光如流水。做時光里一枚會做夢的石頭,多好。
不用互換,不用做白日夢,石頭和流水,都有同樣前進的力量和快樂!
更多的時候,院子里是熱鬧的:雞鳴,犬吠,還有貪玩的我們跑來跑去。圍墻上總有來來往往的鳥兒,嘰嘰喳喳。
院子是一個歡樂的容器。裝著劈柴的父親,縫衣補褲的母親,見風就長的孩子,金子的陽光、和銀子的月色。
矮墻角好奇地看牽?;ㄒ惶煲粋€樣,把泥墻裝點成花墻。
石階腳看青苔不動聲色綠了一塊塊的石頭,苔上的清露是努力的汗水珠。
在屋檐下盼,燕子早日歸來。我要隨雛燕一同飛向有雨的空中。
夜晚的院子,難得安靜。風躡手躡腳拍動木門,水亮亮的月光在院子里嘩嘩流淌。
哦,最愛屋里暖暖的暈黃的燈光。
——那里是安心之源,那里是母愛之泉。每一絲光線,都是投射在我心底透明的音符。
是院子里的光賦予了我靈動和透明。那些溫和的色澤,從土墻、瓦片、木門、石板、柴垛……之間溢出,這原生態(tài)的光芒,讓我擁有了透明的心光明的魂和永遠都能飛翔的想法!
——在鋼筯水泥的建筑物里,在離地數(shù)十米的虛空之所中想念院子,是多么奢侈的事!
在世間,有血有肉地生活著,吃五谷雜糧吹風淋雨生活著,人哪有不生病呢?
凡夫俗子會生病,英雄豪杰也會生病。
故鄉(xiāng)的老人常說:好話怕的冷水澆,好漢怕的病纏倒。
柯爾克孜族的朋友告訴我:草原上的睡蛇不等醒來就要打死,身上的疾病不等發(fā)作就要醫(yī)治。
替我把脈的老中醫(yī)講:人有四百病,醫(yī)有八百方。
有形無形生長于肌體上生在思想中病越多,就越需要良藥。
治療身體疾病的良藥很多,但治療心病思病的良藥卻是稀缺。
作為一名病人。我不輕言久病成醫(yī),但我篤信:好的醫(yī)生也會生病,生了病還是好醫(yī)生。
徹夜撥亮詩思的紅燭與燈盞,我努力在滾滾紅塵中站穩(wěn)腳跟明亮眼睛,以溫暖的詩歌為藥方,練習招魂術,默默為失魂落魄的病人們開著一劑劑清涼方與醒世湯。
我不輕言可以藥到病除,但深知這些藥可以治療最深最重的心病。
我沒有祖?zhèn)鞯姆阶?,也沒有不可示人的秘密,但我的每味良藥,全都以良心為引子。
走!一想到要出發(fā),一想到要打開門去遠方,春意的迷狂和陶醉就光明了我的心眼。
走!張嘴吐出這個響亮的字和音符,好像萬物都從沉睡中蘇醒,從安靜中展開翅膀,從遲疑迷糊中發(fā)出了快樂的歡呼:看好看的風景,聽悅耳的音樂,聞醉人的馨香,說開心的話語,做甜蜜的美夢,想開心的事情,修出光明的心,成為幸福的人。
走!去山中遇一枝早開的桃花,去雪后訪一樹怒放的梅,去清碧的溪流里滌凈臉龐和身影間的灰黑,去牽住風中抻出的那只手,去靠近心中亮著燈盞的朋友……時間停住奔跑的腳步,溫暖因歡笑永恒。
走!白雪太白,但冷。白紙?zhí)?,但空。白眼太白,但狠。還是喜歡黎明和白晝的白,它們讓我和自己握手言和,讓我和眾神坦誠相待,讓我的文字發(fā)出自然的本色和真實的味道。
走!每一次走,都是從夜走向晝、從黑走向白!
走!不開心的事我們不做,不光明的路我們不走,不微笑的臉龐和不快樂的心,我們要拆除她們眼睛里的圍墻和心靈中的籬樊,讓高處的塵世和低處的天堂惠風和暢春暖花開!
走!“為支撐人類生長著的/頭顱/我們尋找/一根將會/筆直地挺立的/脊椎骨?!保?/p>
*米羅斯拉夫·赫魯伯詩歌《骨頭》。
在冬天到來之后,我們就開始談論春天。仿佛,冬天來了,就是為了讓我們保持足夠多的夢想和渴望,來談論春天。
在光禿禿的樹下,在落雪染白的夜,在窗含冰河的野外,我們談論春天。
在圍爐夜話時,在一次次讀春天的詩章時,在一個個花開滿徑的夢鄉(xiāng),在一場場精心編排好的迎春詩誦或歌舞晚會里,我們談論春天。
在一個畫家的寫生中,在一個詩人的新作里,在一個孩子和老人的囈語中,我們談論春天,滔滔不絕,無休無止。
就像現(xiàn)在,我灑掃屋子,備好紅春聯(lián)和大紅福字,我的目光中春色滿園,我的心底春暖花開。
哦!我想象著春天正從遠處趕來呢。一扭頭,就看見窗外的垂絲海棠,差答答星星點點綻開花的臉蛋來,探頭探腦正朝我笑。一看窗臺上手植的三五株蘭花,已在曼舞吐香。而著一襲薄裙朝夕相處的戀人,臉上的酡紅迷人的萬千風情,讓我眼前一亮。
我是老了的冬,還是初醒的春?當我在恍惚里擦拭一面鏡子時,禁不住吃了一驚:那個人啊,深的皺紋和雪的白發(fā)里都開出花朵,深淵的眼海和井般守口如瓶的唇里竟然喃喃吐露出蜜的唇語。
我們花了很長時間談論春天,終日盼春不見春,春卻早已在屋內和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