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
京城出發(fā),泰山之后黃山。
我不否認瞥見了人間樂園,
也不否認此世即塵世。
詩歌如田野,油菜花精妙的藝術
提醒曾經(jīng)或即將滿目瘡痍。
我會像桃花發(fā)出甜美的聲音,
甚至奏響流水交響樂,
時間以外的現(xiàn)實比時間的產(chǎn)物更神奇。
我看見了山,然后在山中忘了山。
孤身一人很難,難過梨花的雪
很快就會覆蓋白墻黛瓦。
寫在水上的名字依然歡樂,
一點不妨礙寫這首嚴肅的天真之詩。
很多年前,我就放出了我的竹筏,
面向激流、漩渦、險灘。
比城墻古老的是孔子,
比孔子更古老的是河流。
我站在澧水邊蘭江閣下,
看見碼頭、船與被火燒過的茅草。
春已立,除夕的酒已喝,
我們等待鞭炮再次響起,致敬新春。
在八千年的水稻城頭山上,
我看見一樹美麗的光綻放天空。
那個從去年走來的人將穿越黑暗之墻,
向其衰老或年輕的影子派發(fā)紅包,
直到河流開始追溯記憶,
春天嘩啦啦地進入《論語》,
隨便從哪一頁朗讀都恰如其分。
我有底氣,因為心中有條河流——
沅水,她的五條溪流——
五個指頭,捏緊成一個字——
蠻,如果再加兩個字——
五溪蠻,如果再擴大一點,當然是——
武陵蠻,包括湖南、貴州、重慶一部,
甚至湖北一部,長江………
秦漢到此死,不論魏晉,愛恨桃花源,
屈原不知后來山上的龍——
邊墻,南方長城,五百年歷史,
兩小時穿越,大河貫穿左右。
從沒說過愛,卻有始有終,
我每次停留五分鐘,
擷取一生的水份,就為一冊秦簡,
一個啟程的碼頭。
秋冬之后,春夏復始,
一只喜鵲跟我回到祖父的墳地。
我聽見了鞭炮聲,它的影子
伸出樹林,升上背后的蓮花峰,
與煙雨融為一色——
什么都不見,包括遠山之外的九華。
我只窺見酒店門口銅鑄的蓮花,
還有掛在心中的蓮花燈,
照亮模糊的欲念——
回到故鄉(xiāng),回到從前的從前的我。
“妙有分二氣”,山門各自開,
于是扔掉傘,在雨中行走,
雷聲滾過頭顱,覆蓋了鞭炮聲,
正像雨覆蓋青草,青草覆蓋田野,
每一道閃電都有墳的高聳,
每一條道路都似青通河渾黃淚流。
此刻的我在拐角的古墓處兀自疼痛起來,
背上古井、古橋、古渡口、古麻園,
折回頭,去數(shù)蓮花究竟有幾瓣。
從山中走出來,一路向北,
大地越來越平,疾馳而過的樹林、河流
比燕子輕快,比我和麥子更無動于衷。
但墓碑,一塊,兩塊,三五塊,七八塊,
今天、此刻,成為突兀的主角——
它們與大地一起變綠,一起枯黃,
一起迎來鎖啦、花轎和新娘,
以致忽略了季節(jié)、道路、炊煙。
當黎明悲傷的消息傳來,
墓碑再次成為大地制高點,
無聲,北上的鐵軌無縫對接南下的飛機。
我必須回到山中,跪下,手持竹杖
走向水邊,啟動一條河流,
或一口松柏挺拔的古井,
種下又一座墳、春天——
油菜花鋪天蓋地,比鎖啦的哀樂更歡暢,
大地變成不系舟,碑變成桅桿,
新娘,風中白色的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