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
黃州、汝州、潁州、揚(yáng)州、定州、杭州、英州、惠州、儋州,我都沒去過,去過又咋樣,生死兩茫茫。
我出生在一個適合被貶的地方,又快要到你被貶的年齡了。天狼空在,無黃無蒼,一杯勾兌的白酒,無人可祭,無處可祭。
東坡肉、東坡肘子、東坡豆腐、東坡魚,都沒吃過,吃了也吃不出你的味。我的家鄉(xiāng)有竹,卻少小離鄉(xiāng),學(xué)過書法,寫啥不像啥;練過繪畫,畫誰不像誰。
我必須學(xué)會,出門觀天、買菜講價(jià),江上清風(fēng),自作多情;山間明月,庸人自擾。偶爾寫詩,傷身,養(yǎng)一身你的脾氣。寂寞沙洲,只系一只孤舟。
新安吏、石壕吏、潼關(guān)吏,胖子被問斬了,換上一個瘦子;新婚別、無家別、垂老別,和別人分別后,再和自己分別。
沒有你,整個唐朝都是輕浮的;有了你,如今時代也是輕浮的。山河雖在,草木更深;朱門還在,酒肉更臭。
公然抱茅的小孩,現(xiàn)在長大了。江上的燕子,去了南方,至今沒有回來的消息。落木依然蕭蕭,長江依然滾滾。先生,回家吧,你的淚,我剛替你流出來,就被風(fēng)吹干了。
回哪里去呢?哪里不是唐朝。詩圣、詩史,這名稱太俗了,就叫你老杜吧,你再不答應(yīng),我就替你答應(yīng)了。偌大一個時代,誰叫我一聲老謝??!
我在陜南,等一個人,名字忘記了,據(jù)說是皇上的親戚,但我不屑于認(rèn)這門親。
抬頭望天,望一只自我放逐的鳥。拽著一把閃電,等雷聲。低頭進(jìn)山,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睡成晶瑩的小獸,只待霧靄升起。只身赴水,就是一條無需長鱗的魚??创怀粮。驖M江空自流。端坐鬧市,即使沒有什么龍泉劍,誰叫我,我也不會上船。
他還沒來,我也不打算久等。喝酒,就喝自家釀造的包谷酒,不要扶我,沒有人能扶我,蘸著酒寫詩,看不懂你們就慢慢看。我去釣魚了,以虹霓為線,明月為鉤,如果他來了,叫他先去蓬萊等我,別來打擾我。
寒巖洞,一頭通到皇室的后門,一頭通到諸佛的空門,神為凡人忙碌,凡人為神操心。誰也不愿意停留在山道上,只有他,放棄了整個世界,只為一棵未經(jīng)命名的樹。
山上的花,開了一千多年,只長誤解,只開誤解,只結(jié)誤解,誤解落入土里,又生長出來,就成了詩,無須鄭氏歪簽,毛公曲解。需要我們從他鄉(xiāng),認(rèn)識一個生活在原鄉(xiāng)的中國詩人,一個垮掉者,一個嬉皮士,在一個文人喜歡狎妓的年代。
我曾向他請教,慌亂的山道被一塊石頭擋住,我無法繞過自己,只能回到真實(shí)的夢中,他說:“寫詩,那是成為詩人之前的事。”
魚幼微是鄰家女孩,價(jià)高人不問,無需王孫買,可惜不是我。我只是一個咸宜觀里的道姑,丈夫也罷,情人也罷,春天過后,只剩下滿爐香灰。
我是一個女人,這難道是玄機(jī)?小小的道觀,一直通到長安,這是詩人的后門,氤氳著晚唐的晦氣。該來的和不該來的,都來了,男人的身體是我的一座座獵場,我只做自己的獵物,神仙為證,光滑的臺階,閃耀著盛世的賊光。
文人們精致的身體里,有我的影子,他們撰寫的歷史里,沒我的名字。這不是什么玄機(jī),我只有一個玄機(jī):我是怎么死的?他們都說,我打死了婢女,被處死了。死就死吧!二十六歲的我,活完了整個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