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
編輯推薦:年少的愛情很脆弱,一句狠話,一場誤會,就能讓相愛的兩個人一瞬間分崩離析。但年少的愛情也很堅固,倘若你肯回頭看一眼,就會發(fā)現,其實喜歡的那個人,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從今往后,戚易笙,我們都別再打攪對方……各憑本事去過余生,行不行??!?/p>
Chapter .1
細細想來,我講過最絕情的話,大概是那句:“各憑本事過好余生。”
可戚易笙不認同。
“你放過最狠的話,難道不是滿世界宣布我死了?”
此事說來話長。
公司的育兒論壇上,某新晉寶媽一時興起提問:“還記得那個第一次讓你憧憬未來的男孩嗎?他現在怎么樣了?”
為增加論壇的虛擬流量,我們領導吩咐小組成員們排隊去頂帖子。我不知該回復些什么,隨手敲下三個字:他死了。豈料,說者無意,看者有心。
他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兒的。,有妻似玉,有女如畫……
還有人,在牽掛。
海城作為我國有名的度假勝地,每年約有近千萬的外來游客涌入。
他們有的為抵達天涯海角,有的為徜徉在蔚藍無邊的海洋,還有的,只為享受一頓關于海鮮海物的饕餮盛宴。而我,一名海生海長的本城人,其實對這片汪洋興趣不大。
我最大的興趣,是找林海洋的碴茬。
林海洋是我哥,“。
“名義上的?!彼傔@樣強調。
放心,他這般五次三番地三番兩次強調不是為了和我有什么后續(xù)發(fā)展,而是為搶奪我手里的零食找借口。
,“不是親生的,就不用手下留情啦?!?/p>
少年笑嘻嘻地、近乎恬不知恥地說。
我本著人若欺我,我就滅人的原則,事后,林海洋也沒能討到好果子。
我將他妖魔化的行徑告到他媽面前,再不經意地奉獻出一張滿是紅色叉叉叉的試卷,致使他林海洋呼天搶地挨一頓揍,還得乖乖交出搶奪到的小吃。
真的,在我十歲到十五歲的生活中,欺負林海洋就是我唯一感興趣的事。
每當我做錯什么,首先是反省自己為什么會做錯,然后第二件事就是苦思冥想該怎么將這個錯誤推到林海洋的頭上,讓他為我背黑鍋。
我很早就明白,一份張好的成績單和一個“‘三好學生”的頭銜能為我?guī)硎裁?,所以,我在功課上下的功夫不比任何人少。
只是,十五歲之前,我以為林媽媽護著我、喜歡我是因我勤勞、懂事、優(yōu)秀……
十五歲以后,我明白了,那只是同情。
我的父母都是打魚打漁人,靠海生,因海死。自此,我在海城舉目無親,是我們家鄰居、林海洋的母親收留了我,“。
“一個叫海洋,一個叫海月,聽起來和親兄妹沒區(qū)別,緣分注定要做家人?!?/p>
接我回去那天,那個不善言辭的婦人沒話找話,企圖緩解我的不適應。
所以,在我親耳聽見她勸慰發(fā)脾氣的林海洋說:“雖然海月不是你的親妹,可她這么小就沒了爸媽,怪可憐的,你大長她幾個月,多讓讓不行?”
彼時,我亦沒怪她。
若命運垂青,無人想被憐憫。,但行至絕路,憐憫何嘗不是生存的頂好法則。?
只是,我心中還是時不時泛起漣漪,渴望再感受與至親間的相處。
那是充滿溫度的畫面,有期待,有失望,而非死水般亙古不變。就像每次因成績挨打后的林海洋,還是能得到他爸偷偷摸摸塞的零用錢。
這便能解釋,為何我長大后會投身到母嬰行業(yè)。
這自然也就能解釋,為何其他十幾歲的少女都夢想遇見王子,成為公主。,而我的夢想,卻是早熟地希望未來兒女繞膝,享天倫之樂。
Chapter .2
好在,我對未來的構想和林海洋沒什么關系。
畢竟,那些所有關于少女的情懷都被他無情地扼殺了,誰會喜歡一個成天搶自己東西的男孩?關鍵是,從前吧,他搶零食是為了給自己吃。,后來,他還送給別的姑娘吃。
這我不能忍。
其實,林海洋在我們周圍一群小姑娘中間挺受歡迎的。
一副幅天生受待見的輪廓五官,盡管皮膚常年受日照而略顯黝黑,但陽光。如果一個男生長得不錯,還成天送東西給你吃,不受歡迎才是有鬼。
不過,自打上高中后,他沒再送東西給別的女生吃。
他只送給戚施施。
戚施施也是海城人,不過很早就被送去了上海念書。因為戚家人覺得,海城雖貴為旅游勝地,但論教育環(huán)境、資源種種,還是比不上那顆“‘東方明珠”。
而她之所以高中突然轉回海城,是因為海城考211大學類的普遍錄取線比上海低一些。
據說,兒時的戚施施囂張跋扈,一副遇神殺神的千金小姐做派。而在上海待呆的那大段日子,足夠她收斂點兒心性。初接觸,不少人都沉醉在她那口吳儂軟語里,以及藝術節(jié)亮相的那手蘇州評彈。
在眾多對戚施施趨之若鶩的少年當中,林海洋首當其沖。
他會引起戚施施的注意,則是通過犧牲了我實現的。
高二,我、林海洋、戚施施同班。班上級每年度會進行班委換屆,從小到大都是紅旗手的我從沒失手,包括戚施施出現,我亦信心滿滿。
因為班上的女生比男生多,戚施施受男生歡迎,注定受女生排擠。
但我忘了,女生的特質是心軟且善變。當林海洋用一大罐棒棒糖收買女生給戚施施投票后,我開掛的人生出現了第一次灰白。
戚施施順應“民意”擔任班長后,班主任出于對我的偏愛,親口任命我為紀律委員,勉強挽回了我的臉面。
你們對紀律委員應該不陌生,。
就是那個,在任何課堂、,尤其自習課上記錄交頭接耳名單的“‘幕后黑手”。時至今日,我想起來,也不知班主任究竟是愛我,還是整我。
但那時年幼且自尊心強,被迫丟掉班長之位后,我對戚施施和林海洋特別關注。
但凡他倆兩上課期間有任何風吹草動,當日,他們的名字就會出現在我的小黑本子上,被叫去辦公室談話。
林海洋為此請了不下十次的家長,成天被他媽追揍得滿街跑雞飛狗跳。戚施施還好,仗著家族在海城的影響力,沒有公開丟人。但這仇,算是徹底和我結下了。
事實上,我并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問題。
選擇犯錯的是他們,我只是如實反饋,我相信古話說的,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但戚施施可沒這么講道理。
她雖然收斂了一點兒性子,到底還是嬌氣的富家小姐,被人欺壓到頭上了,哪有不還擊的之禮?。
月考期間,她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害怕軟體動物,類似毛毛蟲和沙蟲之類的蠕動玩意,遂故意差遣了她的小跟班抓來幾只沙蟲塞到我的抽屜里。
我們學校月考也是出了名的嚴格,各班學生交叉換教室,參差不齊的生熟面孔。
可怪哉,林海洋和戚施施這兩個廝陰魂不散,交叉后還一左一右坐在我的側面。,成功目睹了我當堂尖叫跳起的倉皇樣子,還絆倒了凳子。
我趔趄著地之際,背后一只有力的手胳膊險險地拽住我。
Chapter .3
一只有力的手胳膊險險地拽住我……
不可描述的衣料。
氣氛僵持的那幾秒瞬,我已經清楚自己是害怕還是悲憤,眼淚當場飆出當庭飆出,把剛走進來的監(jiān)考老師嚇了一大跳。
須臾,我感覺被人推直了身體,眼角余光察覺到一道身影,正是那害得我不知該害怕還是悲憤的始作俑者。我知道他的大名——,戚易笙。
戚施施與戚易笙,不難想象他倆兩的兄妹關系。
或者說,戚施施能當選班長,除了林海洋的推波助瀾,也不排除她哥在女生圈里的影響。
正當我欲借題發(fā)揮說點兒什么時,戚易笙很有禮貌地向監(jiān)考老師九十度鞠躬:,“對不起,老師,這位同學有點緊急問題要處理,請假去趟廁所?!?/p>
說完,他就脫下外套往我的腰上一裹,制造成造成我來例假來的假象,成功地將我推出考場。
出考場后,我才反應過來,重重地推他一把,漲血充紅了臉地,責問:“你干什么?!”
他仗著高我一截,用眼神居高臨下地用眼神審視著我,卻絲毫沒有對不起的意思,神情懶懶散散的地:“避免你沖動之下做出難以挽回的舉動?!?/p>
???
我不明白,他換了種比較好懂的說法:,“你看起來……像那種用武力解決一切的女生。”
原來,他怕我又驚又怒之下會對戚施施動手。
聽說,戚易笙各方面拔尖,唯獨這個妹妹是他的命名門。他會轉回海城,也是為了追隨戚施施的腳步,怕她到新環(huán)境被欺負,是傳說中的護妹狂魔。
突然,我的害怕和悲憤中又加了一種成分——,心酸。
同樣是妹妹,戚易笙護,林海洋坑。
說來好笑,我和戚易笙第一次交集,我就產生出“‘他將來應該是個好爸爸”的突兀念頭。因為大家都講啊,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他連妹妹都捧在手心,要有生個“‘情人”,那不得捧奉上月球?
也是從那天起,我對林海洋的不滿與日俱增與時俱增,。不滿他為何何以不能像戚易笙對戚施施那般對我,。
哪怕,哪怕憐憫也行。
那年,《無間道2》被搬上大熒幕,林海洋省吃儉用買了兩張電影票,約戚施施周末同賞。
我也喜歡《無間道》系列,卻沒去過電影院,本來想嘗鮮買張票,順便提前去占個座硌硬膈應他倆兩,結果林海洋像事先知情一樣,根本沒看《無間道2》,而是換了其他文藝片兒。
電影院的黑暗是我始料未及的,以至我莫名起了一頭汗,。電影還沒開場,我就想逃走,忽而進來一個觀眾擋住我的去路。
我抬頭,瞇眼打量許久,才對上戚易笙戲謔的眼神眸子。
他也是聞風來“監(jiān)督”林海洋和戚施施的,當下和我交換一個“同道中人”的眼神。所以,沒等我逃,他率先說了話:“來都來了,票別浪費了啊?!?/p>
同時,他遞來甜得發(fā)膩的爆米花。
我應該是瘋了,才會忍著不適和他看完那場電影。
電影快結束時,吳鎮(zhèn)宇飾演的角色將死。他無意間從弟弟的身上摸出竊聽器,得知被至親背叛,心痛難忍耐,但最終選擇將竊聽器又偷偷放回去。
在外,他是龍頭老大。在內,他只是一個看重家人的哥哥,妄想天倫。
我忽然矯情地哭了,似乎還被戚易笙發(fā)現了,他一愣。
半分鐘后,他從我的側邊遞來一張紙巾。
柔軟的心心相印紙巾,散發(fā)著微香,沖淡我心底對黑暗的所有不適。
Chapter.4
后來,我問戚易笙,為什么和我交朋友。
他自己也說不清:,“本來呢,很討厭動不動就哭的女生?!倍c我的兩次狹路相逢,我又都留下了軟弱的證明。
“可能是反差感太大吧。你看,林海月,你有柔軟的淚腺,偏偏生了壯碩的體魄。”
很小的時候,我就跟著打魚打漁的父母出海,東跑西跑,還愛吃。,以乃至于長成大姑娘的時候年紀,皮膚差就罷了,胳膊、小腿看起來還過去不怎么纖細,無怪乎最初戚易笙會害怕我對戚施施動手。
歸功于戚易笙,十八歲那年,我暗下決心,減肥成功。
但那之前,我沒想和戚易笙交朋友,因為我倆的是非觀差距太大。
猶記得電影院里,吳鎮(zhèn)宇臨時死,對面遞來紙巾時,我曾問過那樣一個問題。我說:“,如果是你,會和弟弟一樣選擇大義滅親,還是睜只眼閉只眼。?”
他很冷靜地回答我:“,選后者。”
“情景代帶入一下,如果有一天,施施犯下什么不可饒恕的錯誤,我興許保護不了她,但也絕不會是送她去斷頭臺的那個?!?/p>
于是,我捏在手里的紙巾忽而變得沉重。
從電影院出來,天已經黑了下,我們遇見一小孩兒背著書包坐在電影院階梯口百無聊賴地畫圈圈。
戚易笙問他在這里做什么,他說考差了,不敢回家叫媽媽簽字。
戚易笙大手一揮,幾個一筆漂亮的行楷字落下,小男孩兒頓時喜笑顏開笑逐言開。
對就此,我又忍不住與他爭辯,說他不該冒名頂替,小孩子應該向善引導,他卻說我活得太較真,就像我認定林海洋上課開小差,就算林海洋他是我哥,我也必須鐵面無私。
“簽個字而已,不能代筆的話,那孤兒怎么辦呢?”
孤兒。
這兩個字無端戳中我,盡管林家父母待我不薄。,但自從十五歲那年聽到見那番談話后,一天之內,我仿佛只有自己了。
自尊心的確是個令人作嘔的東西,然而,我們都很難將它拋棄。
黑沉沉的天幕下,我陰郁著臉不說話,戚易笙終于想起了什么。
戚施施應該告訴過他我的身世,當即他也不咄咄逼人了,甚至露出只對戚施施才有過的寵溺神情,揉揉我的腦袋,溫和道,“:“想不想吃冰?”
我估計是被突如其來的溫柔弄蠱昏頭了,才沒轉身就走。
甚至在冰店里,當戚易笙無意間問起我為什么對密閉空間如此敏感時,我竟破天荒地對一個不算熟的男孩子說出聊真心話:,“我不是怕密閉空間,而是怕黑。”
“女孩子多少都有點兒怕黑?。施施也是,但你的情況看起來比她嚴重多了?!?/p>
我挖冰吃的手勢一頓,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因為十歲那年,我曾在茫茫無盡的海中央漂泊了一整個晚上?!?/p>
那是多么空寂絕望的黑暗,我的父母也喪生于那場海難。而我雖撐到了救援隊趕來,卻從此患上心理性夜盲癥,一到暗處就視線不清。
戚易笙知道我雙親已故,被林家收養(yǎng),卻沒想到不想過程如此駭然坎坷,立刻也吃不下了,把著勺子,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定定地鼎鼎瞅著我,仿佛要看出一朵花來。
我忽然怕那種熟悉的憐憫從他臉上生出,立即扯出一抹難看的笑轉移話題:——
“你知道怎么讓一棵顆草在冰雪地上盛開嗎?”
他難得呆滯地搖了搖腦袋。
我伸出手去,摘下一片玻璃瓶里的裝飾綠葉,放栽進他那碗雪花冰中。
“就是像這樣,隨遇而安?!?/p>
要活下去,只能隨遇而安。
Chapter .5
至今我都無法忘記戚易笙當時的眼神。,不知它究竟是憐憫居多,還是憐惜更多勝過。
吃完冰,他主動提出送我回家,只是一路上我倆再無話。
林家住的小區(qū)有些舊了,有的路燈必須很用力踏步才會亮起。沒料走過那段路程時,戚易笙的腿踏得比我還重,仿佛懼怕黑暗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心知肚明他此舉為了什么,心底彌漫起一陣大霧。
有那么一刻,我多希望和戚施施交換:,“就這樣吧,林海洋你要,戚易笙我的?!?/p>
但彼日的我尚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哥哥,還是別的。
可我知道,有什么東西在那一晚,開始慢慢蛻變了。
高考完畢,林海洋玩瘋了。
他在戚施施的監(jiān)督下成績突飛猛進,考上了海大。而戚施施卻發(fā)揮失常,和北京的211大學擦肩而過,最終也填了海大。戚易笙為了陪伴她,亦順理成章地留下。
我?
我發(fā)了場高燒,考最后一科堂居然考到一半暈了過去。
林媽媽支持我復讀,可我不愿浪費時間:,“金子在哪里都發(fā)光。”
于是,海大也成為我的第一志愿。
報到道那日,戚易笙拿到了駕照,興致頗高地開車來接我們。
我對車不太了解,看品牌是×x眾某款轎車,覺得價格就那樣??傻任覀冞M了校門,引來無數側目后,我發(fā)現事情不簡單了,于是偷偷問林海洋:“為什么他們一副幅看超級跑車超跑的表情?!?/p>
林海洋鄙視地回道:,“因為這車的價格和跑車區(qū)別不大啊?!?/p>
戚施施得意洋洋得意揚揚地從副駕駛座上回過頭:,“×x騰系列,轎車中的奢華,這你都不知道嗎?”
她這么一講,我有印象了,頓時恍然大悟:“哇!原來還真有傻帽傻缺買它啊?!?/p>
“噗?!?/p>
戚易笙突然失笑,方向盤差點打滑,仿佛我罵的不是他。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的都愛好不再只有護妹,還包括看我和戚施施互懟。,導致有段時間,戚施施的口頭禪是:“從今以后,我沒有哥哥了?!?/p>
當然,我不會自戀地認為,在戚易笙的心中,我的地位和戚施施齊平了。如果非要找點他對我好的理由,或許和同情不無關系。
每每思及此,我都后悔為何將晦澀的過往對他和盤托出。
可不說,我又期待我們之間是怎么樣的呢?
我迷惑了。
日子就這樣不溫不火地往下過。
大二那年,林海洋總算革命成功,牽到了戚施施的手。
然而,女神的手要牽牢并非易事,林海洋開始外出打工,多掙一點多點零用錢,順便積累社會經驗。戚施施加入了社團,成為一把手,也忙得不可開交,就我和戚易笙顯得很閑。
很閑的戚易笙開始常常給我發(fā)消息,聊不出個所以然來,來來去去都是幾句:吃飯了嗎?睡覺了嗎?上課了嗎?
一開始我耐著性子應付,后來實在忍不住說:“能不能換點新鮮的???”
他很聽話,立馬里嗎換了一句:“那要一起吃飯嗎?”
我看著屏幕嘴角抽搐,恨恨地回答:“不吃,有人約了!”
“誰?”
“同學?!?/p>
“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p>
“……約你吃飯,他瞎了嗎?”
“……你也瞎了嗎?”
豈料山水始終有相逢,懟完他以后,我倆當天傍晚就在食堂重逢了。
Chapter .6
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
不好意思各位,我敗了。
盡管我已經成功減肥瘦身,學會扎淑女辮,學會承受男生們欣賞的目光眼光,但我始終學不會遺忘——。遺忘那一對熟悉的瞳孔,如何認真地望過我。
告別同學,我從食堂灰溜溜地遁逃后,戚易笙也跟了出來。
他笑話我臉皮薄,難登大雅之堂,我咬牙切齒:,“你臉皮厚,你吃個得夠,行了吧?”說完,我就往宿舍跑。沒一會兒,宿舍竟然停電了。
停電是片區(qū)性的質,說要支持什么電力大工程,連學校自習也取消了。
可悲的是,早上通告貼出來時,我已經在自習室,而宿舍知情的其他三位已經出門逛街了happy。
于是,前一秒還滿腹底氣的我,下一秒就變成慫包了。我不敢一個人待呆在寢室里,感覺快窒息時,只好就著外面那點不值一提不堪提起的月光摸索下樓。
宿舍在五樓,我仿佛走了五個世紀。
待我伸長手無助地摸索到最后一層樓樓入口處,左手五根指頭忽而被收進了另一個只溫熱的大手掌中手。
那個只手掌溫熱,密不透風地將我包裹,為我的恐懼降溫。它引領我徹底走到進朦朧的月下,看清它主人的輪廓。
完了。
待看清來者,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幾乎下意識地,我明白了戚易笙為何今天突然約我吃飯。他也看到見了停電通告,料到我怕黑,才胡謅點理由要和我待呆在一起。
正因如此,我才忘記了所有對自己的告誡,任由那只牽著我的手,一整夜再沒放開過。
林海洋打工回校,半夜遇見我倆牽著手,跟望夫石一樣立在小花園中嚇了一大跳。沒多久,我和戚易笙“暗度陳倉”的消息就傳進了戚施施的耳朵。
我以為她會哭著鬧著找戚易笙的麻煩。
沒想到,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愣,然后笑,最后說太好了,這樣她就能以小姑子的名義欺負我一輩子,我還無法還擊。
好深的心機。
但其實對于我和戚易笙之間的關系,我自己都不敢定論。
他什么都沒對我說過,只是在我無助的時候拉了我一把,就像給溺水的人做人工呼吸,你總不能要求人家為此以身相許?
所以周末四人去游樂園時,遇見當初追我的那位男同學,當他隨口問起:“你倆在談戀愛?”
,我飛快地否認了:,“沒有的事!你別誤會?!?/p>
未曾想,看在其他人的眼里,我這么急于否認,就是有異心。
連林海洋這個鮮少過問我私事的哥哥都來多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對戚易笙……究竟什么感情???”
我面色羞赧:,“就、……和你差不多啊?!?/p>
我的回答被戚易笙聽見,他陰沉著臉離開。
“戚易笙!”
追了他一路,我氣喘吁吁,他卻仗著腿長越走越快。
“你這是做什么呢?”我小跑一路,終于逮著他的衣角,將他拉得轉過臉來掀過臉來。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嘲諷:,“我做什么和你又有什么關系?”
我知道他怒極的理由,可心里兩股力量正在互相對沖互沖,來來回回,弄得我當即也無言以對。
僵持到最后,我采取胡攪蠻纏的地招式——
“可你、……確實什么都沒對我說過?。∥液么跏莻€女孩子,也愛幻想愛浪漫。我不求你像林海洋追施施那樣竭盡所能,至少什么海邊放煙花、送玫瑰花這些要來一點兒吧??”
我聲嘶力竭了一番陣,戚易笙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緩和。
“你等著?!?/p>
末了,他說。
Chapter .7
我說了謊。
以戚易笙的腦袋,但凡深思熟慮片刻就能反應過來,我說謊了。
一個因大海喪失了家庭的孩子,怎么會喜歡在海邊放煙花這些玩意?。只不過,當下的我實在難以想出擠出理由,來對抗他過于熾熱的眼神。
然而,戚易笙當真了。
恰逢七夕,他準備了鮮花、蠟燭,包下最蔚藍的那片海灘,給我打電話,要我過去。
或許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告白,只是選擇不再縱容我裝傻,他拿走我所有的臺階,看我從高處摔下后又有怎樣的說辭。鮮花、煙火、海灘都有了,所以呢?
“所以,林海月,你喜歡我嗎么?”
我倉皇地掛掉電話,他的聲音仿佛仿似還在響在耳畔。
他說:“林海月,我不清楚你猶豫的究竟是什么,我只能坦誠地告訴你我的內心。沒錯,我對你的感情的確始于憐惜。但我認為,如果想憐惜一個人一輩子的話,那應該就是愛情了吧?你愛過嗎?我不了解,我想和你一起學習。我想將那些你失去和期待的愛,補回來?!?/p>
戚易笙的話算不上浪漫,甚至有些老掉牙,可電話這頭的我卻差點丟盔卸甲。
我的本心想挪動腳步,心底的小人卻又再度打架。
最后,真正讓我放下武器的,是一則臺風預告。
盛夏的雨來得急又猛,尤其在海城,通常還伴隨颶風過境,或大或小。
預告的臺風重災區(qū)正好在那片海域,我怕戚易笙真傻到在原地等我,當即鞋也忘記換,匆匆奔去。
氣人的是……
我風風火火地跑下宿舍,就見男主角正好整以暇地倚依著路燈柱子,看著滿臉灰塵灰的我。他狡黠地一笑,似乎為自己的計謀而得意。
“我才沒那么傻跑去海邊準備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如果我去了,林海月,我就看不見此刻你向我跑來的樣子了?!?/p>
突然我覺得自己敗了,某些堅持的東西,在他動人的目光下一點點片片瓦解。
同一片月亮清輝清暉中,我慢慢走向他,張嘴要說點什么,路燈一旁的小路里橫空躥竄出一個窈窕的人影。我定睛一看,是戚施施。
“你倆搞什么?!”
她先看向我,幾乎用吼的:,“打你電話為什么不接??。 比缓?,她望向戚易笙,“哥,你不是在亞海灣嗎?!”
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我選擇選了最簡單的答案:,“剛出門太急,忘帶手機?!?/p>
不沒料戚施施直接飆臟話,一副幾近哭出來的表情:,“林海洋得知臺風消息,以為你跑去亞海灣,打你電話又沒人接,親自打車找你去了……”
我和戚易笙同時眼眶一緊:,“趕緊通知他回來?。 ?/p>
這下她徹底哭出聲:,“他走得太匆忙,也忘了帶手機!”
……
你相信命運嗎?
很多電影都有這句神臺詞。
其實,我信,但嘴上不愿承認。,因為一旦承認,就代表向命運投降了。
向它投降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它并不會因為你示弱而恩慈一些。于是,曾幾何時,我咬著牙想贏拼過它。我努力過,真的很努力。
在戚易笙重重地蹬腿為我點燃喚醒路燈的那夜。,在我與戚施施斗嘴而他偏偏幫我的那刻。,在全校停電時他向我伸出手的一晚,我都幾番掙扎。
我想,也許掙脫命運的唯一方法就是遺忘過去發(fā)生的一切。
可就在我打算遺忘的這夜,那個叫林海洋的少年,是命運給予我最兇狠狠烈的反擊。
Chapter .8
要怎么來還原故事的最初?
從我漂泊于大海中央開始,還是從那條新買的漁船源源不斷流漏進水講起?
又或者,從那日,為了減輕船只重量保我性命,我必須親眼看著雙親頭也不回地跳進汪洋那刻起。
整個故事其實一言便能概括蔽之,當年的一起出漁船質量事故,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事故牽連的還不僅我一家,連林海洋的父親都差點遇難。
好在老天保佑,他存活下來,成為唯一的證人。
但事情并未鬧大。
其他家庭用什么方式解決的,我不知情。我只知道,鑒于我們家只剩下我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被林家收養(yǎng)后,賣船的只老板給了林家一筆小錢,息事寧人。
這才是林媽偏愛我的真正原因緣故。她收了錢,閉了嘴,于心有愧。
我以為這些林海洋統(tǒng)統(tǒng)不知情,后來清理他的遺物,我卻從他的記事本上找到一些點蛛絲馬跡。
他說,他并非不想對我好,只是他早已無形間背負了原罪,不敢面對。
包括戚易笙和戚施施的父親,就是船廠老板這件事,他也兜兜轉轉地知曉了,。所以,在游樂園,他才欲言又止地問我,對戚易笙究竟是什么感情……
于是,在得知我有危險的第一時間,愧疚也好,親情也罷,他頭腦發(fā)熱地沖出了去了。
戚易笙曾經問過我,如果林海洋沒發(fā)生意外,我忠于內心的選擇,是他嗎?
答案我給了,卻是歇斯底里的。
我說:,“戚易笙,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一直糾結在你們幾人中間,是因為,我真正喜歡的人,是林海洋?。】赡阋痪鋺蜓院λ懒怂悄愫λ懒怂 ?/p>
吼完,我就開始后悔,因為我看見那雙從來都笑意滿滿漫溢的眼睛,泛起晶瑩晶亮閃爍的漣漪。
盡管最初的最初,我想從這雙瞳孔里看見和我一樣痛苦的證明。而今的而今,他的痛卻加倍地刺到了我自己。
我不是沒想過,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撲進那個人的懷里,讓他用那只有力的手,在我許多苦難時刻拯救我的手,再次將我拉出沼澤。
可暴風雨夜過后,這只手,我已再沒資格拉起。
“從今往后,戚易笙,我們都別再打攪對方……各憑本事去過余生,行不行??!?/p>
End.
狠話放得響亮,可余生過得好不好這點,目前還很難說。
起碼十年后的這場重逢,讓我始料未及。
當初大學沒畢業(yè),戚易笙和戚施施就離開了海城去國外游學,但關于他倆兩的消息偶爾還是會傳來,成為茶余飯后的消遣,有時真有時假。
聽說戚施施當年是為了林海洋,才少做了一張附加試卷。
聽說戚易笙在國外遇見了一個很好的少女,會唱歌、會彈琴,畢業(yè)就回海城訂婚。
聽說……
“聽說你到處講我死了?”
剛建成的大型商場,我和戚易笙在兒童游樂區(qū)偶遇。領導吩咐我來進行兒童游樂設施調研,他抓著我的小辮子不罷休。
被質問的我假裝釋懷:,“小氣,開個玩笑而已?!毙?,我看向他膝頭處的小家伙轉移話題:“,“寶寶挺漂亮的。”
小家伙睜著一雙和戚易笙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大眼睛,滿是迷茫地望望他,又望望我,最后奶聲奶氣地奶著聲音吐出幾個字,大意是要吃肯德基的冰激凌。
戚易笙極其有耐心,要什么給什么的模樣,完全是我最初對他的想象————
一個不錯的父親。
陳奕迅曾唱,離開你六十年,但愿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看來,生活對我尚有優(yōu)待,我的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將他認出。
怔忡間,戚易笙撈起小家伙要走,忽而想起什么,將孩子扔到我的懷里,毫無商量的語氣:,“等我回來?!?/p>
好一出緩兵之計。
戚易笙離開期間,我抱著蠻沉的小家伙就地而坐,他終于大著膽子,奶聲奶氣地叫我一聲:“阿姨,你是不是怕黑呢咧?”
他的音調含含糊糊,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料表達欲強烈的小家伙又繼續(xù)往下說:,“舅舅可討厭了,走路總是噔噔蹬蹬蹬蹬蹬蹬!害得我晚上我睡不著!”
“可媽媽說,因為有個阿姨很怕黑,舅舅想為她點亮所有的燈,讓她找到回家的路……”
“阿姨,是你怕黑嗎?”
……
面對聲聲純真無邪的質問,我坐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央,突然淚流如雨。
目光瞳光凌亂間,我似曾見到一只手向我伸來。
“林海月?!?/p>
“嗯唔?”
“看吧————
沒有我支撐,你根本過不好這余生?!?/p>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