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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

2018-11-26 11:04多麗絲·萊辛楊振同
山西文學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多蘿西斯特拉杰克

多麗絲·萊辛 楊振同

斯特拉的朋友布拉德福德兩口子在埃塞克斯郡[1]租了一座廉價的小木屋,在那里過夏天,她要去看望他們。她想去看他們來著,不過毫無疑問那間英格蘭的小木屋里有一件事讓人失望,對他們來說也很失望。去年夏天,斯特拉和丈夫去意大利到處游逛,在一家咖啡店的桌子旁遇見了這對英國夫婦,發(fā)現(xiàn)他們挺討人喜歡。他們相互之間都有好感,于是這四個人就結(jié)伴到處走,走了幾個禮拜,其間吃飯、住店和出行都不分你我?;氐絺惗?,他們之間的友誼并沒有像預料的那樣煙消云散。斯特拉的丈夫經(jīng)常到國外去,這次他又出差到國外去了,斯特拉就一個人去看杰克和多蘿西。她本來有很多人都可以看,但是她最經(jīng)常去看的卻是布拉德福德兩口子,一個星期會見上兩三次,要么去他們家,要么是他們來她家。他們在一起相互之間無拘無束。為什么是他們呢?呃,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們都是搞美術(shù)的——搞的行當不同。斯特拉設計墻紙和材料,算是小有名氣了。

布拉德福德夫婦才是真正的藝術(shù)家。男的畫油畫,女的畫鉛筆畫。他們大多數(shù)時間都不在英格蘭居住,而是在地中海沿岸找便宜的地方住。兩人都是英格蘭北部的人,他們上藝術(shù)院校的時候相識,二十歲結(jié)婚,然后就逃離英格蘭。需要英格蘭了,就回來,然后又離開。循環(huán)往復,已經(jīng)數(shù)年,過著他們那種人當中很多人都過著的節(jié)奏,需要英格蘭,憎恨英格蘭,熱愛英格蘭。有時候他們真的是窮困潦倒,他們就馬略卡島[2]、西班牙南部、意大利、北非等地到處跑,靠意大利面條、面包或者是大米過活,有葡萄美酒,有水果,有陽光,就能活下去。

一個法國評論家看過杰克的作品,突然間他就功成名就了。他在巴黎,然后在倫敦辦畫展,掙了錢,而今他一收就是好幾百英鎊,而差不多一年前,他還只能收十個或二十個畿尼[3]呢。這就加深了他對市場價值的鄙視。有一段時間斯特拉以為這就是布拉德福德夫婦和她本人之間的聯(lián)系。他們跟她一樣,同屬于新一代的藝術(shù)家(還有詩人、劇作家和小說家),他們有一樣東西是共通的,那就是對喧囂的冷嘲熱諷。他們跟老一代的藝術(shù)家們很不一樣(他們自己覺得),老一代藝術(shù)家們有他們的協(xié)會,有午餐會,有沙龍,有他們的小集團:他們那對功成名就的人趨炎附勢與默許的氛圍。斯特拉也是靠一時的僥幸而獲得成功的。這并不是說她覺得自己沒有才華;而是其他的人和她一樣才華橫溢,卻無人贊賞,卻沒有人買他們的畫。她和布拉德福德兩口子以及其他趣味相投的藝術(shù)家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就會談到喧囂,相互之間就會拿來當標尺,或者是當同道的良知,就會談到讓步要讓多少,讓什么,如何利用人而不被人利用,如何享受,而不會依賴上享受。

當然了,多蘿西·布拉德福德可不能這樣說,因為她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她還沒有“破繭而出”。有幾個人不屑地買了那非同尋常、妙趣橫生的畫作,這些畫作有一股難以理解的力量,除非是知道了多蘿西本人才會理解。不過,她可一點兒都不像杰克那樣,算是個成功人士。這樁婚姻有一種緊張在這里,盡管一點兒都不算嚴重;這種緊張因了他們都鄙視“喧囂”那隨心所欲的“獎賞”而得到控制。然而,這種緊張就擺在那兒。

斯特拉的丈夫說過:“嗯,這一點我能理解,就像是我和你——你是搞創(chuàng)作的,不管這創(chuàng)作是什么意思吧,而我呢,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電視記者。”這話里面不帶尖刻。他是個很不錯的記者,此外,他有時候還逮住機會拍出一部很好的小電影來。還不是一樣,他和她之間有那份緊張在,正如杰克和妻子之間有那份緊張一樣。

過了一段時間,斯特拉在她和這對夫妻之間那情同手足的關(guān)系中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那就是,布拉德福德夫婦關(guān)系親密,這種親密滋生于在異國他鄉(xiāng)度過多年,由于窮困潦倒,他們能相依為命。他們的婚姻是真正的愛的婚姻;您只要看他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現(xiàn)在就是這樣子。而斯特拉的婚姻就是貨真價實的婚姻。她明白,她喜歡跟布拉德福德兩口子在一起,是因為這兩對夫妻在這方面是平等的。這兩樁婚姻中的個人都很有實力,都激情澎湃,都才華橫溢。他們夫妻之間有一種爭斗的特質(zhì),而這種特質(zhì)正好加強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而不是削弱他們的關(guān)系。

斯特拉為什么過了這么長時間才弄明白這一層,其原因就是布拉德福德兩口子使她思考她自己的婚姻,她已經(jīng)開始把這樁婚姻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了,有時候甚至發(fā)現(xiàn)這樁婚姻讓人疲憊不堪。通過他們,她搞明白了,有他這樣一個丈夫她是多么的幸運;他們大家是多么的幸運。沒有婚姻的痛苦;絲毫沒有婚姻的一方成為另一方的受害者(而在朋友們的婚姻中她已司空見慣),恨透了對方;沒有外人聲稱是同情者或者是一場不平等的戰(zhàn)斗中的同盟者。

他們原來有過計劃,他們四個人再次結(jié)伴出國去意大利或西班牙,可是后來斯特拉的丈夫出國了,多蘿西也懷孕了。于是就有了埃塞克斯郡的這座小木屋,一個很壞的第二選擇,不過他們都覺得,在國內(nèi)對付一個新生嬰兒,至少在第一年,要好得多。杰克給斯特拉打電話(他說是多蘿西特別堅持要他打的),斯特拉就很主動,并接受這份同情心,畢竟只是住在埃塞克斯郡,不是住在馬略卡島或意大利嘛。她接受了這份同情,還因為她丈夫本來預計這個周末回國的,但他打電報說,他要再過一個月才能回來,有可能是這樣——委內(nèi)瑞拉有麻煩。斯特拉并不覺得孤苦伶仃;她并不在乎一個人生活,因為她知道,她的男人會回來的,想到這兒她總是能得到支持。再者說了,要是她自己得到了一個在委內(nèi)瑞拉“麻煩”一個月的機會,她也不會猶豫的,所以那樣子是不公平的……公平,這就是他們關(guān)系的特點。都一樣的,她能到南方(或者是北方)去看望布拉德福德兩口子,就很好。跟他們這樣的人在一起,她總能夠做她自己,不多,也不少。

她中午時分坐上火車離開倫敦,大包小包的,全是在埃塞克斯郡買不到的吃的東西:意大利香腸啦,奶酪啦,調(diào)味品啦,紅酒啦。太陽照耀著,但不是特別暖和。她希望那座木屋里能有取暖設備,管它是不是七月份呢。

火車上空蕩蕩的。那個小站似乎是在一片綠草茵茵的某個地方擱淺了似的。她下了車,大包小包的吃的,把她弄得很不方便。一個搬運工和一個火車站長看了看,就走過來幫忙。她是個個子高高的,漂亮的女人,身材碩大而豐滿;她那柔軟的秀發(fā)向后梳攏,卻一綹一綹的逃離開來,她那一雙藍色的大眼睛流露出無助的神色。她穿的連衣裙是用她自己設計的一種布料做的。一片片碩大的綠葉撫摸著她整個身體,并且圍繞著膝蓋飄蕩著。她站著笑微微的,習慣于男人們跑過來向她獻殷勤,享受著他們欣賞她的樣子。她跟他們走到柵欄處,杰克在那里等著,欣賞著這一幕。他個頭小小的,精壯,黝黑。他身穿一件藍綠色夏季的襯衣,抽著煙斗,滿臉笑意,在看著。那兩個男人把她交到這第三個男人的手里,就吹著口哨離開了,去履行他們各自的職責去了。

杰克和斯特拉吻了吻,然后把臉頰貼在一起。

“吃的呀。”他說,“吃的。”說著松開了她拿的包裹。

“這兒情況怎么樣,買東西怎么樣?”

“買菜還可以吧,我想?!?/p>

在這方面杰克還是個北方漢子:在不熟悉的人看來,他似乎有點粗魯;他這人不扭捏,他長這么大簡直就不是要欣賞話語的。此刻,他把胳膊往斯特拉的腰上摟了一下,說:“太棒了,斯特拉,太棒了?!彼麄兝^續(xù)走著,相互之間都很高興。斯特拉和杰克之間,她丈夫和多蘿西之間,都有過這樣的時刻,他們相互之間不用言語就能說:我要是沒有和我丈夫結(jié)婚,你要是沒有和你妻子結(jié)婚,那么,要是能和你結(jié)婚那該有多么令人高興啊。這樣的時刻不是這種四邊友誼最不快樂的時刻。

“你喜歡在這兒住不喜歡?”

“這是我們討價還價的結(jié)果。”

這里面不僅僅是他那一般的相貌平平,個頭矮小,她瞥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在皺眉。他們正朝汽車走過去,車停在一棵樹下。

“孩子怎么樣?”

“小家伙從來都不睡覺;他都快把我們折騰死了,不過他很好?!?/p>

小寶寶六個月了。生這個孩子絕對是一大成就:平平安安地懷上,生下來,就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像多數(shù)獨立女性一樣,多蘿西在要孩子的問題上想法不一。此外,她三十多歲了,抱怨說,她各方面都已經(jīng)定型了。所有這一切——種種困難,多蘿西猶豫不決——加在一起就形成了這樣一種氣氛,多蘿西自己把這種氣氛形容為“就像是懷疑一匹該死的馬要越過籬笆墻了。”多蘿西懷孕期間,常常以輕柔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說:“或許我并不真的想要一個孩子吧?或許我并不適合做一個媽媽?或許……如果是這樣……那么怎樣才……?”

她說:“直到最近我和杰克都還跟很多人一樣認為,懷孕理所當然是一場災難,而現(xiàn)在呢,突然間我們認識的所有的人都有小孩子了,都有保姆了,而且……或許……如果……”

杰克說:“孩子生下來你感覺就會好些了?!?/p>

有一次,在聽完多蘿西自言自語嘮嘮叨叨說了很長時間左右為難的話以后,斯特拉聽他說:“好了,說夠了,說夠了啊,多蘿西?!彼屗察o下來,把責任全都攬了過去。

他們到了車跟前,鉆了進去。車是最近才買的二手貨?!八麄儭保ㄕf的是新聞媒體,一般來說是敵人)“等我們”(指的是掙了錢的畫家或作家)“買光鮮的汽車呢?!彼麄冊趫蠹埳嫌懻撨^這件事,認為如果他們愿意,不買一輛昂貴的汽車就會是讓自己受人欺侮;但還是買了輛二手車。很顯然,杰克不想讓他們那么心滿意足。

“實際上我們本來走路就行的?!彼f,他們開車“噌”地躥上了一條窄窄的小路,“不過,帶著這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那還是開車的好?!?/p>

“孩子讓你們這么不省心,那就不大可能有很多時間做飯了。”多蘿西飯菜做得很好。然而此刻空氣中彌漫著某種東西,他說:“現(xiàn)在吃得肯定不太好了。斯特拉,晚上你來做飯,我們就可以好好地享受一頓大餐?!?/p>

多蘿西不喜歡有任何人在她的廚房里,除非是要做某些具體的活計,除非是她丈夫;所以說這話倒是出人意料的。

“實際情況是,多蘿西給折騰壞了?!彼又f,現(xiàn)在斯特拉才明白他這是在警告她呢。

“唉,是很累人?!彼固乩f話是安慰的語氣。

“你當時也是那樣子嗎?”

“是那樣子”比只說“折騰壞了”“累壞了”都更能說明問題,斯特拉明白,杰克實際上是很不自在。她很顯然是詼諧地說:“你們倆總是希望我想起來一百年前發(fā)生的事兒。讓我想想啊……”

她十八歲就結(jié)婚了,馬上就懷孕了。她丈夫離開了她。不久她嫁給了菲利普,他跟前妻也有一個孩子。她女兒十七歲,他兒子二十歲,這兩個孩子是一起長大的。

她記得自己那年十九歲,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還帶著一個小嬰兒?!鞍Γ沂枪驴嗔尕甑陌??!彼f,“那件事對我影響很大。我記得我精疲力竭了。是的,我動不動就發(fā)火,毫無道理。”

“是啊?!苯芸苏f著,不情愿地瞥了她一眼。

“好了,不用擔心?!彼f。她回答的聲音很大。杰克說話聲音小的時候,她經(jīng)常就回答的聲音很大。

“好的?!彼f。

斯特拉想起來她在醫(yī)院病房里看見多蘿西跟這個新生兒在一起的情景。她在床上坐了起來,穿著一件床上穿的外套,寶寶就在她身旁的一個搖籃里。他動來動去,沒個消停。杰克站在搖籃和病床中間,一只大手放在兒子的肚子上。寶寶咕咕噥噥的,他就說道:“嘿,小家伙兒,你把嘴給我閉上。”接著,他把孩子抱起來,仿佛他一直都這樣做一樣,讓他趴在他的肩膀上,多蘿西伸出胳臂,杰克就把孩子放進她懷里去了?!斑@么說是想要媽媽了?不怪你啊?!?/p>

那一幕,那一份自然,父母兩個人在一起的那個樣子,在斯特拉看來,使得多蘿西那幾個月來的自我懷疑,都成了廢話。至于多蘿西本人呢,拙劣地模仿著那讓人想得到的話,卻是真心話:“他是生下來的最漂亮的小寶寶。我都無法想象我以前怎么就沒有要他呢?!?/p>

“小木屋就在那兒?!苯芸苏f。他們前頭就是一座農(nóng)民勞作的小木屋,掩映在滿目的綠樹叢中,周圍是綠茵茵的青草。木屋油漆成了白色,有四個亮閃閃的窗戶。木屋旁邊是一座長長的棚子或者叫結(jié)構(gòu),正好當花房用。

“那個人種西紅柿?!苯芸苏f,“如今是很漂亮的畫室了。”

汽車停在另一棵樹下。

“我能不能這就到畫室去看看?”

“請自便?!彼固乩哌M那座長長的,玻璃房頂?shù)呐镒?。在倫敦,杰克和多蘿西就共用一間畫室。他們跑遍地中海沿岸各地,都共用小屋,棚子,任何一種適合的建筑。他們總是并肩工作。多蘿西那一頭干凈整潔,細膩雅致,杰克那一頭則胡亂堆放著巨大的畫布,他就在亂糟糟的東西當中工作。現(xiàn)在,斯特拉要看看這種友好的安排是不是還在繼續(xù)。但是,杰克走進來,走到她身后,說:“多蘿西還沒有調(diào)整好自我。我跟你說,我懷念她呀?!?/p>

花房部分還是一座花房:支架上擺放著花草,順著花房一端擺放著。花木茂盛,溫馨。

“太陽真的照過來的時候,熱得要死,不過能得到補償了。多蘿西有時候抱保羅進來,這樣他小小年紀就能適應一種適宜的氣候?!?/p>

多蘿西走進來,遠遠地站在那一頭,沒有抱孩子。她身材已經(jīng)恢復了。她是個小巧玲瓏,皮膚黝黑的女子,四肢長得纖巧,齊整。她臉色很白,嘴唇紅潤,不太規(guī)則。眉毛黑黑的,亮亮的,還有點兒彎彎的。所以,她雖說長得不算漂亮,但她生性活潑,長得楚楚動人。她和斯特拉有很多時候在一起,她們從她們之間那鮮明的對比之中獲得樂趣,一個女人塊頭那么大,性情那么的溫柔,秀發(fā)是那么的金黃,而另一個女人長得那么黑,又那么活潑。

多蘿西穿過一縷縷陽光,向前走了幾步,停下來,說:“斯特拉,你來了我真高興?!比缓笥窒蚯白撸x他們還有幾步遠,她站住看著他們?!澳銈儌z在一起看著很好啊?!彼呎f邊皺了皺眉。這兩句話里都有一些沉重的、過分強調(diào)的東西,斯特拉說:“我想知道杰克都在忙什么?!?/p>

“很好,我想?!倍嗵}西說著,走過來看那畫架上的新畫布。畫的是陽光照著的巖石,棕色的,光溜溜的,還有湛藍的天空,湛藍的海水,人們在粼粼的波光中游泳。杰克在南方的時候,他畫的畫,用他妻子的話說就是“塵土、污垢和痛苦”——這也是他們兩個用來形容他們共同的童年時代用的詞句。他在英格蘭的時候,就畫這樣的場面。

“喜歡嗎?畫得很好,是吧?”多蘿西說。

“非常喜歡?!彼固乩f。她總是把杰克外在的自我和像這樣有感官刺激、畫風明朗的畫作作以對比,并從中獲得快樂。這個身材矮小、沉默寡言的男人,把他扔進一群工廠的工人里面,或許就是曼徹斯特的工廠的工人里面吧,他轉(zhuǎn)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呢?”斯特拉問。

“生了個孩子,把我身上一切有創(chuàng)造性的東西都給扼殺了——跟懷孕的時候大不相同嘍。”多蘿西說,但不是在發(fā)牢騷。她懷孕的時候可是像個魔鬼一樣瘋狂工作的。

“有點兒良心吧啊?!苯芸苏f,“他可是剛剛生下來?!?/p>

“哼,我不在乎?!倍嗵}西說,“這就是好笑的東西,我不在乎。”她說著這話口氣很平淡,很無所謂。隔著一小段距離,她似乎又在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們兩個?!澳銈儍蓚€在一起看著很好啊?!彼f著,又端過來那個小茶壺。

“喂,喝點茶怎么樣?”杰克說,多蘿西立即就說,“我一聽見汽車響就泡上了。我覺得在里面喝更好,在太陽底下真的并不很熱。”她說著領(lǐng)頭出了花房,她那白色的亞麻連衣裙融化在上面的玻璃上照下來的一塊塊菱形的黃色光斑里,這樣一來,斯特拉就想起了杰克的新畫作中那游泳者白皙的四肢在陽光下消解掉的情景。這兩個人的作品總是讓人由此人想到彼人,或者由此人的畫想到彼人的畫,用各種方式都能想得到:他們兩個人的婚姻生活是如此的相濡以沫,如此的親密無間。

穿過小木屋門前那片深草地所花的時間就足以說明多蘿西所言不差:太陽底下真的是很冷。里面開了兩臺電暖器,就彌補了寒冷。樓下原先有兩個小房間,但是把中間的界墻打開,就成了一個漂亮的房間,天花板很低,石頭地面,墻面經(jīng)過了粉刷。一張茶幾,上面鋪著紫色花格子桌布,放在離一個窗戶不遠的地方,等著,透過干干凈凈的窗玻璃,花叢和樹木一覽無余。景色迷人啊。他們調(diào)整一下電暖器,讓自己安頓下來,這樣,他們就能通過窗玻璃,欣賞英格蘭的鄉(xiāng)村景色了。斯特拉尋找小寶寶;多蘿西說:“在后面的嬰兒車里呢?!彼又鴨枺骸澳愕男殞毮菚r候哭得厲害不厲害?”

斯特拉哈哈一笑,又說:“我看看還能不能想起來了哈?!?/p>

“你有的是經(jīng)驗,我們希望你多引導,多指導呢?!苯芸苏f。

“據(jù)我能想起來的哈,她有三個月簡直就是一個小魔鬼,我看不出是什么原因,后來她突然之間就變成文明人兒了。”

“一連要堅持三個月啊。”杰克說。

“還有六個星期呢。”多蘿西說,手里拿茶杯是一副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樣子,斯特拉發(fā)現(xiàn)這倒是很新鮮啊。

“發(fā)現(xiàn)日子很難熬嗎?”

“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感覺這么好過?!倍嗵}西立馬說,她仿佛是受到了責備一樣。

“你看上去氣色不錯?!?/p>

她臉色看著有點兒疲倦,但還不太相干;斯特拉看不出來,杰克有什么理由要警告她。除非他指的是無精打采,關(guān)注自我的神情?她那份活潑如今黯然失色了,但那是她不失友好的咄咄逼人,是她活潑的天性的表現(xiàn)啊。她坐著,身子深深地斜靠在一把扶手椅上,茫然地微笑著,事情都讓杰克做。

“過一會兒我就把他抱過來。”她說,一邊傾聽著從陽光燦爛的后面的花園里傳來的一片寂靜。

“讓他安生會兒吧?!苯芸苏f,“他可是難得安生一會兒。放心吧,老婆,抽支煙。”

他給她點燃一支煙,她還是那一副茫然的樣子接了過來,坐著呼出一口煙,雙眼微微閉著。

“你有沒有收到菲利普的信?”她問,不是出于禮貌,而是驀然間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她當然收到了,她收到一封電報。”杰克說。

“我想知道她有什么感想?!倍嗵}西說?!八固乩?,你有什么感想?”她一直都在聽寶寶的動靜。

“對什么事的感想?”

“他不回來呀?!?/p>

“可是他是要回來的,只不過是一個月而已。”斯特拉說,而且出乎意料地聽出來,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你看出來了吧?”多蘿西對杰克說,她指的是那些話,不是他們之間的那份緊張。

他們兩個早就討論過她和菲利普的事,這就是證明,想到此,她首先感到的是快樂:有兩個這么好的朋友理解,是莫大的快樂;接著她想起杰克的警告,又覺得不舒服了。

“看出來什么了?”她微笑著問多蘿西。

“這話現(xiàn)在說夠了啊?!苯芸藢ζ拮诱f,話音里閃過一絲固執(zhí)的怒氣,交談已經(jīng)開始,這一絲怒氣一直持續(xù)著。

多蘿西服從丈夫的指引,安靜了一會兒,接著似乎覺得有必要繼續(xù)談下去:“我一直在想啊,你丈夫出去一段時間,然后回來,這一定是挺好的。你意識到了沒有?我和杰克自打結(jié)婚就沒有分開過。這都十多年了。你難道不覺得,兩個大人像兩只雙胞胎暹羅貓似的一直膩在一起,不也很可怕嗎?”這句話說到最后,變成了真正的向斯特拉哭訴。

“不是,我倒覺得這挺好的?!?/p>

“不過,你這么長時間都是一個人,你不介意嗎?”

“也沒有多少時間;一年也就兩三個月吧。呃,我當然介意了。不過,我喜歡一個人待著,真的。話說回來了,要是我們一直都在一起,我也會很喜歡的。我羨慕你們倆。”斯特拉吃驚地發(fā)現(xiàn),一可憐自己,眼睛就濕潤了,因為丈夫不在身邊,她還要再將就一個月。

“他怎么想?”多蘿西不依不饒地問,“菲利普怎么想呢?”

斯特拉說:“唉,我想他是喜歡時不時地離開一段時間的——是的。他喜歡親密,他很喜歡,可是對他來說,親密一次可不像我那樣來得那么容易?!边@話她以前從來沒有說過,因為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層。她對自己有點惱火:她不得不等到多蘿西督促她才想到這一層。然而她知道,多蘿西現(xiàn)在處于這樣一種狀態(tài),不管這是什么狀態(tài)吧,所以惱火恰恰是她不能做的事。她瞥了杰克一眼,求他指點一下,可是他只顧一心一意抽他的煙斗。

“啊,我很像菲利普?!倍嗵}西說,“是的。要是杰克有時候離開一下,我會求之不得的。我想,我跟杰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關(guān)在一起,我都要給憋悶死了?!?/p>

“謝謝。”杰克說,話不多,但心情很好。

“不,我說的是真話。兩個大人,從來是連一秒鐘都不走出對方的視線,這是不是有點兒太丟人了?!?/p>

“我說,”杰克說,“等保羅長大一點兒了,你就趕緊離開個把月,等你回來了你就會更喜歡我嘍?!?/p>

“并不是說我不喜歡你,壓根兒不是那么回事。”多蘿西說,語氣堅定,幾乎是尖叫了,很顯然是坐立不安了。她那份無精打采的樣子一下子就不見了,胳膊腿兒也扯著,動著。恰在這時,小寶寶仿佛是爸爸一提到他,受到了觸動,“哇”地哭了一聲。杰克站起身,先妻子一步,說:“我去抱他。”

多蘿西坐著,傾聽著她丈夫去抱孩子的動作,直到他回來。他回來了,孩子趴在他肩膀上,他騰出一只手,像模像樣地放在孩子身上。他坐下來,讓孩子滑到他胸口,說:“這樣,好了,你給我閉上嘴,讓我們大家伙兒多安靜一會兒?!毙殞毺ь^看著他的臉,滿臉是一個新生兒那驚奇的表情,多蘿西坐著,沖著他們爺兒倆微笑。斯特拉明白了,她坐立不安,她身子擰過來,轉(zhuǎn)過去,都說明她很想——更確切地說,是需要——把孩子抱進她懷里,讓他的身子貼著自己的身子。杰克似乎感覺到了這點,因為斯特拉可以發(fā)誓,他站起身,把孩子遞到妻子的懷里,靠的不是一個自覺的決定。她的肉體,她的需求,無需言語,就直接言說給他了,而他立即就站起來把她想要的東西交給她。他們夫妻之間這種憑直覺無言的交談使得斯特拉瘋狂地思念自己的丈夫,滿含對命運的憎恨,使他們兩人這樣經(jīng)常地分離。她為菲利普感到心痛。

與此同時,多蘿西呢,這會兒孩子輕輕柔柔地趴在她胸口,一雙小腳丫在她手上,似乎已經(jīng)非常愜意。斯特拉看著,一些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凈的往事又涌上心頭:她當初剛剛生下一個小小的寶寶的時候,她自己和女兒之間那份親密無間,難分難舍的骨肉親情??吹蕉嗵}西拍著那個小腦袋的樣子,她就看出來這份親情,那小家伙抬頭看著媽媽的面龐,腦袋在脖子上一顫一顫的。唉,她想起來了,生下一個新生兒,就宛如墜入了情網(wǎng)。那種種早已遺忘,早就沒有再用過的知覺,全都在斯特拉身上覺醒了。她點燃一根煙,收斂一下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安靜下來,欣賞另一個女人和自己的小寶寶墜入情網(wǎng)的模樣,而不是對她心生妒意。

太陽落進了樹林,照在窗玻璃上,有些晃眼,一束黃黃的、白白的光線照進屋子里,特別是照到了多蘿西那白色的連衣裙上和小寶寶身上。此情此景又使斯特拉想起杰克那幅畫,那些白胳膊白腿兒的游泳者在陽光普照的海水里游泳的畫。多蘿西用手遮住孩子的眼,夢幻般喃喃地說:“這可比任何男人都好,是不是,斯特拉?是不是比任何男人都好呀?”

“呃——不是的?!彼固乩χf,“不是,好不了多長時間?!?/p>

“你要是這么說,你應該知道……可是,我怎么都想象不出來……告訴我,斯特拉,你的菲利普出門在外的,有沒有外遇?”

“天哪,你這叫什么話?!”杰克說,他生氣了。但他克制住,沒有發(fā)作。

“有啊,我敢肯定他有外遇。”

“你介意不介意呢?”多蘿西問,她的手掌捂住孩子的小腳丫,愛憐地撫摸著。

此時,斯特拉被逼著去回想,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介意過,介意著,忍受著,回想起她現(xiàn)在已不介意的種種方法。

“我不想這種事兒?!彼f。

“嗯,我想我是不會介意的?!倍嗵}西說。

“你讓我知道了,我謝謝你?!苯芸苏f,話很短,盡管心里老大的不情愿。接著他讓自己哈哈笑了起來。

“那你呢,菲利普出門兒在外的時候,你有沒有過外遇?”

“有時候有吧。算不上什么外遇?!?/p>

“你知道嗎?杰克這個禮拜就對我不忠了?!倍嗵}西說,一邊沖著孩子微笑。

“你有完沒完呢!”杰克說,他真生氣了。

“沒有,沒有完,是沒有完。因為可怕的是,我不在乎?!?/p>

“喂,在那種情況下,你怎么會在乎呢?”杰克轉(zhuǎn)向斯特拉,“有一個傻逼女人伊迪絲,就住在那塊地的對面。有幾個真正的活生生的藝術(shù)家住在她那條小巷,她就激動得不得了。唉,多蘿西很幸運哪,她帶著孩子,就有借口不去,可是我呢,就得去參加她那種傻乎乎的聚會。大家都放開了酒量喝哪,喝得那個大河奔流喲——都是些最不可思議的人物——你知道。假如你在小說中讀到過他們,你根本就不會相信……可是,過了大約十二點鐘我就不大記得了?!?/p>

“你知道出什么事兒了?”多蘿西說,“我當時在給孩子喂奶,天還特別的早。杰克在床上直直地坐起來,說:‘天哪,多蘿西,我剛剛想起來了,我在伊迪絲夫人那個傻逼女人的錦緞沙發(fā)上把她給操了?!?/p>

斯特拉哈哈大笑起來。杰克也憋不住笑出聲來。多蘿西笑著,咯咯笑,笑得肆無忌憚,一副欣賞的樣子。笑完了她嚴肅地說:“可是這問題就在這兒,斯特拉——問題就是,我他媽的一丁點兒都不在乎。”

“可是你干嘛要在乎呢?”斯特拉反問道。

“不過,那是他頭一回有外遇,那么我一定要很在乎才對啦?”

“這種事兒啊,可不要底氣太足了。”杰克說著,勁頭十足地抽著煙斗,“別底氣太足了。”不過這話也都是流于形式而已,多蘿西心知肚明,但卻說:“斯特拉,這么說我一定要很在乎才對啦?”

“不。你和杰克要不是在一起,這么的美好,你就會在乎的。就像是我和菲利普要不是這么美好……我也會在乎,一個樣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她就任其流淌。這些是她的好朋友;再者說了,直覺告訴她,眼淚不是個壞東西,況且,多蘿西現(xiàn)在是這種情緒。她抽抽搭搭地說:“菲利普一回到家,頭一兩天我們倆總會吵上一架,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光其火,但真正火的是什么,我們心里都明白,那就是,他不管有什么樣的外遇,我都嫉妒,反過來也一樣。然后我們就會上床,補償一番?!毕氲竭@份兒幸福,又要延遲一個月,她哭了,哭得很傷心,接下來就是他們?nèi)粘I钪心切腋5膽?zhàn)斗了。

“噢,斯特拉。”杰克說,“斯特拉……”他站起來,掏出一塊手絹,輕輕地給她擦眼睛?!昂昧?,寶貝兒,他很快就回來了?!?/p>

“是的,我知道。只是你們倆在一起是這么美好,每當我跟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想菲利普了?!?/p>

“喲,我覺得我們倆在一起很美好嗎?”多蘿西說,那口氣好像很意外。杰克正彎腰給斯特拉擦眼淚,背對著妻子,對妻子齜牙咧嘴,算是警告,然后直起腰,轉(zhuǎn)過身,掌控著局面?!翱炝c了。你最好給保羅喂奶。斯特拉要去做晚飯了。”

“是嗎?多好哇?!倍嗵}西說,“斯特拉,廚房里什么都有。有人伺候著,多快樂呀?!?/p>

“我?guī)銋⒂^一下我們的府上?!苯芸苏f。

樓上是兩個白色的小房間。一個是臥室,里面放著他們的和小寶寶的東西。另一間是側(cè)翼房,里面塞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杰克從那張多余的大床上拿起一個很大的皮革文件夾,說:“看看這些,斯特拉?!彼驹诖扒埃硨χ?,大拇指在擺弄著煙袋鍋,兩眼朝花園里望去。斯特拉坐在床上,打開文件夾,立即驚叫起來:“這些東西她是什么時間弄出來的呀?”

“她懷孕的最后三個月。從來沒有見過任何像它那樣的東西,但她就是一張接著一張畫出來了。”

有好幾百張,都是鉛筆畫,表現(xiàn)出兩個肉體擺出各種平衡、各種緊張的姿態(tài),表現(xiàn)出各種關(guān)系。那兩具肉體是杰克和多蘿西的,大多都沒有穿衣服,但不全是沒有穿衣服。這些畫驚世駭俗,不僅僅是因為標志著多蘿西的成就真正向前跳躍了一步,更是因為這些畫那份大膽的性感。它們是對婚姻的一種頌歌,或者是一種禮贊。那份本能的親密,杰克和多蘿西之間的那份和諧,從他們做的每個動作都看得出來,不管是他們走向?qū)Ψ剑€是互相分開,哪怕他們不在一起,也都能看得出來,這份親密,這份和諧,以誠實而平靜的勝利得到頌揚。

“其中的一些畫畫得相當有力?!苯芸苏f,他身上北方勞苦人家的孩子那份精神,在一瞬間的清教徒般的禁欲行為中復活了。

不過斯特拉還是哈哈笑了起來,因為這份拘謹掩飾著自豪:其中的一些畫是猥褻的。

系列畫的最后幾張是這個女人懷孕,肚子鼓脹起來的樣子。它們表現(xiàn)出她對丈夫的信賴,丈夫的身體指揮著她的肉體,或站或躺,姿勢都是那么有力,那么令人信賴。最后一張,多蘿西站著,扭過身背對著丈夫,兩只手托著大肚子,而杰克的手放在她肩膀上,保護著她。

“這些畫棒極了。”斯特拉說。

“是啊,是棒極了。”

斯特拉哈哈笑著,滿含愛意朝杰克望去;她看出來了,他讓她看多蘿西的畫,不僅僅是他對妻子的才華感到驕傲,而且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斯特拉,不要把多蘿西的情緒太當回事。也是為了讓自己振作起來。她沖動地說:“嗯,那么說是沒事兒了,對不對?”

“什么?哦,對,我明白你的意思,是的,我想是沒事兒了?!?/p>

“你知道個啥?”斯特拉說著,聲音低了下來,“我覺得,多蘿西覺得愧疚,是因為她覺得她對你不忠?!?/p>

“什么?”

“不是,我意思是說,有了孩子,就是這么回事兒。”

他轉(zhuǎn)身面對著她,愁容滿面,然后慢慢地綻開了笑容。那份笑容里有著同樣的,豐富而肆無忌憚的欣賞的質(zhì)地,就像多蘿西說起丈夫和伊迪絲夫人的事兒,那份大笑里所蘊含的質(zhì)地一樣?!澳氵@么想?”他們兩個說著都朗聲大笑,笑得毫不壓抑。

“在笑什么呢?”多蘿西大聲喊著問。

“我在笑你的畫畫得這么好?!彼固乩舐曊f。

“是呀,是畫得不錯,對不對?”然而,多蘿西的話音變得平淡,變得不敢相信:“問題是,我想象不出來我怎么就畫出來了,我無法想象我再畫一遍,我怎么都畫不出來的?!?/p>

“下樓吧?!苯芸藢λ固乩f,他們下樓,發(fā)現(xiàn)多蘿西在給孩子喂奶。他把全身的勁兒都用上了,渾身上下動彈個不停。他兩個小拳頭打著多蘿西那豐滿而美麗的乳房,在跟那個乳房作殊死的搏斗。杰克低下頭看著他們娘兒倆,咧嘴笑了??粗嗵}西這副模樣,斯特拉想起一只貓,半閉著黃色的眼睛,盯著她的小貓崽們在她身旁干活,而她則伸出一只爪子,那些爪子伸出來,再縮回去,在她躺著的地毯上發(fā)出輕微的“嘶啦嘶啦”的聲音。

“你是個野蠻的家伙?!彼固乩f著哈哈大笑。

多蘿西抬起她那生動的小臉兒,微微一笑。“是的,我就是個野蠻的家伙?!彼f罷,兩眼越過勁頭兒十足的寶寶,隔著一定的距離,平靜地打量著他們兩個人。

斯特拉在一間石頭搭起的廚房里做晚飯,用的電爐是杰克帶來的,這樣做飯還算是能忍受得了。她不辭勞苦帶來的好吃食,都派上了用場。飯沒過多久就做好了,然后他們?nèi)齻€人圍著一張很大的木頭桌子慢慢地吃著。孩子沒有睡。他在地板上的一塊墊子上咕咕噥噥的,咕噥了幾分鐘,然后,爸爸抱了他一會兒,然后照他早先的做法,把孩子遞給媽媽抱,為的是滿足她要孩子緊貼著她的需求。

“我應該讓他哭上一會兒的?!倍嗵}西說,“可是他為什么要哭呀?如果他是一個阿拉伯人或者是非洲人的孩子,他就會粘在我背上了?!?/p>

“那樣也很好啊?!苯芸苏f,“我認為他們出來得太早了,太早就來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就應該在里面待著,待上大約十八個月,那樣就會好得多?!?/p>

“有點兒良心吧。”多蘿西和斯特拉齊聲說道,然后就哈哈笑起來;不過,多蘿西一本正經(jīng)地加了一句:“是呀,我一直也這么想。”

他們這頓飯吃的時間很長,自始至終都洋溢著這種美好的氣氛。外面光線轉(zhuǎn)涼了,變暗了;而在屋里面,他們并沒有開燈,讓夏日的暮色緩緩變深。

“我很快就得走了?!彼固乩粺o遺憾地說。

“噢,不,你得留下來!”多蘿西說,話音有點尖叫了。那個曾使杰克和多蘿西關(guān)系一度緊張,劍拔弩張的女人歸來了,來得那么突然。

“我們都以為菲利普就要回來了。孩子們明天晚上回來,他們一直在度假?!?/p>

“那就住到明天再走,我要你留下來?!倍嗵}西說著使起了性子。

“可是不行啊?!彼固乩f。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想要另一個女人在身邊轉(zhuǎn),在我的廚房里做飯,照看我,可是我現(xiàn)在這么想了?!倍嗵}西說,很顯然是要哭了。

“喂,親愛的,那你就得忍受我了?!苯芸苏f。

“你會介意嗎,斯特拉?”

“介意什么呢?”斯特拉謹慎地問。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杰克很有魅力?”

“非常有魅力?!?/p>

“嗯,我就知道你發(fā)現(xiàn)了。杰克,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斯特拉很有魅力呢?”

“考驗我呢?!苯芸诉肿煨πφf,但同時給斯特拉使眼色,要她不要上當。

“那就好了!”多蘿西說。

“三個人弄一個家庭?”斯特拉問道,說完哈哈大笑。“那我的菲利普怎么辦呢?把他安插在哪兒呢?”

“嗯,要是說到這個問題嘛,我本人是不介意菲利普的?!倍嗵}西說,那濃黑、漂亮的眉毛擰在一起,皺起了眉。

斯特拉想到自己的丈夫那么帥氣,就說:“我不責怪你?!?/p>

“只一個月,一直到他回來?!倍嗵}西說,“我跟你們講,這座傻乎乎的小木屋我們不要了,我們一開始就黏糊糊地守在這英格蘭,一定是瘋了。我們?nèi)齻€人,帶上小寶寶,這就打點行裝,起身去西班牙,或者是意大利?!?/p>

“別的還有什么?”杰克問,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他脾氣一直都很好,反正他在抽煙斗,拿煙斗當安全閥。

“是的,我已經(jīng)打定主意了,我贊成一夫多妻制。”多蘿西宣稱。她解開衣裙,寶寶又開始吃奶了,這次吃得很安靜,放松地依靠著她。她拍拍他的腦袋,拍得很輕很輕,而她的聲音卻提高了,沖著另外那兩個人說:“這件事我以前從來都不明白,但是現(xiàn)在明白了。我當大老婆,你們倆可以照顧我?!?/p>

“還有別的計劃嗎?”杰克問,他現(xiàn)在生氣了?!澳阒灰獣r不時地光臨寒舍,看我和斯特拉一試風情,是也不是?或者你可以告訴我們,我們什么時間可以走開,去干那事兒,恩準我們云雨一番?”

“啊,我才不管你們干什么呢,重點就在這兒。”多蘿西說著,嘆了口氣,然而那語氣卻透著凄苦悲涼。

杰克和斯特拉坐著,等著,小心著不互相對視。

“我昨天在報紙上看到個東西,很有感觸?!倍嗵}西說,像是在拉家常,“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生活在一起——就在這兒,在英格蘭。她們兩個都是他的老婆,她們認為她們就是他的老婆。大老婆生了個孩子,小老婆陪他睡覺——嗯,事情看情況像是這樣,從字里行間讀得出來?!?/p>

“你最好別再從字里行間讀出什么東西了?!苯芸苏f,“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是沒有好處,我倒是想這樣來著。”多蘿西堅持道,“我認為我們的婚姻是荒唐的。非洲人,還有類似他們的人,他們才更懂,他們才有理性。”

“我要是真的跟斯特拉做愛了,我倒想看見你的模樣?!苯芸苏f。

“是!”斯特拉說著,哈哈一笑,這笑違背她的意志,笑得滿含悲憤。

“可是我是不會介意的。”多蘿西說,眼淚噴涌而出。

“好了,多蘿西,說夠了啊?!苯芸苏f。他站起身,接過孩子,孩子吮吸著奶頭,這會兒吮吸得有些機械了。杰克說:“現(xiàn)在你聽著,你這就要上樓,你要睡覺了。這小臭家伙吃得飽飽的了,他會睡上幾個鐘頭的,我敢打賭?!?/p>

“我不覺得困?!倍嗵}西抽抽搭搭地說。

“那好,我給你吃一片安眠藥?!?/p>

接著開始搜尋安眠藥。一片也沒找到。

“我們過的就是這種日子。”多蘿西嚎啕痛哭,“我們家連一粒安眠藥都沒有……斯特拉,我希望你留下來,我是真心實意的。你為什么不留下來呢?”

“斯特拉待會兒就要走了,我要送她去火車站。”杰克說。他往一個玻璃杯里倒了些蘇格蘭威士忌,遞給妻子,說:“喏,把它喝了,親愛的,這事兒就算是到底了。我給弄得很煩了?!彼f話口氣很煩的樣子。

多蘿西順從地喝了蘇格蘭威士忌酒,趔趔趄趄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慢騰騰地朝樓上走去?!皠e讓他哭哇?!彼畹?,說完就不見人了。

“啊,你個蠢女人!”他在她身后喊叫,“我什么時候讓他哭了?喂,你先抱一下?!彼麑λ固乩f,把孩子遞給了她。他跑上樓去。

斯特拉懷抱著孩子。多蘿西最近產(chǎn)生了強烈的占有欲,另一個女人一抱她的孩子,她就感到不自在;自打斯特拉感受到她有多么的不自在以來,這幾乎是她頭一回抱這孩子。于是她低頭看著那張睡眼惺忪的紅撲撲的小臉蛋兒,柔聲說:“唉,你惹了多少麻煩呀,是不是?”

杰克從樓上大喊:“到樓上來一下,斯特拉。”她抱著孩子,來到樓上。多蘿西在床上蜷縮著,喝了酒,醉意朦朧的,床頭燈給扭了過去,沒有照著她。她看著小寶寶,但杰克把寶寶接了過去。

“杰克說我是個蠢女人。”多蘿西對斯特拉說,話里帶著歉意。

“嗯,別往心里去,你很快感覺就不一樣了?!?/p>

“我猜想是這樣,如果你這么說的話。好了,我是要睡覺了。”多蘿西說,聲音低低的,帶著固執(zhí),帶著哀傷。她翻過身,背對著他們。在她歇斯底里的最后一次小發(fā)作中,她說:“你們兩個干嘛不一起步行去車站呢?這夜色是多美好啊!”

“我們就是要步行的。”杰克說,“不用擔心?!?/p>

她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笑聲,但沒有翻過身。杰克小心翼翼地把現(xiàn)在已經(jīng)熟睡的孩子放到床上,離多蘿西大約一英尺。她突然扭動身子,直到她那白皙的小脊梁挑釁般地碰到裹著她兒子的毛毯包。

杰克朝斯特拉揚了揚眉毛:但斯特拉卻在看他們母子倆,她那回憶的神經(jīng)充滿了甜蜜的溫馨。這個女人既然擁有這樣的快樂,她有什么權(quán)利這樣子折磨自己的丈夫,折磨她的朋友?她有什么權(quán)利這樣子依賴他們的體面生活?

她對自己的這些想法感到吃驚,她就走開,下了樓,站在通向花園的門口,緊閉雙眼,僵硬地克制著自己不讓眼淚流下來。

她感覺到裸露的胳膊上一陣溫暖——是杰克的手。她睜開眼睛,看見他低頭望著她,滿臉的關(guān)切。

“我要是真的拉著你到那樹叢里去……就有多蘿西好看的。”

“不用硬拉著我。”他說。盡管這話有這種場合所要求的玩笑的成分,但她感覺得到,他那份嚴肅使他們兩個人都陷入危險的境地。

他手上的暖流滑過她的脊背,她在手掌的壓力下轉(zhuǎn)身面向他。他們站在一起,臉頰貼著臉頰,皮膚和頭發(fā)的芬芳和暖烘烘的青草和樹葉的氣味混合在一起。

她想:現(xiàn)在就要發(fā)生的事會把多蘿西、杰克,還有那個小寶寶給炸飛的,炸飛到天上;我的婚姻也就完了;我就把一切都炸得七零八落。這其中有著幾乎是無法控制的快樂。

她看見多蘿西、杰克、小寶寶、她丈夫和兩個半大的孩子,都消散開了,都在滴溜溜地旋轉(zhuǎn)著,從天空中向下墜去,宛如爆炸之后的廢磚爛瓦。

杰克的嘴順著她的臉頰向她的嘴移動,在快樂中要把她整個身心都融化了。她盡管眼瞼閉著,但還是看見樓上裹在襁褓里的寶寶,就從這種情景中撤了出來,使勁兒地罵著:“這個該死的多蘿西,這死女人,這死女人,我想把她給殺了……”

而他呢,在回應中爆發(fā),用低沉的、怒火萬丈的聲音說:“你們兩個該死的女人!我倒想把你們兩個鳥女人的脖子都給擰下來……”

他們兩個人的臉相距一英尺的樣子,眼睛互相盯視著,充滿敵意。她覺得,她要不是看到了那個無助的小寶寶,他們兩個這會兒恐怕已經(jīng)在對方的懷抱里了——像一對發(fā)電機一樣產(chǎn)生出柔情和欲望,她心里暗想,渾身冒著干火,瑟瑟抖動著。

“我要是不走的話,就趕不上火車了。”她說。

“我去給你拿外套?!彼f完,就進屋去了,把她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花園里,毫無防備。

他出來,把外套裹在她身上,沒有碰她的身子,他說:“來吧,我開車送你?!彼谒邦^走開,朝汽車走過去。她順從地跟在后面,從粗糙的草地上走過。那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啊。

注釋:

[1]英國英格蘭東南部的郡。東臨北海,南界泰晤士河口。

[2]西班牙東部巴利阿里群島中最大的島。

[3]英國的舊金幣,值一鎊一先令。

楊振同,文學翻譯家,中山大學新華學院外國語學院英語專業(yè)副教授。中國翻譯協(xié)會專家會員。已出版《世間之路》 《致命約會》《故事開始了》《通向慕尼黑的六座墳墓》《天堂里的囚徒》和《追尋達·芬奇密碼》 6部譯著;發(fā)表作品二百三十多篇,其中學術(shù)論文十多篇;發(fā)表文學翻譯作品二百多篇,約三百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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