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韞秀
點燈,當無知的颶風席卷時間的深淵,海浪拍斷殘破的燈塔。點燈,當野蠻的暴雪肆虐在歷史的凜冬,夜幕撕裂黃昏的余暉。點燈,當罪惡的黑暗吞沒世界的黎明,寂靜侵蝕無盡的虛空。點燈,點起幽黃幽黃的燈,如一葉扁舟在海浪中浮沉,又似一顆流星,劃破天空。
思維的碎片被星火點燃,于迷蒙中綻放明媚。
點燈。把燈點到蠻荒里去,讓他們看看,荒原上線條粗獷的面龐,和倏然亮起的智慧火種。
稀樹草原之上,人猿離開樹的蔭庇,撥開理智的荒草,一點點挺直脊背。人,咿呀學語,音節(jié)開始變得繁復,語言的火花點燃思想的帷幕。草棚之內(nèi),一燈如豆,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人類下筆,民智打開,江湖燃燒。點與線組成玄秘的印符,透過文字,似乎得以窺見上古人民刻在木石上的簡單筆畫,交叉縱橫,書寫千年文義進化歷程。
“晝食橡栗,暮棲木上”,從有巢氏到燧人氏,人們有了火。除去保衛(wèi)安全、烹飪等用途,火還有治療疾病的作用。比如,用火燒灼局部皮膚,是為“灸”。提到“灸”,就不得不提到“針”。東方之域,高氏之山,在以鳥為圖騰的部落里出現(xiàn)了砭石。砭石,是先民與惡劣的生存空間和疾病作斗爭所采用的石質(zhì)砭具,在那個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極差的時期成了重要的行醫(yī)工具。砭石與火,開華夏醫(yī)學之源,為后世醫(yī)者照亮前進的方向。
文字,中醫(yī),這些看似平常但又不可或缺的東西,從遠古一步一步走來。甲金篆隸草楷行,火砭灸草針丹氣,它們的燈不停被擦亮,不停被點燃,延續(xù)著萬年前從蠻荒換檔到智慧所迸射出的星火。點燈,點燃一顆火熱的跳動的心,照見古老的霧與原始的藤,照亮他們,點燃它們,一盞燈點亮另一盞燈,迷霧在烈火中退散。
點燈。把燈點到毀滅里去,讓他們看看,失落的螢火與崩潰的廢墟,和廢墟上長開不敗的生命之花。
滅絕人類的洪水如魔咒傳遍世界兩百多個民族,滔天巨浪之上,總有一盞燈,熒熒閃爍,忽起忽伏?;蚴呛J,或是方舟,或是木船,不變的是燈下酣睡的生靈,恬靜安詳。不同民族兩百多個大洪水題材的神話,有一點是一致的:總有一個或兩個生靈逃出生天,文明繼續(xù)延續(xù)。其實從科學的角度來講,無論是在零下幾百度的極地冰川,還是在接近地核的熔巖之中,都有生命的存在。即使只是低等的細菌,卻無疑已擁有生命的基本特征。而從細菌進化到人類的過程,雖然看似漫長,于一顆星球而言不過轉瞬罷了。極端環(huán)境無法磨滅所有生命,一個星球一旦被生命纏上,就不可能再輕易將它擺脫。
不論用什么方式摧毀一座城堡,除非用上尚無頭緒的反物質(zhì)武器,否則哪怕將其碾作齏粉,那每一粒飛沙與塵土仍然訴說著這座城堡曾經(jīng)的故事:碳素的含量揭示它建造的年代,骨灰的基因還原忠誠的獵犬,黃金的濃度絮說它曾經(jīng)的輝煌。這座城堡留下了它的足跡,它毀滅了,但它存在著。
某年某月某經(jīng)某緯,一只幼年三角龍撲打蝴蝶,甲質(zhì)鈍爪劃傷了一片幼嫩的花瓣。這樣的事本身連同它的見證者早已毀滅于時間的長流之中,但它卻真真切切存在過,無從證明,亦無從反駁。天雷過后,原始人取到第一枚火種;大殿之上,李昪點亮南唐第一支植物蠟燭;實驗室里,愛迪生記下第一盞鎢絲燈閃亮的七十二小時。這些片段已如流沙般崩塌,但仍在文明的長河中熠熠閃光。
點燈。把燈點到歷史里去,讓他們看看,悲慘世界里的罪與罰,救贖與沉淪,和長河延伸處望不到的未來。
飛沙與狂風迷亂了視線,進入洞窟之中,干燥而沉靜的氣息讓一切冷靜下來。點燈,映亮洞窟內(nèi)石壁上那些靈動的線條,絢爛的色彩,佛像鳥兒一樣振翅欲飛。那是歷史的足跡,印刻著自古以來文明最神秘的組成部分——宗教。燭燈靠近意境飛灑的壁畫,照見匠人專注的面容,照見僧侶虔誠的禱告,照見百年后,誤入其中的探險者眼中的意外與驚艷。石壁之上,刻著佛的過去,佛的現(xiàn)在和佛的未來。在燈照不到的石窟那頭,未來隱約可見。佛捏的每一個訣,也許都正捏著未來人類生物科學上一段意義非凡的基因密碼。
戈雷島,奧斯維辛集中營,這些具有警示意義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它們的意義,就是“用歷史來警醒人們,在未來不要犯下同樣的過錯”。但是,這樣一警醒,人口販賣消失了嗎?種族滅絕一定不會再發(fā)生了嗎?在時代的鐵蹄之下,該發(fā)生的總會發(fā)生的。如果說一個時代是由它的生產(chǎn)力發(fā)展水平?jīng)Q定的,而生產(chǎn)力發(fā)展水平的變化與發(fā)展則受上一個時代的影響,那么我們可以說:歷史是歷史本身,歷史在詮釋當下,歷史將創(chuàng)造未來。
當燈在塵封千年的墓道中亮起,當燈在幾近腐朽的海底沉船旁亮起,當燈在幽暗的博物館展覽柜中亮起,歷史的鐘聲徐徐響起,它的尾音傳向未來。照亮的是歷史,映見的是未來。
點燈。把燈點到永恒里去,讓他們看看,荒原之上亙古閃耀的一輪紅日,和野火與草種帶來的美麗變化。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相信,光在介質(zhì)“以太”里傳播。在當時及其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以太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點亮了光學界的第一盞燈。然而,在17世紀初期,介質(zhì)“以太”被證明為虛無之物。在這一背景下,惠更斯的波動說和牛頓的微粒說登上了歷史的舞臺。舊的“介質(zhì)說”被推翻,新的“物質(zhì)說”建立起來,當人們以為物理學的大廈即將完工時,它又轟然倒塌。新的光學理論——量子論出現(xiàn)了。1900年,普朗克的論文宣告了量子的誕生,光被公認為是由量子組成。事實果真如此嗎?我們不能肯定。希爾伯特說過:“物理學,對于物理學家而言太難了!”在許多人擁護光量子論的同時,質(zhì)疑之聲仍未停歇。也許未來關于光的學說還會變化,但正是在這變化之中,物理學站在時代科學的前沿,受到一代代科學家的不懈追求。
一根火柴,點亮一盞燈,而后它自己熄滅了,化作一縷悠長而縹緲的青煙。那盞燈卻傳了下去,到它的油快耗盡的時候,它又點亮了另一盞燈,這樣一盞一盞傳遞下去。從動物油到植物蠟,從煤油燈到電燈,再到日光燈、節(jié)能燈。雖是燈的形式一直在變,它卻確是一直亮著。這一亮,便亮成了永恒。
城市的夜晚,燈影幢幢。時代的燈需要有人去點亮,去不斷的點,到處的點,點各種各樣的燈。燈海之大,起起伏伏,此消彼長,連綿不絕。舊的燈破碎,新的燈出生;有的燈點亮,有的燈熄滅;此燈向左,彼燈向右,匯成一片明明滅滅的流動的海。每一盞燈都在變化,可這片海一直存在。變化組成永恒,變化創(chuàng)造永恒。
點燈。點人心的燈,點時代的燈。做不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求點一盞思維的燈,任時境遷移,我心永存。
點燃智慧,照亮蠻荒,讓生靈灑滿陽光。
點亮毀滅,照見存在,讓生命生生不息。
點燃歷史,照亮未來,讓文明源遠流長。
點亮變化,照見永恒,讓時代蓬勃向上。
若說發(fā)生過的歷史便無可磨滅,不如用熱情去塑造永恒存在的未來,點亮時代的燈,一盞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