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非
曾振海出生在海南很普通的工人家庭。
1984年,曾振海18歲,在農(nóng)場參加了工作。工余時間,他自學新聞學專業(yè),其中有一門新聞攝影的選修課,為此,他買了一個相機,寧波產(chǎn)的美樂牌手動相機,60元。這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是筆大支出。那個年代,大家都還在為溫飽問題發(fā)愁呢。
1988年,曾振海來到深圳,輾轉(zhuǎn)在各個工廠之間,做過工廠統(tǒng)計員、操作工、文員、業(yè)務員、搬運工、車間主管等。1992年,他在一家酒店打工,每月薪資240元。他花了近3個月的工資,從一家照相館買了—部680元的海鷗相機。抱著這部相機,他開始嘗試拍身邊的同事、朋友、老鄉(xiāng),用鏡頭記錄他們的工作、生活狀態(tài),并且嘗試將這些照片沖洗出來,裝進信封,投寄給南方各大媒體的相關(guān)副刊、攝影版面。攝影照片陸續(xù)刊發(fā)在南方的各大媒體上。這成了曾振海持續(xù)攝影的最大動力。他開始十卷十卷地買回膠卷,一沓一沓地買回信封、郵票,下班了就抱著相機,不計成本地到處拍,拍完沖洗好即投寄出去。
就是這段時間,他拍下了獲獎無數(shù)的作品:《寫家書》。他說:“很多照片,拍的時候真沒想那么多,也沒有覺得特別好,只是回過頭來看時,才發(fā)現(xiàn)它的好。我很遺憾,跟《寫家書》里的當事人分開后,再也沒有聯(lián)系上?!?/p>
憑著“幾袋子發(fā)表的攝影作品”,曾振海進了一家待遇不錯的單位,從事宣傳、攝影等工作。工作的穩(wěn)定和收入的增加,并沒有讓他放棄對身邊人群的關(guān)注,相反他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
曾振海攝影題材很豐富,他眼中不只是繁華的高樓和流彩的路面,不只是滿眼風景和一江碧水,他經(jīng)常把眼光集中在城市里的“底層人”身上,捕捉那些蘊藏在底層生活中的感動瞬間。這些作品是在中國經(jīng)濟建設和改革開放的時代背景下,攝影師對城市底層人群生活的同情所激發(fā)拍攝的,這些作品在表現(xiàn)他們生活艱辛的同時,也流露出攝影師柔軟的人文情懷。
在曾振??磥?,外來勞務工不只是值得同情對象,更是值得贊美和頌揚的主體,他們對城市發(fā)展和維持城市運轉(zhuǎn)付出了辛勤的勞動,并通過勞動獲得生活資源,努力奮斗,在城市里不卑不亢地活著。
曾振海指著一張照片,上面是裸著上身在地下工作的兩個年輕人,他介紹說:“這是2008年照的,梅龍大道地下排水管頂管施工的場景,工人們每天一點一點地頂著、挖著。早晨要進去先放鴿子,鴿子飛出來了,說明安全,就可以下井。下井時,先下到地下30米,之后沿管行走192米。一路沒人,一個也沒有。進去之后,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然而,他們就在這里工作,真是不容易?!痹窈Uf話間搖著頭。我仔細端詳起照片來,畫面上,兩個小伙子撐著鐵鍬,一個低著頭,一個望著鏡頭,兩人的臉上都掛著樸實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齒。頭頂上是耀眼的燈光。
“別看他們笑得開心,是被我調(diào)侃的,苦中作樂?!痹窈娬{(diào)說。
問到為什么他拍到的勞務工臉上總是掛著微笑時,曾振海說只有靠近他們,沒有距離感了,就自然了。走到對方的心里,才能拍到精氣神。然后,他指著一張合影說:“這是平巒山公園建設時拍的?!碑嬅嫔希慌湃顺嘀_,褲管上、腳上、手上糊著黃泥,一個個質(zhì)樸的面孔憨態(tài)可掬。曾振海說,把照片洗出來送到他們手上時個個都很開心,要知道他們照一張照片并不容易。
“他們在城市建設中做出了偉大貢獻,沒有這群人在城里勞動,就不會有都市的繁華和舒適。他們不是滄海一粟,而是城市的建設者和國家建設力量的中堅?!痹窈Uf。
地下工作
回首攝影歷程,談及這么多年拍攝底層的理由,曾振海說,當初無意識走上了這條路,為拍而拍,直到上了路,才意識到,生活在底層的人群還不曾被主流媒體關(guān)注,而這些人群發(fā)出聲音的渠道和力量有限,他想幫他們發(fā)聲,雖然這聲音有些微弱。
曾振海拍攝過的人不計其數(shù)。他拍攝過蜘蛛人、搬運工、服務員、紡織工、建筑工、電焊工、流浪歌手、自由職業(yè)者……他用鏡頭捕捉或日?;蜷_心或心酸的瞬間,用這些瞬間折射出生活。
有人評價他的作品:“每一幅作品都飽含深情,都彌漫著這樣一種情緒:你的幸福是我的幸福,你的痛苦是我的痛苦?!?/p>
曾振海說,對于底層的拍攝,他會堅持到底。他說他是一個草根的攝影者,他堅信影像是屬于普通人的。迄今曾振海已經(jīng)舉辦過一次個人攝影展,出版過一本個人攝影集《浮萍無根》。
寶安中心區(qū)雛現(xiàn) 2003年6月攝
曾振海還關(guān)注著寶安日新月異的變化,他說,作為一名攝影者,作品應該關(guān)注社會歷史發(fā)展,記錄時代的偉大變遷。
“對于我而言,拍攝首先不是獵奇,也不是養(yǎng)眼而不走心,是要接地氣。我希望我的影像能夠具有價值,能夠記錄即將消失的民族文化和時代變遷,將真切的風土人情呈現(xiàn)出來?!彼f。
在曾振海的相冊里,有很多文件夾,其中照片較多的是寶安的民俗和變遷。他的新浪博客有一個“深圳物語”的專欄,收錄深圳相關(guān)的影像。他工余大部分時間都撲在攝影上,不是外出攝影,就是在家里整理照片。尤其是早些年,要洗照片,底片也要留,每張底片下還得寫備注,整理照片經(jīng)常弄到晚上十一二點。對于老照片,這些年又重新整理了一次,掃描,存成電子檔,編號入冊。
曾振海說:“早年拍寶安中心區(qū)的時候要爬上到南山。那時候沒有高樓?!彼3R粋€人爬上南山,他說拍一張好的照片,不光要有經(jīng)驗,還要有運氣。要提前一個小時找個好點,等在那里。對天氣的選擇也很有講究,碰到漲潮的時候海上才有水,時間上也要做好選擇,不能逆拍。
灣區(qū)新城 2017年攝
2017年9月,青海德令哈,操控無人機
“拍夜景時更是要把握時間,最佳拍攝時間就那么幾分鐘。”曾振海多次拍過創(chuàng)業(yè)立交,試過很多點。他說上寶暉大廈26樓拍過,中國電信大廈28層拍過,廣場大廈樓頂也拍過,最后找到一棟最不起眼的居民樓,在樓頂拍攝效果最佳。當時跟城管聯(lián)系,開好燈,非常璀璨。
曾振海的相機見證了改革開放以來寶安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感嘆道:“寶安中心區(qū)之前是一片海灘,現(xiàn)在高樓林立,要拍最好是航拍,但航線在那里,不準拍,無人機根本飛不起來。寶安我最熟悉了,每過一段時間就要走訪寶安一次。很多公園都有新舊對照照片。這些年變化真大呀!”
曾振海還特別喜歡捕捉孩子的童真?!翱吹剿麄冋鎸嵸|(zhì)樸的面孔,心里特別寧靜。我喜歡記錄她們明亮的眼神和專注的樣子。當我把鏡頭對準孩子,其實是對準了我自己的內(nèi)心?!痹窈Uf。
戲水童年組照 (2002年8月攝于 貴州凱里)
攝影和任何藝術(shù)形式一樣,要把攝影師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剝下來,添到照片里。添得越多,相片就越活。這樣的能量轉(zhuǎn)移,攝影師是要付出心血代價的。所以愛得越深,愿意付出的心血甚至靈魂,也就更多,相片也就越活?!拔蚁M旬嬅娴谋磉_,最終回歸到情感,我把情感放第一位?!碑敭嬅嬗辛苏鎸嵱袗鄣那楦?,這樣的作品總讓人過目難忘。
如今,很多攝影師作品不再像從前那樣依靠攝影師的眼睛去發(fā)現(xiàn)自然的光影、情感、肢體動作和瞬間,而是被越來越強大的器材取代。科技發(fā)展到今天,幾乎人人都有一部智能手機,相機單反現(xiàn)在隨著時代的潮流也開始逐漸普及了。問到手機對攝影的影響,曾振海不無困惑。他說,現(xiàn)在拍的東西報社都不要了,拍了也不知道干啥用,只是習慣地留著。
“在我看來,技術(shù)其實不太重要,藝術(shù)也不那么重要,器材更是如此,太看重器材,就變成器材愛好者了。我喜歡‘活’著的照片,表現(xiàn)不完美中的完美,還原真實的生命狀態(tài)。真實的東西也許在某個層面上不夠完美。但它在某一處、某個瞬間、某個細節(jié)上體現(xiàn)著不可重復的極致?!?/p>
寫家書 1994年攝于深圳寶安西鄉(xiāng)
戲水童年組照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