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聖中

關(guān)鍵詞： 銀雀山 竹簡 人君不善之應(yīng) 石鼓文 大戴禮記

本文討論《銀雀山漢墓竹簡[貳]》所收三處釋文之疑義，含《人君不善之應(yīng)》一則，《禁》篇一則、《三十時(shí)》一則，(1)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 《銀雀山漢墓竹簡[貳]》，文物出版社2010年。以下凡稱“整理者”均指此書，只出簡號(hào)，不出頁碼。合爲(wèi)三則，以就教於同仁明哲。

《説文》收有“極”字：“極，驢上負(fù)也。從木及聲?；蜃x若急?！焙單挠梅ㄒ卜恰皹O”字本義，當(dāng)依整理者所言：“讀爲(wèi)‘楫’。《詩·大雅·棫樸》：‘淠彼涇舟，烝徒楫之?！夺屆め尨罚骸谂該芩粰槨种^之楫。楫，捷也，撥水使舟捷疾也。’”

按上古音，“楫”在緝部從紐，“極”在緝部群紐。從音理上説，“極”“楫”二字互相通假，是合理的，但是古文獻(xiàn)中未見從“及”與從“咠”之字相通的例證，這説明郭沫若與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者所持的通假説，論據(jù)還不充分?？梢源_認(rèn)的是，兩篇出土文獻(xiàn)——《霝雨篇》“極深以卓(棹)”的“極”，以及本文所討論的《人君不善之應(yīng)》1933簡“極舟(飲)酒游居”的“極”字，是當(dāng)作楫字來用的。

在傳世典籍中，其實(shí)也有“極”字，可惜被改寫成了繁體的“極”。如《大戴禮記·五帝德》説到黃帝時(shí)説：“時(shí)播百穀草木，故教化淳鳥獸昆蟲，厤離日月星辰(一本厤作曆)，極畋土石金玉，勞心力耳目，節(jié)用水火材物。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三百年?！边@一節(jié)文字的難點(diǎn)一向在“厤離日月星辰，極畋土石金玉”一句?？讖V森《大戴禮記補(bǔ)注》曰：“畋，治也。”王念孫《讀書雜志·墨子二》“磨”字條曰：“磨當(dāng)爲(wèi)磿，磿與歷通。歷之言離也。《大戴記·五帝德》篇曰：‘歷離日月星辰?！菤v(厤)與離同義……皆分別之義。”汪照《大戴禮記注補(bǔ)》曰：“離即羅也?！蓖跗刚洹洞蟠鞫Y記解詁》：“離者，別其位次。極，致也。畋，取也。”黃懷信校按：“畋，疑是‘攻字之誤”。又注曰：“曆，同歷，逐一。離，謂分別其位次。極，盡也。攻，治也?！?5)黃懷信： 《大戴禮記彙校集注》，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734—735頁。經(jīng)過學(xué)者們多年的解讀，此句含義已大致能通，但多少有些彆扭?！皻v離”的問題本來沒那麼大，但因爲(wèi)“極畋”解釋不清，造成兩處都糾結(jié)。其實(shí)這一句不能通順解讀的根本，還在於“極”字。如將被誤改的“極”字還原爲(wèi)“極”，而以“楫”字釋之，則可迎刃而解。

“極(楫)”字通“輯”，義爲(wèi)聚集。二字相通，古書也多有例證，如《呂氏春秋·明理》：“其氣……有若水之波，有若山之楫。”陳奇猷校釋：“‘有若山之楫’，猶言有如山之聚集，即一簇山峰之象。”《漢書·兒寬傳》：“陛下躬發(fā)聖德，統(tǒng)楫羣元。”顔師古注：“張晏曰：‘統(tǒng)，察；楫，聚也’……輯、楫與集，三字並同?！比鐚ⅰ皹O”字還原爲(wèi)“極(楫)”，則“厤離日月星辰，極畋土石金玉”一句可釋爲(wèi)： 分離並依序排列日月星辰，搜輯並整治土石金玉。

今按，“漸臺(tái)”之名不一定始自漢，或有更早來歷。劉向《列女傳》卷之四《貞順傳·楚昭貞姜》：“貞姜者，齊侯之女，楚昭王之夫人也。王出遊，留夫人漸臺(tái)之上而去。王聞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忘持符，使者至，請(qǐng)夫人出，夫人曰：‘王與宮人約令，召宮人必以符。今使者不持符，妾不敢從使者行?！拐咴唬骸袼酱笾?，還而取符，則恐後矣。’夫人曰：‘妾聞之： 貞女之義不犯約，勇者不畏死，守一節(jié)而已。妾知從使者必生，留必死。然棄約越義而求生，不若留而死耳。’於是使者反取符，還則水大至，臺(tái)崩，夫人流而死。王曰：‘嗟夫！守義死節(jié)，不爲(wèi)茍生，處約持信，以成其貞?！颂?hào)之曰貞姜。君子謂貞姜有婦節(jié)。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酥^也。頌曰： 楚昭出遊，留姜漸臺(tái)，江水大至，無符不來，夫人守節(jié)，流死不疑，君子序焉，上配伯姬?！?/p>

綜合看來，簡文中的“漸臺(tái)”可能並非實(shí)指，而只是泛指浸沒於水中的臺(tái)。

另外，關(guān)於二時(shí)、四時(shí)和六時(shí)的所指，本篇未及，但《銀雀山漢墓竹簡[貳]》所收《三十時(shí)》第2簡(即1726號(hào)簡)云：“十二日一時(shí)，六日一節(jié)。”則二時(shí)爲(wèi)24天，四時(shí)爲(wèi)48天，六時(shí)爲(wèi)60天。

2. 《禁》篇1706： 石，賢人死，□士亡。定冬水冰，血?dú)廨滥阋跃坌\(zhòng)、夬口、□澤、通水，若以聚衆(zhòng)、夬口【□澤通】

“拂(弼)士”連言，亦見於古書，《孟子·告子下》：“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壁w岐注：“無法度大臣之家，輔弼之士?！比缪a(bǔ)爲(wèi)“柫”，“拂(弼)士”得與“賢人”對(duì)舉，於此簡文義甚安。

此字釋出，關(guān)於“定秋下霜”之宜忌，與上簡1705號(hào)連讀如下：“定秋下霜，毋以聚衆(zhòng)、鑿山、出金石。若以聚衆(zhòng)、鑿山、出金石，賢人死，柫(弼)士亡。”

3. 《三十時(shí)》1805： □始□，韭以生。

“始”前後二字，整理者均未釋。注曰：“始上一字殘存左半良旁，始下一字殘存左半羍旁。”

回頭去看“郎”或“良”字，當(dāng)是蟲類，可讀爲(wèi)“螂”。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壽(擣)慶(蜣)良(螂)，饍以醯，封而炙之，蟲環(huán)出?！庇郑骸叭c(蜣)良(螂)一斗，去其甲足，以烏豙(喙)五顆，礜大如李，並以酨□斗煮之，汔，以傅之。”王輝按：“《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徑作‘蜣螂’。良通螂。”按《三十時(shí)》此簡的“螂”是單用，是蟬的一種。與《五十二病方》連用“蜣螂”不同?！膀搿弊郑蜃鳌巴櫋?，蜋即“蜋蜩”。《爾雅·釋蟲》：“蜩，蜋蜩?！惫弊ⅲ骸啊断男≌穫髟唬?蜋蜩者，五彩具?！焙萝残辛x疏：“蜋者，《方言》云： 蟬，楚謂之蜩，陳鄭之閒謂之蜋蜩?！冻鯇W(xué)記》引孫炎曰： 蜋，五色具?！?/p>

全句合起來看，“良(郎)始□(鳴？)，韭以生”，大約是説蜋(螂)開始鳴叫的時(shí)候，韭菜就開始生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