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穎
《禮記》有言:登城不指,城上不呼。
城上妄指,定會使人猜忌驚疑;登高疾呼,亦引城下人驚駭仰首。禮之至,情之至,自古通法。細微中窺見的,似位衣袂飄飄的翩翩君子;正立拱手間,星移斗轉(zhuǎn),威然不動。
城樓之上,幾步回踱,即可見其風(fēng)度幾何,體貼與否,誠然,登高而望,極目云蒸霞蔚,不乏詭譎雕樓聳立,其間羊腸小道,行人如梭;臨興而嘆,實所有感抒懷,情不自主,然正因擁有此種高度,才更適垂目觀望,揣摩另一視角的情緒波瀾。玩味人情的始末,就于細枝末節(jié)中演生。
日落時分,城上之人緘默信步而下,走出古城樓,走進結(jié)網(wǎng)的時光,在亙古的冥色中,歸依至另一維度的曙光。
盛世華彩在駝鈴慢搖中染上大漠的金黃,蓬草搖曳的暗沉與紅褐漫漶的輝煌在此蕩滌出一片月地云階,錦繡玉帛、紙燕傳奇、茶香漫溢,在遠古的血腥中劃出一空明地帶,眾生相安。或因種種懂得,所以慈悲向前。從古至今的安和,具象地凝縮在一幅夕陽剪影中了;中華在經(jīng)歷孤立無援與暴力輸入的昏天黑地后,在城上斜倚,光暉環(huán)繞中舒眉而笑,不驚不擾。城下,游人不絕。
因而,大愛往往以溫柔詮釋,而溫柔又借“懂得”的體貼描畫眉眼。有此面貌與生命的長路,才可穿越千年,往乎來日。
與此同時,我們也在此路上于不同溫度的距離探索,欲追尋最庸和的一段:沒有切膚灼熱之痛,亦無冰冷萬里之隔。無可否認,“城上城下”之說是建立在高度差上的。俯仰之間,才可推心置腹地考量;彼此相隔,所以才可洞察外象,從而鑄就上述美好與共?!稑渖系哪芯簟分校挛髂映雒允У纳鐣?,背過身來與人們擁抱;似要感謝葉子從枝頭落到樹根的距離,在兩端的世界才從沖突彼伏中掙逃,如此安詳。由此,我們不禁發(fā)問:是否只有先與人疏離才能最終相依?相反,又是否只要邁向前緊緊相偎,也就可與之血肉相生?
我們,從一人至一國而至一個時代,永遠都在追尋這個答案。尋一種最體面的溫柔體貼,并賦予之新生和當代的觸感,以呼應(yīng)時代的節(jié)拍。所以,從來也不曾有完全的離群索居,也不曾有絕對的生死相依。它們只是一種“適合”,在不同境況中或多或少偏倚向兩者中更具生命力的一方,然后,以更從容的方式擁抱這個世界,看見她的美好與生機。
每個人都是自己世界的圓心,與外界千千萬萬的聯(lián)系由此發(fā)散開。有自己的“絲路”情誼,也有獨居的理想國。前者是給予世界的溫暖,而后者是留給自己的寬容。于二者,皆不可拋諸孤妄棄擲之地。
而后,每一個體又組成一個國度。一個無論于精神還是物質(zhì)擁有一定高度的國度。她首先要擁享與之相稱的氣度,借此友好結(jié)交,共筑美美與共的和諧版圖。與此同時,凌駕此高度之上,亦是守衛(wèi)了一方開枝散葉的獨立空間,得以于和平氛圍中寄望遠方,且不忘來路;不渝所擔(dān)負的文化使命與民族責(zé)任,獨立于大同之外,各美其美。
當所有的疏離與相偎凝結(jié)在世紀的史書中,我們才能看見一個不同于前頁的時代,有他的前進,亦有他的退守。它脫骨于前日,又在后世的雕琢中羽翼漸豐。站在前人的祭奠上,他秉承著智慧的鋒芒與創(chuàng)造的渴望;又蹣跚地從狂熱的揮霍中返回從容的閑暇,從機械的虛張中返回本真的穩(wěn)重,從……
在與世界、時光的耳鬢廝磨或背道而馳中,我們都是不同溫度的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