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蘭芬
沒有稻田的村莊,已經(jīng)不是一座真正的村莊。
沒有阡陌和田疇,沒有春種秋收,沒有時令和節(jié)令,沒有忙碌的喧騰和農(nóng)閑的恬靜……沒有稻田的村莊,經(jīng)絡(luò)不通,內(nèi)分泌失調(diào),表面看起來,毫無病態(tài),甚至還會虛假繁榮,可是,淤積堵塞、代謝不暢已讓它苦不堪言。
沒有稻田的村莊,沒有印著耕牛足跡和犁耙齒印的田間土路,沒有路兩邊的溝渠,和渠里的青蛙小魚。也沒有經(jīng)常蹦到路中間,神氣地弓著兩條長腿,周身翠綠的蟈蟈,當(dāng)然,更沒有野薔薇和狗尾巴草。沒有赤著腳去給勞作的父母送一壺水、兩個餅的少年,更沒有蹲在路邊忘了回家的癡迷背影。
沒有稻田的村莊,沒有春天滿眼金色的菜花,沒有紅的、白的,散落其中的紫云英,沒有田頭一掐一大把的水芹菜。沒有吃了一冬枯草,站在河堤上悠然反芻,愛招惹白鷺的水牛。當(dāng)然,更不會有水牛,在剛萌出芽芽的草根間,留下一大團(tuán)圓溜溜、黑乎乎的牛糞,等著一場春雨的鼓搗,長出一大片同樣黑乎乎卻軟顫顫、鮮嫩嫩的“地耳子”。
沒有稻田的村莊,白天和黑夜一樣寂靜,農(nóng)人和田地一樣失了本色,而節(jié)氣,只在沒有莊稼的,城里人的電腦里,時不時地被提起。驚蟄的雷聲,不過是新年里的一聲驚嘆,早已驚不醒信奉“人勤春早”的田家人?!拔⒂瓯娀苄拢焕左@蟄始。田家?guī)兹臻e,耕種從此起。”沒有了稻田,犁耙糙子早已成了博物館里的寵兒,養(yǎng)尊處優(yōu)出一身未經(jīng)磨礪的銹跡。
清明時節(jié),也只留下一行雨紛紛的詩句。長滿荒草的稻田大概都快忘了,從前,這樣天青氣朗、清氣撲鼻的時節(jié),田野是多么忙碌而歡樂。一塊一塊的泥漿松軟、放滿清水的稻田,被油綠的田埂劃分得方正清晰卻又線條柔和,映著藍(lán)汪汪的天,多像媽媽房里那塊穿衣鏡,惹得人總是忍不住撿起一塊土疙瘩扔進(jìn)去。
一村老小都從一冬的蟄伏,一個正月的年味里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往來穿梭的腳步里有掩不住的快樂。柳絮滿村飛著,燕子也來湊熱鬧,斜著身子從村頭的小橋上急急地飛過。周身泥巴的水牛從橋上走過,擔(dān)著秧苗從前村挑到后畈的泥腿子也從橋上走過。滿畈滿田都是人,犁耙水響聲,隔著幾塊田扯著嗓子交流農(nóng)事的聲音,還有秧把濺起泥水引起的笑罵聲……因為稻田引起的農(nóng)忙,這幾天的村莊,熱鬧得勝過正月里曬谷場的搭臺上唱的那場楚戲。
沒有稻田的村莊,色衰顏敗,了無生機(jī)。長情的春風(fēng)每年如約而來,在空蕩蕩的田野里左尋右找,卻再也撫不到油綠的秧苗。它也不明白,為什么這樣熟到不能再熟的地方,卻在毫無知覺和征兆中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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