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亭華
鄉(xiāng) 村
三月的煙雨,有我對故土深切的緬懷。馬,高揚著火紅的鬃毛,駛進(jìn)黃昏。
在鄉(xiāng)村,只有月光才是燈盞。
一冊詩集,在我的手中生銹了。那些塵土中開放的花朵,那些風(fēng)雨,被阻隔在千里之外,像故土流浪的脊梁,像村莊內(nèi)心的銘文。
去向一口枯井和繩索發(fā)出詰問。
那些前世的光芒啊,枕著秦磚漢瓦相依為命的生活,還有飛翔中的白鴿,在風(fēng)中,在雨里,在迷惘的路途上。
這是屬于我的鄉(xiāng)間,這里有生命中不可熄滅的火焰,有偉大的元素。
有永不停歇的潮汐。
大 風(fēng)
大風(fēng),終于把古老的黃河吹干了。
慢慢吹成了一縷絲綢。家鄉(xiāng)的大風(fēng),時常卷著沉沙跑,像拉著一排排古戰(zhàn)車。
在蘇北,大風(fēng)已成為一種高度!
可與英雄比肩。寶劍、酒壇、馬車……也僅僅是殉葬品,被細(xì)小的沙粒一一掩埋。
大風(fēng)甚至吹過了烏江,吹透了一部文辭淵雅的《漢書》,吹透了猛士的骨骼,清澈的星辰,和族譜上的烈酒。
大風(fēng),舔著泗水的邊緣,像是掖了掖鄉(xiāng)親苦難的被褥。
有一次,在故鄉(xiāng)的夢里,在枕邊,我猛然聽見古老的黃河在咆哮!
祭 壇
春天像一位女子讓我著迷。
——她仿佛有神秘的憂傷,朦朧的春衫,仿佛藏有一闋婉約詞。
我收住了韁繩,淺行。
大地,展開了如詩如畫的長卷,我翻閱三月的油菜花,又想起了我作為武士的前生,還有那未寫完的一封情書。
雨水細(xì)密,針腳錯落有致。這片油菜花定是娘子留下的嫁衣,她玲瓏的腰身,發(fā)辮,以及殘留著的一千年前的香。
想到油菜花,油菜花竟開了。她驚醒了,
——我身體內(nèi)的風(fēng)雨!
走在這片油菜花盛開的祭壇上,我心里滿是前世的愛戀。
清 明
踏著蘇北的夜色,思念的馬,
在紙錢的火焰里奔跑。傾訴間,似有相遇的兩翼,從火中取走白銀。
月下是一顆思念親人的心。
四月五日的雨水,纖細(xì),脆弱,卻比世上任何一種重金屬都更加沉重。
哭泣有時更像是為親人織一匹絲帛,捧起這清明的細(xì)雨,為另一頭兒的親人,為遼闊的苦艾般的追憶。
天空中的細(xì)雨挾持著小小的閃電,撫過爺爺墳?zāi)股系谋毯突牟?,撫過我內(nèi)心深處的一盞燈,和身體內(nèi)永無止息的洶涌的潮汐。
而我已握不住一滴淚水!
故 里
漂泊的游子,正被一列火車運往大雪的深處。
風(fēng),坐在風(fēng)里,獨飲霜粒,扶住月光,在茫茫歸鄉(xiāng)的途中。
我胸中的青銅撞醒了晨曦,借一縷節(jié)氣,在蘇北大地上歸去來兮,胸中裝滿古黃河的濤聲。
大地是古老的銅鏡,我無法將自己看清,往事如煙,只有夢境在心里住下來了。
唯有詩中馥郁的花香與風(fēng)雨能使我復(fù)活,唯有大雪中的翅膀,給了我飛翔。
蘇北的星辰啊,請為我導(dǎo)航!
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一種祖先的力量,泊在明凈的高處。
以 后
撲著流螢的田野,是夢幻的星空。
回到村莊,沒有什么放不下,除了酩酊的父老。他們還彎著腰走在我少年醉酒的土路上,大地上留下淡淡的身影。
多少年來,我心中的山河早已破碎。
我那偏執(zhí)中虛度的光陰啊,讓我俯下了卑微的身子,一滴露水就可以擦亮我的眼睛,而月光還是那樣美。
自行車推著我走回了自家的小院,我已不再懂得平仄和抒情,愛人還在絲綢上手繪花開富貴,兒子的書聲朗朗,窗外是銀白的田野。
看上去遼遠(yuǎn)、清貧和靜。
蘇 北
我在蘇北大地之上,搬動小小的身影,碑刻荒蕪,卑微如一枚沒有姓氏的葉子。
作為懷念!
我寄情于大風(fēng),它的深邃、遼闊,它的不帶一絲悲傷。即使在沒有星星的夜空下,我仍能感覺到小沛,來自楚漢那黃土中飛揚起伏著的久遠(yuǎn)的呼吸,和家鄉(xiāng)父老的數(shù)行熱淚。
天空,鳥獸,被大風(fēng)搬動的河山。
西漢曠遠(yuǎn),剩下的是大風(fēng)的子民和思念,一起追憶那些波瀾壯闊的往事。
從黃昏里掀起的大風(fēng),似一望無垠的天涯,和塵世之愛。這詩,這歌,這無限被鏡頭放大的孤獨,和漫漫征途。
泗 水
泗水亭仿佛老了,連同紅色的墻、黑色的瓦、高高的飛檐,以及翹角。
西漢的輝煌,恍如云煙,荒蕪千年。一任歷史長滿青苔,日月匆匆而過,漢風(fēng)潮濕了多少沉默的夢境,隔世繁華。
泗水亭孤獨的守望,季節(jié)輪回,以千年的夢翼。
歲月之輪碾碎了多少金戈鐵馬,青瓦與風(fēng)鈴相約依舊,在故鄉(xiāng)的井底輕輕搖晃,在月亮古老的清淚中傾聽漢風(fēng)流韻,傾聽大風(fēng)起兮……
然而許多人還是走了,最終的一切都將消逝,除了這亭。讓歷史在這里歇歇腳吧。讓楚河漢界的抵達(dá)成為另一種風(fēng)景,成為對精神的超拔和對生命的釋懷。
讓許許多多的問號,踉踉蹌蹌,摔倒亭邊,這時,我仿佛被一些不可企及的光芒擊中,我起身,塵埃落地。
也許只有在黑夜,月上柳梢,我料定那些四翹的飛檐一定默默飛翔著,帶著幾千年的風(fēng)雨沉重,帶著延綿的香火傳承,帶著我的夢飛吧,飛吧——
漸漸地,我心中也樹起了宏大的亭臺,它已高過了所有的宮殿和廟宇。我看見了走動的亭子,鮮活、聳立……
我為自己的想法激動著,為泗水亭的前生今世,一夜未眠。
詩歌責(zé)任編輯 劉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