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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父愛

2018-12-12 02:29毛家芬
民間故事選刊·下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病友妞妞工地

毛家芬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喜歡打牌,更沒有惡習(xí),并且還有一個開挖掘機(jī)的手藝?!?/p>

“他沒結(jié)過婚,最重要的是沒有孩子,不會對我們另眼相看?!?/p>

“他人老實、心好,又節(jié)約又肯干。”

任憑媽媽說破了嘴,我就是厭惡這套房子里的那個男人!我已經(jīng)17歲,再過幾年,我相信能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爸爸去世后,奶奶原本想把我留在她身邊,但媽媽不同意。爸爸走了這么久,我不想媽媽再傷心。所以,即使心里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一張結(jié)婚證后,我還是跟著媽媽搬到了那個男人的家里。

也不知這是第幾次見到這個男人,還是那樣邋遢。老式的板寸和那張臉很不搭調(diào);一身衣褲不但質(zhì)量低劣,還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他和我爸,簡直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學(xué)校剛剛放寒假,我就嚷著要回奶奶家。媽媽叫我等幾天,說過幾天她就發(fā)工資了,說17歲的大孩子了,大過年的免不了要花點錢。但我一分鐘都不想呆在這個男人的房子里,我要回奶奶那里,雖然爸爸不在了,但那里才是我的家。

媽媽急得直哭,他安慰了媽媽兩句,從不知是哪個垃圾堆撿來的錢夾里掏出幾張百元鈔給我,“浩兒,奶奶年紀(jì)大了,買點奶奶喜歡吃的東西回去。”我完全當(dāng)沒他這個人,撇開他的手,拎起背包走出去。

第二天媽媽就往我卡上打了500元,說是她發(fā)的工資。我知道媽媽發(fā)工資的時間,也知道媽媽的工資其實只夠供我們那套房子的按揭。媽媽說她的兒子必須得在城里有套自己的房子。那500元,我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是哪兒來的。那年春節(jié),我一邊用著那500元,一邊惡心!

當(dāng)我拿到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媽媽一邊高興一邊發(fā)愁。兒子考上大學(xué)了,她對我爸總算有了一個交代。但上大學(xué)的錢怎么辦?奶奶和伯伯們不肯借錢給我們,怕我們還不起。大姨剛生的孫子還在保溫箱里要用錢。大舅股骨頭壞死,巴不得我們借點給他手術(shù)。那幾天,媽媽愁得夜夜難眠,原本好看的眼睛也起了黑眼圈。

沒過幾天,他興沖沖地遞給我一張銀行卡,說里面有15000元錢,能夠我一年的學(xué)費了。我冷哼一聲,一把將他推開。他猝不及防,趔趄后退兩步,銀行卡也掉在地上。我踩過那張銀行卡,昂著頭就要出門。媽媽追出來,聲音哽咽:“站?。∧惆治ㄒ坏男脑妇褪悄隳苌洗髮W(xué)。如果你真的不去了,怎么對得起你爸!”

大二那年,我和同學(xué)出去玩的時候摔斷了腿。媽媽在外地出差,便給他打了電話。他從工地上趕來,滿身都是稀泥,一闖進(jìn)病房就急切地問我怎樣了,弄得同病房的病友和護(hù)士一愣一愣的。良久,一個護(hù)士才問我,“他是你什么人?”

“我不認(rèn)識。”

“哦……我……”他的臉唰的一下紅到了耳根,說話也結(jié)巴起來。

“我是你……是你爸爸的朋友。你……你媽媽出差了,你爸爸走不開,讓我來看看你?!彼f這段話的時候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哆哆嗦嗦地從包里掏出爛錢夾對護(hù)士說:“我……我去交費?!?/p>

護(hù)士鄙夷地看著他,冷冷地說:“交費在樓下。這里是醫(yī)院,下次來的時候麻煩你注意一下!”

“哦,好好!對不起,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

傍晚時他又來了,換了身平時我都沒看到他穿過的衣服。雖然還是過時了點,但一看還不是特別舊。

“浩兒,好點兒沒?還痛不痛?”

他將一袋子水果和一只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他那張臉,其實很白凈。

“嗯!”我點點頭。這是我兩年時間里和他說的第一句話,簡單得只有一個字。

他非常高興,拿起水果刀就給我削蘋果。他也太得意忘形了吧?我一扭頭,板起了臉。這兩年,他已經(jīng)知道我的脾氣,于是不好意思地對病房的幾個病友笑笑,“來,大家吃蘋果,吃蘋果!”

他把削好的蘋果分給大家,囑咐我要注意腿上的傷,又交代在醫(yī)院陪護(hù)我的同學(xué),監(jiān)督我骨頭湯趁熱喝、水果要多吃、純牛奶不能斷,等等。

他走之后,同病房的一個病友家屬說:“你爸這個朋友,硬是當(dāng)親爸了呢!”

即便這樣,整個大學(xué)生活我都是在學(xué)校過的,就連放暑假寒假也不愿回家。

工作后我住到了單位,節(jié)假日就回奶奶那里。

我結(jié)婚那天,吃飯的時候妻子沒見到他,便問我。我說恐怕吃過飯早走了。妻子說她吃飯之前就注意看了,真的沒有看到。我說他來不來都沒關(guān)系,反正也沒他什么事兒。妻子橫眉怒對:“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口?繼父咋了?繼父就是代替你父親繼續(xù)愛你的那個男人!”妻子越說越激動,跑出酒店上了車。我沒法,只得跟了上去。打開家門,看到他正拿著筷子坐在沙發(fā)上一臉幸福地翻看手機(jī)上我們的結(jié)婚視頻,茶幾上放著一碟昨天的剩菜和半碗稀飯??吹轿覀?,他一臉驚愕,“你們咋回來了?快回去快回去!酒店里還那么多親戚朋友呢!”

“爸!”妻子眼里一陣潮濕,眼淚就要掉下來,“走,和我們?nèi)ゾ频辏 ?/p>

“我……”他偷偷地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發(fā)話,便笑著對妻子說:“爸……叔這兩天腿痛,動不得,就不去了。哦,你們快回去,快回去!”

妻瞪了我一眼,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恭恭敬敬地跪在他面前:“爸,您喝茶!”

“好……好……好孩子!”他聲音有些顫抖。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耳后有了一些白發(fā),人也蒼老了許多。妻一出門就昂著頭往前走,不和我說一句話。

妞妞出生后,不管我怎么想盡辦法不讓他爺倆兒見面,但妞妞就是喜歡他,半天沒見到就嚷著要爺爺。有時候,我媽實在沒法,就抱著妞妞去他的工地外面。他看到妞妞就找機(jī)會跑出來,妞妞就一下子撲進(jìn)他那一身臟兮兮的懷里。

那天周末,妞妞又嚷著要找爺爺,妻便抱著妞妞去他的工地外面。他看到妞妞,自然高興,跑過馬路來抱著妞妞玩。工地上有事了,他要回去,可妞妞不讓走。妻沒法,只得說給她在商店里買冰淇淋邊吃邊等爺爺下班。可正當(dāng)妻準(zhǔn)備付錢時,妞妞卻拿著冰淇淋朝對面的工地跑去。

“咣──”

然后便是一聲尖叫,時間仿佛凝固,所有人都愣住了。妞妞哭著從路邊綠化帶的草叢里爬出來,邊哭邊朝那輛大卡車奔過去:“爺爺!爺爺!”

妻說:“要不是爸,妞妞就……”

商店的人說:“原本那老頭兒是過了馬路的,聽到剎車聲回過來一把將小孩兒扔到了綠化帶……”

特護(hù)病房很靜,他躺在病床上,很虛弱地看著我們。隔著玻璃窗,我對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希望老天眷顧,讓他能好起來。

三天三夜,他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肋骨斷了三根,肺受到擠壓,一只手臂骨折,頭骨破裂……

護(hù)士說:“病人手術(shù)很成功,你們放心。哦,他一醒來就問妞妞咋樣了,妞妞是誰?”

“他孫女?!蔽伊髦鴾I說。

此時,我已經(jīng)深深明白了繼父是上天派來的繼續(xù)愛我的父親,他給我?guī)淼亩际菨饬业恼鎿吹母笎邸?/p>

我得到醫(yī)生批準(zhǔn)進(jìn)了特護(hù)病房,望著他那張蒼白的臉,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其實還有點帥。我拉著他的手,臉上流著淚水,愧疚地叫道:“爸……”

他激動得一個勁兒地點頭,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我伸手幫他擦去淚水,“爸,妞妞很好!您也要好好的……”

摘自《中年讀者》2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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