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博
雨,飄渺。朦朧,在那江南小巷。
層層疊疊的屋檐,勾心斗角,頗有些褪色的黑曜瓦,無言。陰冷潮濕的碎磚路,生長青苔。院墻里,流露著古韻的木,雨中沉寂著的紅綢帶,漆黃的篆字,明了,這人家的故去,該是怎樣的尊榮。
推開塵封千年的朱漆門,扣動沉悶的門環(huán)。朽木振動,悠遠綿長。悵然,古色古香的梳妝臺,琉璃金盞,漾著姑娘眉宇間的愁容;檀香樟木的芙蓉床,毓秀金釵——鑲嵌著她發(fā)邊,那只鳳凰……
一.落紅飛過秋千去
秋,落葉謝了,滿地堆積,愁云。
江南,京都。水,自橫橫疊疊的小石橋下流過,輕緩的,流蘇一樣。馬蹄聲聲亂,踏過青石板,越過西塘,十里桃林,沒入花海里,再尋不見影。
院落重重,樓臺亭閣,水榭桃林,深深。女子輕輕推開雕花欞窗,手里捻把紋扇,繞過漆木屏風,一襲鵝黃楊柳的薄裙,裊裊婷婷。她倚在窗口,漫漫眺著。忽而有小丫頭來報:“姑娘,夫人請呢。聽下邊兒的傳話來,說是三少爺回府來了?!?/p>
古子釵坐至梳妝臺前,細細裝扮了,才叫丫頭扶著起身,往正堂去。
才過了柳善門,就見著個英姿勃發(fā)的少年,白冠束發(fā),腰佩九
龍吟宮絳,年歲尚小。他快步迎上前去,道:“五姐姐,往哪里去呢?”她心里歡喜,笑道:“還有哪里去呢,自是去正堂接三哥哥的風?!眱扇送?,古子釵便把隨身的丫頭打發(fā)回去,跟了古子朗同去。
許是瞥見古子朗襟上沾染的墨跡,古子釵笑問道:“你上來就示好,倒是差點糊弄過去。怎么,今兒不是該去家塾里頭讀學的么,這么快回來?”古子朗雖已長得人高馬大,到底還是個小孩心性,臉紅起來,笑求道:“好姐姐,只這一次罷。到底今天三哥哥回來,我想他想得緊,就饒了我這次罷?!惫抛逾O笑道:“你為了見三哥哥這般盡心,我若不饒你,三哥哥怕是該惱我了?!倍苏f笑著,迎面撞上個婦人,披了件琵琶襟散花襖子,著了件翠綠夾裙,發(fā)上滿是些極俗氣的珠花,叉著腰靠在西廂外頭門廊上,恰擋住二人去路。子釵素知這位姨娘潑皮,只好忍道:“姨娘讓讓罷,母親那邊怕是該等急了?!闭f罷,那冬姨娘冷笑道:“五姑娘真真懂規(guī)矩。只消她姓李的享福做母親,我家老六,倒是個沒母親的人了!”子釵聽她這樣說,又氣又恨,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子朗年紀小,口無遮攔的,道:“姨娘到底不是當家的,這樣子嚼舌頭,教人瞧不上。倘或咱們鬧起來,告到父親那里,指不定是姓李的姓冬的!姨娘還是消停些,安分幾日,為六姐姐積些陰德罷!”一面說,一面扯了子釵快步往正堂去。
內(nèi)堂里頭倒是極熱鬧的,古色鏤空的屏風角新添了幾盆虞美人。極是喜慶。丫頭婆子們守在外廂,見他二人進來,大小姐的丫頭玉墨笑著上前來,道:“五姑娘,小少爺,你們可是來遲了,快進去罷!”一邊說,已有人進去傳話。內(nèi)廂,人雖不及外頭多,卻更是鬧著。“三哥哥,五姐姐他們遲了這么久,可不是該罰?”說話的是八姑娘古子晴,著櫻紅的衫子,外裹件銀鼠板青皮襖,笑著,拉二人進來。
子釵兩個適才被冬姨娘鬧了一場,心里不好,雖見著古子陌很是高興,卻只是悶悶的,不答話。李夫人正欲開勸幾句,恰聽外頭玉墨報蘇家太太與大爺來了,不知怎么接下。李夫人笑罵道:“這蹄子真真糊涂了!還不好生招待起來,說我就去的?!闭f罷,吩咐了下邊兒丫頭去房里取來大姑娘古子蕁的八字,留下他們兄弟姊妹們敘話,便匆匆走了。
目送李夫人下樓去,古子陌才低聲道:“適才母親在,我只不敢問,卻不知六妹妹哪里去了,怎不過來玩的?”眾人聽問起來,都只垂頭不做聲,倒是子朗子晴兩個,脫口道:“還不是因了她那好母親……”
子蕁忙使給二人眼色,子朗只做看不見,接道:“三哥哥倒是糊涂,那位可是個清白人么?成日價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罷了。想她前兒賭錢輸了,便去找六姐姐要票子,很是潑皮。六姐姐本也瞧不上她的,敬她為母親,勸她收斂些,像點樣子。她竟是當頭罵起來,只說六姐姐是豬油包了心,倒任外家的作威作福!六姐姐那般人兒,氣得一口血吐出來,再不省人事的了!大夫來瞧,只道是積郁成疾,如今這樣,怕是不長了……”聲音就沉下去,屋里愈發(fā)靜悄起來,倒襯起人聲。四姑娘古子柔往日與古子萱情誼最深,此時早已素白菊紋帕子捂面,哭得不成樣子。
古子陌紅眼道:“六妹妹一向最懂事孝順的,怎么倒是……”胡亂抹把眼淚,又道,“母親也不管的么?竟任由那婦子這般胡鬧!”眾人皆不做聲,二少爺古子君嘆道:“三弟當真愚了。冬家姨娘不是母親的羞恥處么?你還要母親去罵她不成?且說大姐姐的婚過幾日便是了,大家只好各自關(guān)照起來,誰還管得六妹妹呢。”古子陌一腔哀怒無處訴說,長嘆幾聲,揚長去了,眾人各懷心事,略坐坐也就散了。
二.莫道東風當自嗟
秋夜深了,月埋在流云里頭,若虛若幻,瞧不真切。月下枯藤,更是隱在黑墨中去,偶泛出點慘白的光影,叫人心里發(fā)毛。
今兒晚上,李夫人才送走了蘇家一干,自為過幾日的事安定下來,心里高興,恰逢著古子陌回來,便吩咐丫頭們備了兩桌,各處去請來。東廂里頭素來是個僻靜地方,如今大家聚在一處,倒顯出熱鬧來。子朗與子陌,子柔并著子釵子蕁各自玩起來,子君與子晴無事做,便陪著李夫人。一時說笑聲起了,好不熱鬧。
李夫人歡喜拉著子晴笑道:“可見你三哥哥是個福星,虧他回來了,你們兄弟姊妹才有的鬧呢?!弊忧缧?,卻懂得李夫人心思,笑道:“母親可是錯了不是?我們自有開心處,倒不是為了三哥哥。想著過不幾日,大姐姐就要出閣去,再不管束我們了?!弊邮n本是同姊妹頑笑著,聽見了,便奪手要打。子晴忙繞到子君身后,笑道:“二哥哥還不救命,我可逃不過大姐姐的?!币幻嬲f,子蕁便來捉她,子晴尋得各處藏身,只是捉不到,弄得滿屋子笑起來。
至晚些時候,寒風更緊了些,遂掩上窗子,各自落座。李夫人瞧幾人都是疲了,忙要丫頭下去傳飯。都是些家常菜式罷,并無甚么新奇,卻是李夫人用心挑的,合了眾人口味。
眾人正用飯,李夫人的貼身丫頭湘君笑著進來,道:“可要賀夫人的喜了!方老爺從南邊兒打發(fā)的小廝入府,說是老爺才又升了,做得正一品大員,下月要去京里頭拜圣上的安呢。這里是捎來的家信,我可是趕著送來呈與太太過目的?!崩罘蛉私舆^信來,笑打她,道:“小蹄子盡會做人了。明兒個大丫頭出去,只不曉得你要貧上幾時?!闭f罷,叫子君把信細細讀了,只說一切都好,尾了才道,怕是趕不上古子蕁的事,很是遺憾。子蕁忙笑著勸解:“父親仕途為重,女兒小小婚事,權(quán)作錦上添花不好?況父親又不會省了嫁妝的,母親且樂便是了?!崩罘蛉藫ё∷?,疼道:“我的兒,只怕委屈了你,為娘的心里,總是不好的?!弊忧缱逾O兩個見狀,也忙笑道:“母親快休這樣說,別是為了父親升遷,倒頭,卻把大姐姐的事磨了罷,她可真真是委屈了!”一席話,惹得眾人笑作一團,子柔正吃茶,一口噴出來,捂著肚子,喜得只說不出話來。她的丫頭古箏忙上來替她收拾,一面笑道:“姑娘怎么也是瘋了,歡喜成這樣,怪是唬人的。”眾人說鬧著,卻見古子萱的丫頭紅綃一頭撞進來,才見著李氏的面兒,便磕起頭來,哭道:“只求太太姑娘們快往西邊兒去瞧瞧我家姑娘罷,姑娘是快不行的了,睜著眼睛,只是放不下這邊兒的?!辈耪f罷,便聽得西廂哭聲響起來,眾人愣下,才明白過來。
子釵子蕁幾個先是發(fā)愣,待晃過神來,抱頭哭作一團。古子陌素日很疼幾個妹妹,此時只消悲痛欲絕,心下明白沒有法子,含淚問紅綃道:“你家姨娘怎么不見?往日里她渾便罷了,現(xiàn)下出了這等大事,她也不給些主意的么?”聞言,紅綃慟哭道:“誰知姨娘夜半摸骨牌摸到哪里去了?只可憐我們姑娘生前從未享過什么大福的,如今去了,竟也如此冷冷清清,連個知己兒辦事的人也沒有……”
恰是古子柔本模模糊糊轉(zhuǎn)醒了的,正聽見這一句,便大慟道:“我這苦命的妹妹,素日只因她,才勉強忍了,如今她只甩袖去了,可丟下我,卻要怎么辦法?這府上,處處都是烏煙瘴氣的樣子,再帶不下去的,明兒我怕是也要被逼得這般才了了呢!”眾人聞言,心里更加凄苦,李夫人摟她入懷,母女兩個失聲痛哭起來,到底還是子釵子蕁含淚勸著,才漸漸息下去。丫頭們皆上來,扶了各自主子,往西廂去了。
到了那邊兒,果真凄凄涼涼,又兼著哭聲,簡直陰森可怖。眾人又是哭了一場,直至次日天明,也不見著冬姨娘的人。想來若送信往南邊去,又不知幾時才回得來了,李夫人不好再耽擱,只得與子陌商量下,依著從前的例,更添了些,便把古子萱的后事辦了——偏偏為著幾日后古子蕁的事,又不敢大辦,全了她古家小姐名分罷。
三.庭院深深深幾許
眼瞧著是快入冬了??萑~本是凋作灰,彌漫半空,還叫人曉得秋未過去。如今風卷過,更是連灰也不曾享得,吹著人心寒。
子柔連著幾日起了大早,一個人恍恍惚惚立在門柩里頭,從日出等到日落,末了,呆問一句:“怎么不見六妹妹的?她這些天不曾過來了。”李夫人聽見,想著自己恩養(yǎng)一場,心里更是難受,卻因古子蕁的事分不開身,只好叫子釵子晴幾個去開勸幾回。姊妹們一處,到底心意相通些,子柔這癡病,也漸漸好了。
好容易待到古子蕁成婚這日,姊妹幾個都圍在內(nèi)廂里頭,督促著下邊兒人準備。先見得十幾箱篋嫁妝抬出去,浩浩蕩蕩的,實在輝煌氣派。子釵幾個反復(fù)看來,時而覺著妝濃了,時而覺著又淡了,前前后后,折騰了許多次,說到底,只是想多磨些時間罷了。
大家正是有些戚戚然,那許久不露面的冬姨娘倒是撞出來,叉腰橫眉,湊在門頭,冷笑道:“我只道咱們大夫人心善呢,可見,只是我家萱丫頭命賤罷!還沒出三月呢,竟這般明明正正嫁起女兒來,今兒大家來得恰巧,快瞧瞧,可算甚么回子事兒呢!”她挑著丹鳳眼,撲了層厚粉,嫣紅的扇紋桃花裙子,發(fā)盤上綴滿了釵搖。一面說,一面便走到后窗子底下,罵起來。古子蕁氣地皓目圓瞪,往窗子外頭指道:“養(yǎng)你們且有甚么用?還不快把她打發(fā)了去!”玉墨同古箏并幾個小丫頭忙出去,連勸帶趕,爭執(zhí)許久,才是安靜了。
子蕁泣道:“這家里卻是再待不下去的!我如今是要嫁了,但凡踏出這個門,再也不回來的。不論著蘇家待我如何,便是死,也是要在那邊兒的!”子釵子柔聞?wù)f,眼紅起來,都道:“大姐姐這樣說,可要我們怎么辦法?爹爹一貫不偏袒咱們,叫母親聽見,只怕又要傷心的了。再者,打小多少氣沒受過,少不得忍忍罷,只消她折騰便是。”眾人泣作一團,卻聽外頭玉墨說蘇家轎子抬進來,該是去的時候了。子釵子柔愈發(fā)不舍起來,忙又扯住子蕁衣袖,細細囑咐許多。話自是一開口又要沒完,二人只怕放她去得遲了,日后蘇家人不喜,只得含淚送她上了轎子去,送出古家宅邸,又望了許久,直至再瞧不見蹤影,方回來。
回想起姊妹一起的諸多樂事來,兩人皆是戚戚的,哭了好一場,復(fù)往內(nèi)堂去。才拐過西邊兒,恰撞見冬姨娘點著個小丫頭打罵,身旁,還立了個姑娘似的人物,拼命護著。細看,竟是紅綃與子晴。兩人忙上前去,問道:“不知是怎么犯著了姨娘,這樣不饒人呢?!倍棠镏S笑著,住了手,道:“你們歡天喜地嫁姑娘便是,還管得我教訓丫頭么?”子柔氣急,指著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到底子釵厲害,狠道:“莫不是今兒天晚,姨娘瞧花了眼呢,子晴可是個下作丫頭么?論理來,當是父親不在,母親當家。你連逼死了六妹妹,這事若通叫父親知道,論著家法,還不知姨娘是個怎樣下場罷!”冬姨娘聽了,心里有些虛,口上卻輸不得,道:“我的姑娘命自是我管著的,如今她自個兒悄么聲走了,只對不住我呢,又怎是我逼死她?真真笑話!”一面說,一面甩袖走了。
子柔本因著子萱的死恨毒了冬姨娘,今兒又才送了大姑娘子蕁,恰又聽她甩出這等話來,心里頭只是再無活法,泣道:“我也隨了六妹妹去罷!”說罷,便快步往園子里去。約莫到了二更天,子釵兩個將將要歇下了,忽聽得外面亂糟糟的,起來問,只說東邊院子里出事了。兩人忙起來,來不及穿戴齊整,便往東邊去。
還未進園子呢,就聽得里頭隱隱有人的的哭聲,子釵心頭一緊,幾欲昏死過去。到底子晴年紀小,膽子也大些,仍是跑進去了。子釵含淚伏在門柩上,只感覺漸漸無力。少時,聽得里頭傳出子晴大悲聲:“四姐姐——!”朦朦朧朧間,她好似又聽見古箏的哭聲,閉上眼,又好似一個鵝黃水柳衫的標致少女淺笑著走過來,唇畔的酒窩,盈盈只要溢出水來。她攜她的手,輕喚著:“釵姐姐,許久不見了。可好呢?”子釵長嘯一聲,直昏死過去,眼角淚,流淌不息。
四.多情自古傷離別
是入冬了,連雪飄起來,直打在人臉上,卻因心寒,不知冷了。古府挑了個吉利日子,把兩位姑娘的棺,一齊葬了。子朗赴宴回來,聞?wù)f消息,登時拔劍便欲尋冬姨娘去,只被眾人攔下。他撲通跪倒,抱著子柔尸首,號啕不止。子釵輕柔撫著他的額,含淚道:“你是個好孩子,知曉為你冤死的姐姐報仇,倒是我們,只消哭,卻當什么用?”
才剛過了三七罷,子陌便決心回南頭去,眾人攔不住,哭哭啼啼送到城南新界,又叮囑許多,才放他去了。子陌只撂下一句,道:“此次回去,弟妹們只消放寬心,我定會如實稟告爹爹,早早休了那婦子。還望,諸位弟妹多加照料母親,此恩永長,今生不忘?!闭f罷,駕白馬,一路飛蹄,往南去了。
當晚,眾人又是各自傷心,哭至半夜,此消不說。
次日,子釵還未醒,東廂丫頭便哭著送來封書信,蠅頭小楷寫著五姐姐親啟。子釵心下不好,忙拆開讀了,淚,再止不住。信里道:“五姐姐大量。小弟不肖,一意孤行。實在夜夢時,兩位姐姐的芳魂不散,這古府,卻是再待不下去的!小弟本無大志,此生,回或不回,全憑天意罷。只求五姐姐撐起家事,父母膝下,盡了小弟再無緣得進的孝道。小弟只好感激涕零,此生無怨了……”
這事來得突然,子釵此刻精神惶惶,又不敢叫李夫人知道,只好壓在心里。
約莫過了約一刻鐘,才欲尋子晴去時,又聽得外頭有小丫頭來,哭道:“我家姨娘昨兒喝酒晚了,打后邊兒回來,正是天頭黑,一頭撞上七姑娘。兩個怕是鬧起來,姨娘失手,竟將七姑娘溺死了。如今只好來求姑娘,且不知怎樣呢。”子釵先是哭,后聽了這句,倒是收住淚,冷冷道:“從小頑大的兄弟姊妹都是一身清凈,我曾懦弱,不死則已。現(xiàn)如今,卻還如何茍且!”說罷,又長嘆道:“天時欲亡我,可還等甚么!”眾人還未來得及攔她,子釵早已一頭撞向那漆木屏風,血濺上衣襟,染作一支釵頭凰……
五.陌上花開蝴蝶飛
歲月時光靈靈轉(zhuǎn)轉(zhuǎn),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好似很漫長,又好似很短暫——雪,落到荷花上。
蘇家的舊宅里,子蕁剛剛產(chǎn)下一個男嬰,已是油盡燈熄,大限將至了。玉墨知她怕吵,遣下一眾服侍的丫頭婆子。她是打小兒在古家落了根的,便認準了子蕁這個主子,一心撲在她身上,況府里頭還有個冬家姨娘,更是萬事周全小心,生怕她受了一點委屈。如今,瞧著自個兒捧在心尖兒上的主子落得這副模樣,鼻頭一酸,淚斷了線似的滴下來,一顆一顆。
子蕁目頭空空洞洞的,若不是淚流著,宛如個死人了。
“玉墨。”或許是剛才嘶喊的太過,子蕁嗓音喑啞,聽得人心驚,“孩子呢?”
想她才生產(chǎn)了,受不得半點刺激,玉墨便笑,道:“劉媽媽抱走了,老爺老夫人等著看呢。”
“別騙我?!弊邮n笑得溫柔,拉過她的手來,道,“玉墨,別騙我?!彼劢怯至粝乱恍星鍦I,緩緩道,“丫頭,我是姐妹幾個里,最窩囊的一個。早早逃出府來,本想落得一身清凈,不想還是逃不過命。我到底是活過了,又留下子嗣,于古家,已是盡了本分?!?/p>
“主子……”
“玉墨,聽我說完吶。”子蕁放輕了聲音,道,“我是沒什么心愿的了,只看在往日情分上,求你幾件事,還望切辦。”
玉墨哭成個淚人兒,不住點頭,一面握著子蕁的手,不覺加重了力氣。
“孩子,替我照顧他周全,就如曾經(jīng)照顧我一樣,別叫他受了委屈。每年清明,姊妹們的陵前,只好求你走一趟。還有我那不知身在何方的小弟……玉墨,他若回來了,別忘帶他往我的墳前上柱香。”一面說,眼角淚一面簌簌的流出來,子蕁用盡全身的力氣,從懷中取出那枝釵,遞給玉墨,道,“這是子釵的玩意,她一向?qū)氊?。我本想替她收一輩子的,可如今,也只好交給你了。”
一席話,未完,那席上的女子,便合上了眼,一如她手里緊握得鳳凰一樣,安然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