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張 平
實力/鐘道生 圖
羊在左邊,在右邊。在酒杯里,在杯影里。把歌曲重復的是羊,高于云朵的是羊。
在流水里,羊汲水,抬頭,與我們的眼神相遇。
蹄印,散落的花朵,仔細辨認,花朵的深淵。一個蹄印就會陷落一個人間。
在柵欄里,羊是火,被圈住的人,晃得很高。
一切事物沒有聲息,舌尖更利。山崗亂石臥著不動,是觀察的羊。
是我們伏在大地已久的詩句,起身,我們放不下的不是筆,是洶涌的時光。
在失眠的夜晚,他趕向牛、羊、村莊,循著溪流,一次一次歇息在岸邊的石頭。
石頭太小,他也是。失眠中,他望不見自己的影子,即使一條溪流清澈如夢。
一個夜晚也很快消逝,他回到清晨的大街,趕往另一個方向。
那里是他工作的場所,一張三尺講臺,一個小操場,以及鋼亮的大門。
夢呢?他趕向的潮水呢?
牛趕向青草,羊從柵欄洶涌而出。村莊呢?依然石頭一樣小,一次一次歇息著影子。
兩個方向,都在消隱最初的一部分。他曾從掌心的紋路尋找相似的河流,以為那樣可以抵達。
白日也有夢,比天空還空。
他每次吹奏葉片,又是潮起,他知道抓住的那些,在不遠處,不遠處折射螢火蟲的光。
卷曲的音符,那只是葉片的集合,很快山川又是肖像。
不要以為風可以移走那些重量,那是偉岸的身軀,一個男人響當當的名字。
鷹隼啄穿牦牛骨,自然風化剝落岸上,它還是那個高度。
臨空一腳,是穿越,但它沒有。吼一聲,震動天宇,但它沒有。靜靜站立,肩膀挑著天空。
一頭重一頭輕,是東面,還是西面?哦,不,事物是一樣的,平衡,即使下頜薄似一頁紙。即使頭顱厚如史冊。
哦,對了,史冊這一頭重了,然而,你能看出時光的陡峭?
凡心入世,大隱于川,一片灌木林,從未有驚世的舉動。
即使他哭過,肩頭有若星粒的眼淚,唉,世間女子若塵,唯有最愛惹風塵。
他是望著那個方向,從此沒有改變。
火車很長,比鐵軌長。揮信號燈的人與火車一樣,都是沒有方向的。
如果有,大地就短了,就像一條線段,有起點與終點。這樣,火車有什么意義呢?
三、雕塑最終的至爰:把原本的品質及尊崇更重要的是標準,推致到一個新的歷史位置。同時也絕對超越了對原母材原有的歷史定位,原歸到主題概念的出發(fā)本身。
這樣,鐵軌失去了價值,鐵軌的意味就是延伸。
火車是替鐵軌跑到更遠的地方。
火車很長,比鐵軌長,每一次鳴笛,是火車帶動大地,帶動一小部分哭泣的人奔跑。一個哭泣的人,甚至要將背影帶走。
火車載動了那么多,所以,不能是同一條線段。即使有起點,也是虛擬的,誰知道一列火車是從哪兒開來的呢?火車是沒有方向的,甚至沒有遠去這個詞。穿越天空,火車就在天上帶動云朵,帶動神的安寧。
又有哪一列火車能帶動我?我坐在林子里,不思不想,身體比鐵軌長,但像石頭一般。
能帶動林子的火車,才能撬開我的靈魂。此外,我也沒有方向。
一張紙被風追著,跌了幾個跟頭,也弄不清背后的事物。
一些塵土被風追著,彌漫在空氣中,攪亂時局。
一頭羊疑問的表情,又老實巴交地埋下身子,眼睛望不見眼睛。
但它是一朵飄移的云。草呢,蘆葦呢,都有翻身的機會,擺了一個姿勢,就希望把該丟失的丟失。
很多東西都跑到另一個方向去了。
瓦屋呢?那么孤獨地被追趕,沒有挪移半步。有些時候,命運固定了一種模式,風也無奈。
木門推不開,父親與母親在爭吵,我哭喊著,聞聲的鄰居跑來。門,還是沒開,門,不會自動開。有親戚用腳踹開門,父親與母親被拉開。
門拴緊,隔開了兩個世界。一個世界安靜,一個世界凄慘。
門,也隔開晝與夜,露水在門外,燈火在門內,直至熄滅,呼吸在門內,夢境誕生。
我曾用矮凳墊高身體,將銅鎖扣緊,鎖住大門。然后,奔向曠野。不,扣緊銅鎖,農具與親人像在旅行。門內的一切是一家人的倚靠,親人的勞作就是在旅行,門內的一切得安生。
我曾將自己關在屋內,一個人望著天花板,或者什么也不去思想,門將自己框住,拋棄念頭,門拒絕了世界,門安心,暫時的避風港。
門無聲,是紙的正面與背面,都藏得很深,一個文字也沒有。
門吱呀地發(fā)聲,走廊很靜,或者是一個夜深,風推開門,風與門,是很好的兄弟,敘述不長,也不短。
門是寬闊的黑板,卻并不黑,我在上面畫飛機,畫潛入大海的魚,畫自己的翅膀。嗯,有一對翅膀,人就會飛起來,門與我一起飛起來,貧窮被甩得老遠,孤獨被甩得老遠。
門不會倒塌,風與雨只會刻畫。
門,是豎著的影子——里與外的影子。
門,也在身體的里與外。
在和平古鎮(zhèn),一塊曬谷坪,各方神靈齊上陣,揮戈操刀,也持木器。
“儺——儺——……”
我想起兒時看露天電影,屏幕床單一樣大,木凳一塊云一樣小,曬谷坪呢?
齊壓壓的云壓下來,好像此地是天空,一會兒又散了,“啰——啰——……”在喊聲中,神在喊神。
這不是一塊曬谷坪,是大海搬至此處,各路神靈揮的是槳,我分明聽見:“劃呀——劃呀——”
一座村莊就這樣別有洞天。可是,我的那把木凳又收縮身體,從前至今,有什么神靈在打開塵埃的身體?
五谷豐登就是一頓飽足的晚餐,或者,手從碳火中取出的烤地瓜——“香喲——香喲——”仿佛我捧著一?;鹦?,在身體的天宮跳躍。
又沉寂一會兒,人呢?神呢?
一塊曬谷坪又小了,我才閉眼一會兒,幕布謝得這樣快?
趕路的鄉(xiāng)親,喊山的鄉(xiāng)親,對著田野扯破嗓門的鄉(xiāng)親,兵分五路,把神領回瓦屋。嗯,他們在祈禱中通向了神明之路。
普天之下,一顆顆善良的心都是那樣小。一座座樸素的村莊都是把小的信念與生活緊緊捆綁,我戴上了面具,一個人扮了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