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精神分析學創(chuàng)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其本能論框架中,將人類的本能劃分為以下兩種:生的本能(Eros)和死的本能(Thanatos)。二者既共存又相互制約,影響著生物體的一切生命活動。本文從弗洛伊德本能論的視角出發(fā),對愛德華·阿爾比《動物園的故事》的主人公杰瑞的悲劇性進行闡釋,分析杰瑞選擇自殺的原因,揭示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探尋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
關鍵詞:弗洛伊德;本能論;生的本能;死的本能
作者簡介:王菲(1992-),女,滿族,吉林長春人,碩士研究生學歷,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現(xiàn)就職于吉林省教育學院。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0--02
一、引言
愛德華·阿爾比(Edward Albee)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最著名的荒誕派劇作家之一,極善于刻畫二戰(zhàn)后現(xiàn)代美國人民荒誕的生存狀況和心理狀態(tài)。阿爾比在寫作風格上比較獨特,善于運用象征、暗喻以及夸張等手法來描繪美國社會的眾生相,在很大程度上表現(xiàn)了其對現(xiàn)代西方文明的否定與譴責。作為一名荒誕派作家,阿爾比對死亡有著深刻且嚴肅的思考,這在其作品中常有體現(xiàn)?!秳游飯@的故事》(The Zoo Story)是阿爾比對死亡主題進行深刻思考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第一部在當時引起廣泛國內(nèi)外關注的劇作。劇中男主人公杰瑞的自殺,雖充滿了荒誕意味,卻又因其悲劇性和象征性耐人尋味。本文將結(jié)合弗洛伊德的本能論,通過對杰瑞自殺原因的分析,闡釋其悲劇性,揭示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探尋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
二、弗洛伊德的本能論
弗洛伊德的本能論(Theory of Instinct)是其精神分析理論的基石。1923年,弗洛伊德提出人格三分法的思想,即把人格分為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本我代表本能和欲望,自我代表現(xiàn)實世界,超我代表道德和良知。在本能論中,弗洛伊德將人類最基本的本能分為兩大類:生的本能與死的本能,二者既是本我的兩個相對相克的部分, 也是個體原始本能的所在。生的本能是積極的一面,是表現(xiàn)個體生命的、發(fā)展的和愛欲的本能力量,包括性本能(弗洛伊德稱之為“力比多”)和生存的本能。死的本能則是人類本能的另一極表現(xiàn),其目的在于使有機生命體倒退,回到最初的無機狀態(tài)。作為生的本能的對立面,死的本能也有著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向內(nèi)表現(xiàn)為自我譴責、自我懲罰甚至于自我毀滅;向外則表現(xiàn)為與他人的競爭、爭吵、毆斗、戰(zhàn)爭,或?qū)嗤姆纯沟鹊取W鳛閮煞N截然相反的力量,生、死本能無時無刻不在相互博弈、相互斗爭。然而,二者也必須和諧共存,才能保持生命體的延續(xù)。心理處于健康狀態(tài)的個體可以在二者中間尋找一個平衡點。但是,在具有心理問題的個體身上,很可能會出現(xiàn)失衡的現(xiàn)象。單一的生或死的本能勢必造成會個體的毀滅(表現(xiàn)為極度歡愉或極度抑郁)。弗洛伊德還指出,人類的本能雖大部分來自于生命體內(nèi)部,但外界刺激同樣可以對本能產(chǎn)生很大程度的影響。也就是說,生、死本能之間的力量博弈是個體自身和外界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
三、生、死本能的博弈——杰瑞的悲劇性
弗洛伊德認為,人類生來就有生與死的本能。劇中杰瑞固有的死的本能主要源于兩方面:一是他悲慘的童年;二是其自身的人格缺陷。杰瑞悲慘的童年記憶深深地根植在他的腦海中,這直接導致了他消極人生態(tài)度的形成。杰瑞的母親是名浪蕩的女子,在一次外出尋歡作樂時,突然撒手人寰。父親忍痛將母親的尸身帶回,卻在兩周后遭遇車禍離世。痛失雙親對于年幼的杰瑞來說,無疑是天大的打擊,這也在潛意識中打擊了杰瑞生的本能,強化了他死的本能。在杰瑞的潛意識中,死亡是活著的人唯一的解脫。不論一個人生前有多么艱難,死后都將獲得永恒的安寧和救贖。杰瑞對死亡的向往十分符合弗洛伊德對死的本能的描述:使有機生命體倒退至最初的無機狀態(tài)。此外,杰瑞的內(nèi)在人格有缺陷,如其憤世嫉俗的人生態(tài)度和性無能。在弗洛伊德的理論中,“力比多”(Libido)被稱為“性力”或“性本能”,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特質(zhì),后被擴展為個體本能尋求生存和快樂的力量。劇中杰瑞的性無能,意味著“力比多”的缺失。缺失了“性力”的杰瑞,也缺失了生存的內(nèi)在力量,杰瑞生、死本能的天平開始失衡。
弗洛伊德在其本能論中也指出,人類的本能不僅取決于生命體自身,還來自于外界因素的刺激和作用。一定程度的外界刺激會加劇本能的形成和演變,進而破壞生、死本能之間的平衡。外界對于杰瑞的刺激可大致歸為以下三類:社會整體環(huán)境、所在公寓的氛圍以及與他人溝通的失敗。三者共同作用,由外及內(nèi),推動了杰瑞的死亡。
社會整體環(huán)境是影響杰瑞精神世界的首要因素。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帶給西方世界的,是滿目瘡痍和無窮無盡的精神空虛。作為存在于現(xiàn)代美國社會的個體,杰瑞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戰(zhàn)后余波的殃及。在劇作的開頭,可以看到對杰瑞這樣的描述:“What was once a trim and lightly muscled body has begun to go to fat; and while he is no longer handsome, it is evident that he once was. His fall from physical grace should not suggest debauchery; he has, to come closest to it, a great weariness.” 杰瑞在道德層面上并沒有什么問題和煩憂,真正使他困窘的,是他無法真正適應的社會氛圍,所以他感到“很疲憊”。在二戰(zhàn)后的精神“荒原”上,杰瑞無法找到生存的理由和希望。
公寓內(nèi)的氛圍也令杰瑞窒息。杰瑞的住址是位于紐約西區(qū)的一棟殘破的公寓,在那里,住滿了來自社會底層的人民。公寓里的人無一不死氣沉沉,尤其是房東太太。在杰瑞的描述中,房東太太粗鄙不堪,蠢笨無比。“She is a fat, ugly, mean, stupid, unwashed, misanthropic, cheap, drunken bag of garbage.” 作為租客,杰瑞每天被迫要與房東太太打交道,忍受房東太太肆無忌憚的挑逗和性暗示。最使他感到厭惡的是,房東太太挑逗杰瑞不成,竟將欲望發(fā)泄在愛犬身上。除了房東太太,各色租客的形象也是蒼白、壓抑的,比如杰瑞經(jīng)常看到一位有著“罕見的腐爛牙齒的外國女人”在房間專心地拔眉毛,也會不時聽到另一位女人關起門后的哭聲,但卻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之交談。租客們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整棟公寓就像是二戰(zhàn)后殘破的美國社會的縮影,病態(tài)且毫無生氣。在這樣的氛圍下,杰瑞很難與鄰居們建立良好健康的人際關系。長此以往,心理上的壓抑壓制了杰瑞積極生活的本能,作為相反力量的死的本能自然就占了上風,外化為杰瑞的攻擊行為——毒殺房東太太的狗。然而,遵循本能只能獲得一時的解脫,在得知狗幸存下來的消息后,杰瑞又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與他人溝通的失敗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與鄰居們建立聯(lián)系的愿望破滅后,杰瑞痛苦萬分,于是他將目光轉(zhuǎn)向房東太太的狗。盡管每次見面,狗都會向他狂吠,可杰瑞仍認為這是一種獨特的溝通方式,并嘗試著去愛它。他試圖用食物和狗建立聯(lián)系,可狗吃完了肉餅,下次見面照舊狂吠不止,這讓杰瑞感到沮喪,決定毒殺它。然而,狗奇跡般地存活,卻再也不會吠叫。杰瑞再次失去了溝通對象,生存的本能驅(qū)使他走出去,尋求一線生機。在公園,杰瑞鎖定了皮特,并嘗試著靠近他,吐露自己的心聲。不幸的是,皮特并不是杰瑞能夠傾訴苦悶的合適人選。來自中產(chǎn)階級的皮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份安逸的工作,來公園也是為了看書放松,這樣的一個人顯然不能理解杰瑞的苦悶。此時的杰瑞卻受生的本能的驅(qū)使,將皮特視為救命稻草,不停打探皮特的隱私、觸及皮特的底線,試圖通過此方式與之建立友誼??墒牵笳唢@然沒有準備好迎接這樣一段突如其來的“友誼”。杰瑞堅定地相信,皮特就是他要尋找的溝通對象,此時生的本能在杰瑞的潛意識中占據(jù)了主導位置。為了吸引皮特的注意,杰瑞不停地要皮特猜測,動物園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每當杰瑞成功地引起皮特的注意,他就會將話題迅速地引到自己身上,滔滔不絕地傾吐著自己的苦悶。為了結(jié)交到這個朋友,他不惜講出自己同性戀的過往和毒殺狗的經(jīng)歷,希望借此給皮特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他的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皮特無法理解他,就像公寓里的人們和動物一樣,甚至把他定義為“怪人”,想逃開他。在意識到徹底無人可溝通后,杰瑞生的本能被壓抑到了極致。在這種刺激下,死的本能迅速占據(jù)上風,內(nèi)化為杰瑞的自毀沖動,并外化為一連串攻擊行為:用暴力和皮特搶凳子,煽動皮特拿起刀,與自己進行“尊嚴的決斗”,最后猛地沖向刀子,擁抱死亡。劇的最終,杰瑞欣慰地坐在長凳上迎來了死神,以生命的代價,完成了對死亡的追求。
四、結(jié)語
在弗洛伊德的本能論中,生、死本能處于永恒的斗爭中,只有尋求到二者間的平衡點,個體才能健康發(fā)展。在《動物園的故事》中,杰瑞生、死本能間的平衡被打破,這不僅歸咎于其自身固有的悲觀主義特質(zhì),也歸咎于外界環(huán)境對其生的本能的壓迫,內(nèi)、外因共同作用,最終導致了杰瑞的悲劇。杰瑞的悲劇性在于,他沒能戰(zhàn)勝自己的本能,他的死看似充滿了荒誕意味,但阿爾比真正想對觀眾表達的是這樣一個嚴肅的事實:所有人都生活在荒誕的世界中,沒人能夠逃脫。人人是杰瑞,杰瑞是人人。個體在荒誕的世界中,應有面對生活的勇氣,努力戰(zhàn)勝本能、現(xiàn)實自我,這才是作品超越死亡的永恒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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