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瓊?cè)A

在我們小城里，每個人都長了一張嘴巴。小鎮(zhèn)的小狗小貓也長了嘴巴。它們長的是狗嘴貓嘴。我們長了一張人嘴。我的嘴巴跟其他人的嘴巴長得大體一樣。他們有上嘴唇，我也有上嘴唇;他們有下嘴唇，我也有下嘴唇。差異就在于“女嘴”與“男嘴”。我屬于“男嘴”。鄰居的兒子是一個小文人，他說過，嘴唇能讓一個女人更美麗、性感、成熟、高貴，也可以表現(xiàn)一個男人的英俊、帥氣和灑脫。即便我不知道嘴唇大小、厚薄與紋理如何決定一個人嘴巴的魅力，但我覺得自己這張嘴巴也不會比羅大膽、鄧小鳥他們差到哪里去呵。羅大膽一度被小城里號稱“吃瓜”的自媒體稱為“嘴?！薄Ｋ麘{著這張嘴巴做了兼職，痛痛快快地從兩家經(jīng)營女性用品的公司賺了好幾筆錢。年初，西街呱呱叫公司推出了一條用十六萬塊買來的廣告詞：“讓男人嘴巴舔出女人的尖叫?！边@條廣告詞很“短命”，第二天便被大沿帽強(qiáng)制撤了。但小城里的人一夜之間全知道了，那張與女人的一件紅色縷空絲質(zhì)丁字褲幾乎貼到一塊的嘴巴就是羅大膽的。好長一段日子里，羅大膽只要在小街遛達(dá)，總會有女人跑上來看他的嘴巴。那天黃昏，嫩寡婦俏姐在樟樹下伸長脖子問他：“嗯吶，男人嘴巴貼到女人褲衩上，這滋味你真嘗過了嗎？”羅大膽一聽，趕緊拔腿溜了。剛好我站在街邊，便跟嫩寡婦嚷道：“俏姐，哪怕你把‘俏改為‘騷字，也白費(fèi)勁的。羅大膽不是你能調(diào)戲上的男人！”“他膽小如鼠還算公的？”俏姐歪頭歪腦瞧我。“鼠類怎么沒公的呢？你俏姐不會饑不擇食吧。”我寥寥幾句話就像一大澡盆冷水，徹底淋滅了俏姐一股旺盛的欲火。她不由惱怒地：“臭嘴！你就是一張臭嘴！”我沖俏姐呵呵一笑。

還好，鄧小鳥沒站在旁邊。

鄧小鳥見我這般發(fā)笑，一定會重復(fù)他老爸鄧大鳥的一句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蔽业谝淮伪唤址怀鉃椤俺糇臁睍r，就露出這么一張笑臉。

我笑臉的背后，卻揣著一顆痛苦的心。

很久以來，我就鬧不明白了。世間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多如牛毛，怎么偏偏我很例外地長了一張說話不討人喜歡、卻格外靈驗的嘴巴？打個比方吧。我有一次去中山公園閑逛，看到四拱橋旁新引種一大遍的郁金香中開出了第一朵花。它單生莖頂，直立杯狀，裸露著一股誘人的洋紅色，香氣也是妖嬈。我不禁吁道：“好漂亮，卻要被摘了！”話音剛落，一位光頭男伸手把這朵盛開的郁金香給摘了。他把花送給身邊一位美少女?？瓷先ミ@一男一女年齡相差二十好幾，或者三十有多。但沒有任何一部大法約定了男女之間獻(xiàn)花的年齡。于是，旁邊有人嗔怪我：“你這張‘臭嘴，怎么又張開了？好好一朵花，眨眼就被你說沒啦！”

我好羞愧的。

順便嘛我還有一點委屈。我跟老天爺發(fā)過誓，我從不是故意張開“臭嘴”亂說話的。只是我這張嘴巴經(jīng)常失靈，稍不留意，嘴巴便會飆出什么話來。

那天，我在解放路等135路公交車。結(jié)果，先開來的公交車是136路。坐這趟車的人特多。136路途經(jīng)好幾個超市，包括沃爾瑪和紅星美凱龍。我發(fā)現(xiàn)一個上車的女子很漂亮，特別兩爿屁股奪人眼球，豐碩，上翹，卻不失圓潤，而且好勻稱的。俗話說，屁股大的女人都是一把干活好手。不過，人家的屁股長得如何，都不關(guān)我屁事。驀然間在我大腦中形成這種意識的同時，我嘴巴中卻漏出一句：“好屁股都是用來摸的。”結(jié)果，這女人的屁股馬上被一個跟隨她后面上車的男子摸了一把。另一男人也在她屁股摸了一把。這一刻，她的屁股成了一件“公物”，如同中山公園西角那座維納斯女神的乳房一樣。我愕然，自己隨意一句話，會有“立竿見影”之神效。那個女人也沒喊叫。能擠上車已算不錯的運(yùn)氣，哪還顧得上屁股被男人摸了沒有？我卻內(nèi)疚了。畢竟嘛，我的一句話讓這無辜女人的屁股遭殃了，還讓她蒙在鼓里。

事后，我想發(fā)個微信給這女人道歉。但我沒有她的微信號。

幾乎到了第五天，我才把這事忘了。

起初，小街坊只是覺得我這個人嘴巴太毒了，說話有點不著調(diào)。閑聊時，他們非常熱心地幫我找根由，說是跟我從小缺乏教養(yǎng)有因果關(guān)系。我缺乏教養(yǎng)，緣于我是一個“棄子”——我剛生下來就被那對狗男女扔到了小街老屋里。我如此憤憤罵過。這幢老屋在民國手上是一座賺足了銀子也賺足了人氣的春樓，但檔次很低，就是一個供艄公、挑夫“放水”的地方。不管怎么說，老屋也算有點背景。但我的來歷太不明朗了。鄧大鳥懷疑我就是偷情者所生，男女交歡時非常緊張，導(dǎo)致“制作”我的過程過于匆忙，這嘴巴多半是一個后遺癥。街坊大多認(rèn)可這個說法。街道情趣店老板變著嗓門交代來消費(fèi)的街坊說：“凡事得慢慢來。做‘活塞運(yùn)動時，尤其要講究愜意，還要懂點節(jié)奏。擅長韻律，感覺會更美妙些。否則，小城里又會多了一張亂說話的嘴?！?/p>

后來，我這張亂說話的嘴有了一種變本加厲的趨勢。

鄧小鳥是我的同學(xué)。他老婆跟他生了一個胖嘟嘟的崽。見過這崽的街坊都說，長大后一定能做個“影帝”。他老婆姓杜，名仲。杜仲是一味中藥。藥名成人名，跟她父親做郎中有關(guān)系。杜郎中一生堅守“以毒攻毒”的理念，所開處方一亮，便會讓患者驚出半身汗來。比如，給失眠者撿一劑藥，會用上60g生半夏。一般郎中頂多用上10g，均是恐懼生半夏之毒性。結(jié)果失眠者中的膽大者服用后呼呼大睡，膽小者仍是一頭羊一頭羊數(shù)著等東邊天亮。久而久之，杜郎中被街坊稱為“毒郎中”。據(jù)傳，“毒郎中”還有一愛好，泡上一兩罐裝有活蜈蚣、活五步蛇這類毒物的藥酒，上床前總要喝上幾兩，便把一個女兒生得如花似玉、幾乎連青春痘都沒長過一顆。鄧小鳥能娶到杜仲做老婆，又與他爸鄧大鳥扯上了大關(guān)系。那年，杜仲要爬上樓頂看郎中老爸曬藥，結(jié)果踩空梯子。剛好發(fā)高燒的鄧大鳥來找杜郎中撿幾劑中藥吃，一見小女墜落，便急奔上前，雙手接下杜仲。郎中非常感激，便讓女兒認(rèn)了鄧大鳥做干爸爸。再后來，干爸爸讓干女兒做了兒媳婦。街坊說，鄧大鳥長有一副生意人的根骨，算帳精明，娶了一個“本小利大”的兒媳婦。眼前，這好看的兒媳婦肚子爭氣，屁股眼使勁一努，就幫鄧家生下了一個好帥的崽。前往鄧家恭賀的人絡(luò)繹不絕。據(jù)說，紅雞蛋一連煮了三籮筐。

不過，我見到鄧小鳥的崽時，已是這崽滿百日了。

這時，連蛋殼都看不見影子了。

這天，鄧小鳥抱著崽坐在門口曬太陽。剛好，我路過鄧家門口。前些日子，門框上貼有一幅對聯(lián)，眼前只?！芭爸病边@橫批。鄧小鳥見我路過，便抱崽要進(jìn)屋。他怕我這張嘴說什么?？伤t了。我朝他一叫：“好一個野崽！”

“你這張‘臭嘴，老、老子砸死你！”鄧小鳥頓時憤怒了。他把手中抱著的崽奮力一舉，幾乎要把他的崽當(dāng)一塊大石頭朝我砸來。

“別別別……”

人命關(guān)天！我屁滾尿流地閃開了。

晚上，羅大膽跑我家門口大叫：“鄧小鳥打他老婆了！”

“杜仲遭打——干嘛呢？”我一頭探出門外問道。

“鄧小鳥懷疑崽不是他親生的，是一個野崽?！?/p>

羅大膽沒亂說事。果真，鄧小鳥三幾下功夫，就把家里弄得雞飛狗跳。杜仲嚇得心驚膽顫，卻作死也不肯承認(rèn)自己有了“奸夫”。她又跪又拜，發(fā)了二三十道毒誓。但仍是沒打消鄧小鳥疑心。他叉腰叫道：“人家是一張‘臭嘴，但哪一次‘臭嘴又說錯了話？”這個“人家”當(dāng)然指我。我登門去看熱鬧時，杜仲已經(jīng)拿回了親子鑒定報告，證明這崽就是她跟鄧小鳥一塊生的，跟他人無關(guān)。鄧小鳥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跟那個淫夫買通醫(yī)生做了手腳?！?/p>

杜仲嗚嗚痛哭，好像想要找一個好地方上吊了。

而且，我也有一個怪毛病，見不得女人哭。我只得跟鄧小鳥說：“那日，我見你家門上‘弄璋之喜四字太雅了，如是拿‘好一個野崽這句話用作橫批，恐怕更是恰當(dāng)?shù)??！?/p>

杜仲一聽，哭得更兇，撲上前要跟我來一個你死我活的搏殺。

我趕緊說：“杜仲，我不是說你生了一個野崽，我是夸鄧小鳥這個野崽真有大本事，沒聲沒響弄出一個小崽來?！?/p>

剎那間，所有人被雷突然擊中一樣，幾乎都失去了生命。

街坊們驚呆了。

鄧大鳥比鄧小鳥的本事更大。沒多久，他弄出了一件“水落石出”的事，鄧小鳥竟然不是他親生的崽。鄧小鳥又是誰的崽呢？鄧大鳥悲痛欲絕中，卻找不到答案。鄧小鳥的媽媽七年前就過世了，早燒成了一把灰。

街坊憐憫鄧大鳥。

緊接著，他們漸漸恐懼我。

初夏，在小街完小門口開了一間“好口福大肉包”的店子。開張這天，店門前懸掛滿了大紅氣球和紅色飄帶。飄帶上寫著：“開張大吉”、“財源廣進(jìn)”一類的賀語。很多大人和學(xué)生在店門口排起了長隊。有個街坊跟我夸道：

“這店里的大肉包真大！”

“不大的肉包，能叫大肉包嗎？”

“還很便宜吶?！彼e起肉包晃了晃，“這么大的肉包，人家賣三塊，這里賣一塊錢?！?/p>

我說：“又大又便宜，這店子真要害人了?！?/p>

這位街坊怔了怔，知道我長了一張“臭嘴”，也沒跟我問個究竟。不過，店主很快知道我在背后“詛咒”他的店子。這天，我路過“好口福大肉包”店前時，店主便起勁叫道：“大肉包，便宜又大補(bǔ)，還能防‘臭嘴！”

“要防‘臭嘴，不如漱口?！蔽倚Υ鹨痪洌闵锨翱戳丝凑艋\中的包子，“你的大肉包夠大，夠便宜。我猜，你一定是從自己大腿上削肉做成的餡吧?！?/p>

“你腦子進(jìn)水了！”

“罵我干嘛？”

“我怎么會削自己的肉做餡呢？”

“噢，你自己身上的肉用不了算成本呀！”

“你盡說鬼話！”

“不是人肉？哦，那就是死豬肉唄?！?/p>

“什、什么？”

“你用死豬肉做餡，包子才賣得這般便宜?！?/p>

“你、你、你誣陷我！你口不積德，不得好死！”

“我死了也做不成你的包子餡。我不屬豬。你的包子餡一定拿死豬肉做的！”

店主氣得又是罵娘，又是吐痰。沒隔多久，這間“好口福大肉包”店子關(guān)門了。

店主的叔父是小街完小的校長。那天，他跟師生訓(xùn)話時說道：“如果一個人說包子里包的肉不是死豬的，而該包上一頭活豬的，那證明這人一定是個瘋子！”

小街的人們幾乎突然發(fā)現(xiàn)，我就是一個瘋子。不過，街坊們很慎重，打算以投票方式認(rèn)定我腦子是否出了問題。鄧大鳥、“毒郎中”和校長他們一番義憤填膺的敘述后，大伙便以鼓掌通過的方式一致贊同我是個瘋子。很快，我被送進(jìn)了精神病醫(yī)院。

院長親自幫我做檢查，伸出左手上的一個指頭問：“看一看，這有幾只手指頭？”

“六只！”

一聽，院長怒了，罵道：“果真瘋了！”

我困惑。院長左手掌上不是明明長有六只指頭嗎？我沒看花眼。院長早已被街坊俗稱為“六指魔王”，便是這個緣故。

院長幫我做完檢查后，拍拍我的肩膀說：“不好意思，你一輩子得住到這里了?！?/p>

一天，幾位家屬來探望我的室友。他比我早來半年的樣子。室友瘦瘦的。比我剛送進(jìn)來看到他時更瘦了。我這些日子也瘦了好幾斤。不過，沒人關(guān)注我。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棄子”。到了吃中餐的時間，家屬見了我們碗中裝著的飯菜后，嘆道：“這伙食怎么一回事呀？醫(yī)院治不好病，倒是能讓人減肥?！?/p>

我說：“院長發(fā)胖?！?/p>

這家屬很憤懣地說：“我說他瘦了。”

我又答：“我說院長胖了！”

這家屬幾乎被我所答噎得七竅冒煙。另一家屬怨道：“跟他搭什么腔？他也是一個患者?？磥聿〉眠€不輕?！?/p>

下午，院長突然來找我“復(fù)診”。他很警覺問道：“請你回答，你們減肥跟我發(fā)胖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們該吃的東西，你幫忙吃了。”

“扯淡了吧。醫(yī)院里一兩百個患者，我每餐能吃那么多嗎？你當(dāng)我是一頭豬吧?！?/p>

“你不是豬！”我神秘兮兮地努了努嘴。院長一雙眼睛死死盯我看了半天。我只得問道：“你想變成一頭豬嗎？”

“我不能做一頭豬！”

院長意味深長回了一句。他突然沖我一笑。

他的笑讓我感到無比溫馨。

他拿起鋼筆，跟我填寫了一份“出院通知書”，稱：“該患者同志已痊愈?！?/p>

我跟院長鞠躬，道謝。

院長說：“兄弟，別謝我了。誰都不想成一頭‘死豬！”

街坊見我又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上，仿佛看到一個惡毒魔鬼重新出現(xiàn)了。緊張之余，他們開始策劃起一場“自救行動”。校長提出，要不把我的嘴巴縫上吧。有一個喜歡繡十字繡的胖嬸嬸把手一舉：“我自告奮勇了，我是承擔(dān)這項光榮任務(wù)的不二人選！”不過，校長的建議被當(dāng)場否定。他們找不到一個讓我乖乖接受縫嘴手術(shù)的辦法。哪怕校長讓三千學(xué)生同寫了一篇題為《我怎么縫上你嘴巴》的創(chuàng)意作文，也沒讓他從中得到啟發(fā)。羅大膽小心翼翼提出一個主意，不妨輪著請我喝酒，天天讓我爛醉。這既不會捅出大簍子來，又會讓成本少少的，特別是從巷背買來酒精勾兌的酒更容易醉倒我。有街坊擔(dān)憂說：“他醉了，嘴巴會不會更亂說呢？”羅大膽不敢打包票。有人提出，天天上發(fā)廊找個女人折騰我。他認(rèn)了一個俗理：“世上只有累死的牛，不見有耕壞的地?！焙?，陰險又惡毒。這項計劃最終也沒執(zhí)行。怕是近來掃黃風(fēng)聲很緊，找不到合適人選。當(dāng)然，也可能開價太低了。不過，這個建議讓我頓悟：難怪我身邊屬牛的男人大多命短！還好，我屬雞。

后來，“毒郎中”獻(xiàn)出一個“下藥”妙計。他稱：“聽我爺爺說過，江湖上有一種‘啞藥秘方，為三十六味中草藥，經(jīng)過三十六道工序，即可制成。該藥奇妙之處在于只讓人啞聲，卻不損身傷體。偶爾有些并發(fā)癥，但頂多給人一種發(fā)傻的感覺?！北娙艘宦牐R呼萬歲。

鄧大鳥對我恨之入骨，當(dāng)場拍胸稱他負(fù)責(zé)去找秘方。

他讓“毒郎中”透露何處江湖會有這種“寶貝”兜售。

“毒郎中”抱出一大摞他爺爺傳下來的舊藥書。他說：“江湖都是過眼煙云，最終一一歸隱書中?！薄岸纠芍小逼綍r喜歡咬文嚼字，哪怕把脈問診也是斯文。但他抱出舊藥書時，已經(jīng)收下鄧大鳥籌集的一把大鈔。

在第三十六本藥書上，鄧大鳥終于找到了“啞藥”配方。鄧大鳥數(shù)了一遍，果真為三十六味藥。他把聚集一塊的人頭一數(shù)，竟然也是三十六顆。他撫掌感嘆：“天意呀，天意！三十六人，三十六味藥，一人一藥，眾籌而成。這叫有福共享，有難共擔(dān)！”又強(qiáng)調(diào)，“此事絕密，天機(jī)不可泄露?！?/p>

很快，三十六位人物各自買來一味中藥，悄悄扔進(jìn)一只大熬鍋里。

“毒郎中”卻是有點沮喪，忍不住說：“嗚呼哀哉，竟是無一人上我診所買藥呢？”他早有打算，想趁機(jī)再賺上一把。

鄧大鳥不遮不掩地：“怕你藥材年數(shù)不夠，藥力差了些。”

“理解。理解。”“毒郎中”只得說道。

各位看客，或會發(fā)問：“天機(jī)不可泄露”之事的執(zhí)行過程，怎么被我這個長有“臭嘴”的人物獲悉呢？本人額下長有兩只俗眼，無法偷窺兩眼之外的舉止。但是，小城里仍是有眾多善舉。普度菩薩是眾生。事后，我如此感慨過一句。

這日，夜已深。

我正要上床時，突然響起敲門聲。很輕。我卻聽到了。我想起老輩人說過的一句話，半夜驅(qū)走敲門鬼的一個最好辦法，就是大呼一聲：“寒舍難待貴人，敬請另擇大戶人家！”我放大嗓門，照葫蘆畫瓢般尖叫一聲。過了一會兒，那敲門聲又響，更輕，但急促。

看來某個活人來訪了。

木門吱嗄一開，竟然是從未來訪過的老巴眼站在門前。

他緊張兮兮的，進(jìn)屋便匆匆把門掩上。他掏出一包用皺巴巴草紙包上的東西，恭恭敬敬把它放在桌上，問道：

“這是什么東西？”

我搖搖頭。

他把紙包打開，便說：“你看看?！?/p>

“何物？”

“真、真不認(rèn)識？”

我點點頭。

“人參。不是千年老參，但也有五百年參齡了。別看這一小株，它花跑了我八百塊錢。本來，我只要買500克生草烏就行了。”

“生草烏又是什么東西？”

“人一旦服用它，極易中毒。”

“何人要服用這般毒物呢？”

老巴眼用手指了指我。

我怔了怔，啞然失笑：“我服有毒之物？我有病呀？我腦子進(jìn)水……”

老巴眼連噓幾聲，才把“啞藥”熬制一事說了出來。我倒抽冷氣，才明白這張“臭嘴”已經(jīng)被街坊恨之入骨。本來，我該要死有余辜了。街坊們卻都是一副菩薩心腸，留我性命，僅是啞我嗓門。大罪，小罰。我的鼻子陡地一酸，好生一番感動。

我好奇問道：“老巴眼，你怎么要用老參頂替生草烏？”

“本人生性慈悲，哪敢睜眼害人？但這事眾人所議，我不敢抗違。否則，他們會一轟而上，掘了我家好容易才找到的祖墳。我只得想出這招應(yīng)付。”

我驀然明白說：“你老巴眼密告這事，無非要告知我，將來我遭罰‘啞聲，跟你沒半毛關(guān)系?！?/p>

老巴眼如實地點點頭。

我也點點頭。

老巴眼離去。我坐在床上唏噓，哪怕少了一味生草烏，也還有斑蝥、青娘蟲、生半夏、生馬錢子、生南星……等35味“毒物”。

看來，我將死定了。

結(jié)果，我好好活了下來。原來，老巴眼來過之后，剩下的三十五個人物也一一來過。他們所說的一番話，幾乎就是老巴眼所言的“翻版”。而且，人人都毫不吝嗇地將“毒物”換成了“補(bǔ)藥”。倒數(shù)第二位來訪的人是“毒郎中”。他說：“我‘毒郎中不毒一人。此生只救人之命于危機(jī)一刻。此事非同小可，恭請守口如瓶?！?/p>

“好滴好滴?！蔽覒?yīng)道。

僅隔半日，最后一味“毒物”的采購者——鄧大鳥也敲門進(jìn)來。他說：“好兄弟，幸虧你見義勇為張了一次嘴，我才明白自己遭那個賤人‘栽贓。你是好人！否則，我一輩子都要蒙到鼓中。昨日，我終于看中一良家女子，便有了重起爐灶的念頭。我得好好報答你，才將這事告知你。”

這日，陽光燦爛。

鄧大鳥領(lǐng)著“毒郎中”、老巴眼和校長一伙人來訪。鄧大鳥把數(shù)瓶藥丸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

我開口即問：“何物？”

“兄弟，這‘壓驚丸也?！薄岸纠芍小贝鸬?。

“世間還、還有‘壓驚丸？”

“有呀，什么都有！”

“呵，誰服用呢？不、不會是我服用吧?！蔽野胧求@詫半是困惑。臉上表情都是我裝出來的。

我早已準(zhǔn)備好了多種“表情包”。

老巴眼說：“眾多街坊覺得你被誤送那個醫(yī)院，一定受了不少驚嚇，服用‘壓驚丸，即可一掃抑郁，煩惱盡除。”

鄧小鳥補(bǔ)充道：“如此，又能讓你笑口常開！”

“還能長命百歲，一世無憂！”校長拖了一下腔調(diào)。

我很開心，抱起一瓶藥，便要扭開蓋子，準(zhǔn)備服用藥丸。眾人一見，頓時失色，都說：“待我們離去后，你再服用吧?！?/p>

——該是怕現(xiàn)場有點慘不忍睹，或心虛所致。

我嘴上卻是問道：“為何？”

鄧大鳥忙把“毒郎中”往前一推：“你答，你權(quán)威！”

“這——”“毒郎中”遲疑片刻，才解釋道，“‘壓驚丸理應(yīng)在清靜之時服用，如此效果倍增?！?/p>

我抱拳道謝。

他們匆匆揀腳即走，好像都想遠(yuǎn)離我這已屬是非之地的屋子，溜之便可大吉。我端來一杯水，服下了第一顆怪味濃濃的藥丸。這時，手機(jī)響了一聲。我的微信中收到了新消息。打開一看，鄧大鳥發(fā)來的，稱：“切記，勿服。”鄧大鳥該是認(rèn)定天下唯有他一番“好心”。緊接著，手機(jī)的提示又響一聲，再響一聲。一看，都是一些“溫馨提示”。

于是，我又爽爽地吞下了一丸。

時隔多月，街坊們紛紛用詫異的眼神看我。這時候，我將“壓驚丸”服用了一小半。我不僅沒把自己吃成一個“啞巴”，反而一掃往常的猥瑣，完全換上了一副神采奕奕的狀態(tài)。我還暗暗發(fā)笑。他們無一人知道，三十六味“毒物”早已被他們背地里一一換成了“補(bǔ)藥”，所熬之物可堪稱“三十六味大補(bǔ)丸”。

呵呵，那“秘方”就在我手上。我將藥物一一登記于一張紙上。嘖，我害怕死無對證。

太陽偏西時，俏姐在街上遇見我，破天荒地：“嗯，你做了美容術(shù)吧?！?/p>

“咋的？”

“帥！”

“我才不信吶。除非，你親我一下?！?/p>

人精神一抖擻，我嘴巴也更滑潤了。

俏姐一把扯上我跑進(jìn)小巷里。突然間，我要懷疑自己的人生了。就在這時，俏姐“叭”地親了我臉頰一下。我捂捂臉，似乎有了一點羞澀。而且，我也有點后悔。我嘴巴說話那么靈驗，嘖，怎么剛才不說親我十下八下呢？

俏姐說：“一個女人夸你帥，你也會夸對方怎么樣吧？”

“俏姐，你最漂亮！”

“我漂亮？”

“啊，沒一個女人能有你這般漂亮！”

“真、真的？”

“我說話算話，從不說假話。你真漂亮，無與倫比！”

一聽，俏姐尖叫起來。她幾乎覺得我嘴巴這么一說，立刻有了一種“蓋棺定論”的作用。我明白了，俏姐需要我嘴巴上說一句什么話。陡地，我背誦出《笠翁對韻》中的幾句話：“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俏姐又驚又喜叫道：“天呀，你嘴巴說一句話，真不是像我們說一句話那么簡單。原來你說話靈驗，還是念了一通口訣呀？！”

也許，俏姐一時圖個高興吧?；蛘撸谒嗪媚抢锸芰艘稽c委屈。比如，她相好又有了相好的。女人大多感性，尤其美女。而且，美女的男人都不是守規(guī)矩的東西。嫖客，盡是一些養(yǎng)有美女的人。好像有一個警察哥們這般說過。

扯遠(yuǎn)了。

過了幾個月，俏姐參加小城首屆“七仙女杯”模特大賽。她是所有參賽選手中的“大姐大”。據(jù)傳，她只要早一天溜到這個世界上，就會因為超齡失去參賽資格。誰也沒有料到，最后戴上“七仙女”金冠的就是這一個差點連名都報不了的俏姐。面對直播鏡頭時，她熱淚盈眶地說：“我、我太幸運(yùn)了。這幸運(yùn)就是一位最帥最帥的帥哥帶給我的。他最看好我。他贊我最漂亮。他有一張非常非常靈驗的‘金嘴！”

俏姐當(dāng)然是說我。

我的“臭嘴”也被改稱“金嘴”！

“哎喲，俏姐當(dāng)上‘金冠模特了？！”我哪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呢？不過，我下意識摸了摸臉。這被我摸的地方曾經(jīng)讓俏姐親過一口。當(dāng)我相信俏姐戴上模特“金冠”的事發(fā)生了，便抽身沖進(jìn)洗盥間，認(rèn)認(rèn)真真洗了一把臉，還用了一點洗臉液。我相信，我的臉被我洗干凈了。而且，我臉上還留有洗臉液中的牛奶味。香噴噴！我?guī)缀跻庾R到，俏姐一定會迅速出現(xiàn)在我眼前。她一定會熱吻我的臉。滿嘴的口紅一定會讓她的唇印鮮艷地留在我臉上。

不過，俏姐并沒有來見我了。

來見的是羅大膽。

他見面跟我說道：“我要當(dāng)總裁！”

“你、你總裁？你近來又吃過不少野味吧。”我問。

“什么意思？”

“當(dāng)然，老鼠和金錢豹應(yīng)該同屬野味范疇?！?/p>

羅大膽怔了怔。哪怕他猜不到我怎么會如此說話，但他仍是點了點頭。小屁孩都知道這屁點小知識。

“我能確定一點，你近期吃的野味應(yīng)該是豹。以前，你吃的盡是些老鼠。你還偏愛吃動物膽。吃什么，補(bǔ)什么。吃鼠膽，補(bǔ)人膽，結(jié)果把人膽吃成了鼠膽。要不然，你怎么會一直膽小如鼠呢？這次該是有能人幫忙，讓你吃上了豹膽吧?？纯?，你羅大膽都有了如此大膽的虎豹心愿！”

羅大膽撲哧一笑：“大師，您涮我了?！?/p>

“大師？”

“嗯。”

“我大師——”

羅大膽點點頭，無比嚴(yán)肅地：“您用‘金嘴成就了一個俏姐。如今，她身價堪比三頭大熊貓。難道您還稱不上‘大師嗎？聽說俏姐剛從領(lǐng)獎臺走下來，大氣還沒喘出一口，就被一位大總裁帶走了?！?/p>

俏姐因為這個原因沒來見我？！我吁了一口氣，便怔怔問道：“羅大膽，你想得到我的幫助，讓你當(dāng)上公司總裁？”羅大膽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我不由感慨說：“嘖嘖，你怎么沒個念頭，讓我把你送到另一個星球上去做球長呢？”

“我知道，飯要一口一口吃。”

“還算清醒！”

“眼前，公司有一個科長離職。”

我頓時輕松幾分說：“剛才你嚇我一大跳。我真以為你想明天早上起床就當(dāng)總裁了。這就OK了嘛。先當(dāng)個科長。然后，一步一步登高。有朝一日，你可以出一本回憶錄，書名就叫《從科長到總裁》。一定會是一本暢銷書。這年頭，這種書好賣！答應(yīng)我吧，到時候我?guī)湍銛?shù)錢去。”

羅大膽卻沮喪地說：“恐怕連這個科長位子我也難拿到手。因為我面對著三個強(qiáng)有力的競爭對手！”

“原來你想——”

“對對對，我要請大師您把這三個人一一干掉！”

“啊，我不就成了殺人犯？”

“不不不，羅某并非讓大師您親自去殺人。嗯，我就是想拜請大師動一動您的‘金嘴，讓他們別擋我的道就好啦?！?/p>

“我當(dāng)交警了？”我一笑。不過，我饒有興趣問道，“怎么才能讓他們不擋到你前進(jìn)的道路上呢？”

“大師，我是來求您幫忙的?！?/p>

“哦。人家說我是‘臭嘴，或者‘金嘴，怎么都是圖有虛名。我說話不過腦罷了。哪怕說中了一點什么，也是瞎撞了一次。瞎貓碰到死老鼠！我就是一只瞎貓，一不小心碰到死老鼠！”我?guī)缀跤X得這次很難幫上羅大膽的忙，干脆做賤自己算了。誤人大事，終是罪過。

“大師您太謙虛了。您天生長了一張‘金嘴，張口即可靈驗。我都不上廟里燒香拜菩薩，也沒求助江湖異士。我認(rèn)定一點，唯有大師能神助于我。”

“你誠心誠意找我，想來一個‘私人訂制吧?！?/p>

“沒錯沒錯。大師您理解了，我美好的愿望便成功了三分之二?！?/p>

“說吧。怎么玩呢？”我突然感到這事有點刺激。

羅大膽大喜。他說：“那個叫大陳的，當(dāng)會計，一定做過假賬，從中撈有不少油水。要不然這狗娘養(yǎng)的怎么娶了三個老婆？還一個比一個年輕，一個比一個漂亮。大師，請您讓他東窗事發(fā)，讓總裁立刻把他開了。最好坐牢！”

“這是一個。第二個人物呢？”

“女的，姓李，昵稱叫‘木子李，懷孕了，大師讓她請假保胎算了。平時，她對我還算不錯。嗯，她那雙奶又挺又大。一只頂人家兩三只！您別讓她流產(chǎn)。”

“第三個角色又是誰？”

“陳來飛。他平時最愛打籃球。大師可以讓他在籃球場上——”

“摔一跤嗎？”

“他最能威脅我。他一直又是老板紅人。大師最好直接讓他猝死在球場上吧?！?/p>

我瞠目結(jié)舌。驀然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刻被羅大膽逼到了死角。我擔(dān)心自己一世“英名”也要?dú)в谝坏?。唉，都怪我剛才不小心調(diào)侃了他一番，結(jié)果誘出了他無限想像。

羅大膽見我一時不答話，便說：“大師，您‘金嘴動一動，我錦繡前程，您榮華富貴。大師，今日我可立下誓言。對對對，我說話不靈驗。我馬上立下字據(jù)。”

“這——”

就在這時，羅大膽的手機(jī)響了。《英雄交響曲》的曲子。激昂。讓人熱血沸騰。

羅大膽一看手機(jī)號碼，立刻接聽。但沒聽上幾句，他臉上一副“西地那芬”般的神色就不見了，一雙光芒萬丈的眼睛也陡地變成了“死魚眼”。

“黃了吧?！蔽异龁柕?。

羅大膽望著我，喃喃地：“大師就是大師?？磥砟缫蚜系剑耸峦耆珱]戲，便一直不肯松口發(fā)聲?！?/p>

“電話里說的就是這事？”

“人事部一個兄弟打電話來了，說總裁已經(jīng)敲定陳來飛擔(dān)任科長?！?/p>

“怪我——”我突然自責(zé)。

羅大膽搖搖頭說：“不怪你。怪我。我找大師太遲了。我來見大師的路上，總裁就把他的決定告知了人事部。怪我！”

我只得寬慰他說：“依我看來，總裁應(yīng)該會把這個位子傳于他后人?！?/p>

“我知道。”

“你們總裁沒生個兒子嗎？”

羅大膽說：“有一個兒子。一個獨(dú)子。但這兒子大腦小腦發(fā)育都不夠正常，聽說大腦偏小，小腦偏大，差不多就是一個廢人。”

“原來如此！”我唏噓。

“大師，請您指一條路子，我怎么才能當(dāng)上總裁？”

“你吶，如能轉(zhuǎn)世成為一個女身，嫁與他兒子，即可實現(xiàn)這個宏偉愿望！”

我這般說話，無非想帶給羅大膽一點不冷不熱的幽默，讓他輕松一點。哪怕他聽了我的這幾句話，能把嘴角自嘲般地一努，也算一種解脫。

羅大膽卻是怔了怔。他“撲通”一聲，跪到我跟前。我嚇了一跳。他一邊磕頭，一邊叫道：“謝謝無所不能的大師，您的‘金嘴一開，便讓我將大功告成，一步登天！”

這一刻，我徹底被他舉止和言語弄懵了。

我問道：“羅大膽，你何意——”

“謝謝您成全了我！”

“你、你是女子——”我?guī)缀醪桓也聹y。在洗手間里，羅大膽扯出那根管子跟我肩并肩撒出過好幾回痛快的尿。不會是他接了一根軟管吧。

“是的，我是女子。”

“??？”

“大師說我是女子，我就是一個女子。請大師放心，我下周便去上海。不，我直接飛到香港去?！?/p>

“干嘛？”

“做變性手術(shù)！”

我忽地張大嘴巴，卻說不出話了。羅大膽爆出了一個真夠大膽的想法。他要通過做變性手術(shù)，成為一個女子，嫁入豪門，然后讓他（她）成為一個女總裁。超乎想像！

果真，羅大膽很快飛到了香港。

臨行前，他跟老婆辦完了離婚手續(xù)，還有他立志考北大的兒子，也判給了女方。他答應(yīng)一旦成為總裁，每年給這一對母子一百萬塊錢。我猜想，如果不是這個承諾，女方簽字也沒那么爽快。

我也感到一股興奮。甚至，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一雙眼望向南方，似乎看到了一位女總裁向我盈盈走來。

女總裁真的來了。

這天早上，下過一場大雨?？諝馇逍?。我正要出門去遛街，接到羅大膽從香港打來的電話。他興奮地說：“大師，變性手術(shù)非常成功。我參照‘中國第一模的款式做成了新軀體。唯一沒更改的就是我的欲望。跟我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跟我說，小姐，你是一個仙女級的女孩！咯咯咯……”

變性手術(shù)一做，連他平時哈哈笑聲也換成了一種咯咯咯的聲調(diào)。真神！我向他表示十二萬分熱烈的祝賀。我突然想到一句話：不怕做不到，就恐想不到。

有人敲門。

我掛掉手機(jī)，開門一看，卻是一位陌生男子。

“有事？”我問。

陌生男子說：“我們女總裁來探望大師您了?！?/p>

女總裁？！我一怔。

就在這時，俏姐走進(jìn)屋子。我頓時傻了眼。那陌生男子規(guī)規(guī)矩矩站到門外，幾乎當(dāng)了門衛(wèi)。

俏姐微笑地：“大師好！”

“你、你當(dāng)總裁了？”

俏姐也不講客氣，直接坐到椅子上。她眼睛掃了掃整個屋子，才不急不趕地說：“一切搭幫大師您呀。您‘金嘴一開，便讓我一夜之間成為名模。我剛戴上‘金冠，首席贊助商的公司總裁就把我?guī)ё吡?。他許諾，只要我嫁給他兒子，便把總裁之位傳給我?？纯?，我所有富貴都是大師‘金嘴賜給我的。我當(dāng)上總裁后，第一個探訪的人便是大師您呀?！?/p>

我終于明白了，俏姐戴上“金冠”的那天，就被羅大膽的老板，即他的總裁帶走了。或許總裁贊助搞一場聲勢浩大的名模大賽，就是想跟他的兒子找一個媳婦，跟自己找一個接班人。我暗暗一吁。羅大膽開竅已是慢了一步。不過，看到俏姐當(dāng)上總裁后，還能前來探望我，我又多了幾分感動。

俏姐拿出十萬大鈔擺在桌子上。

我瞪大眼說：“俏姐……總裁，您的心意也太大了。我投生這世上，還沒見這么多、多錢。”

俏姐說：“我俏姐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當(dāng)然，也請大師您答應(yīng)我一件事?！?/p>

“請說?！?/p>

“請大師跟任何人都不要說，我那一天親過你一口。”

我的眼睛又是一瞪。

“望大師多多理解。我現(xiàn)在是一個身份顯赫的人，必須做一個秀外慧中的標(biāo)配女子。您得把這事爛到肚子里，然后找一個偏遠(yuǎn)點的茅坑把它排泄掉。大師，好不好呀？”

原來，她的來意為了這事！我看了看桌子上的錢，便抬手把它推向俏姐，說：“我答應(yīng)。但錢你得收回去。拿這么多錢，我怕手抽筋！”

俏姐媚眼一露說：“大師呀，您不收下這錢，讓我怎么信您的話呢？”

半個月后，我去了一趟精神病醫(yī)院。

羅大膽從香港回來沒幾天，就被家人送到了這里。院長見我來了，很是客氣。聽我提到羅大膽這人，他便跟我說：“這個患者有點個性?！?/p>

“呵，還有個性？”

“他一天到晚都說，我種菜！我種菜！怎么沒種菜，他就會瘋了？嗯，他并不像一個城外的失地菜農(nóng)呀?！?/p>

我說：“錯了。他是說，我總裁！我總裁！”

“啊，他、他想當(dāng)總裁？到了這里，別說當(dāng)總裁，連種菜都不行了?！?/p>

果真，見到羅大膽時，他不停地跟我說：“我總裁！我總裁！我總裁……”

院長當(dāng)即斥責(zé)道：“你怎么不去做總統(tǒng)？”見我一雙眼睛望著他時，他又忙不迭地，“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

我問：“能治得好他嗎？”

“您說！您說！您說一句話……”

我沒答話。在精神病醫(yī)院里，我這張“金嘴”還能說什么話呢？

離開醫(yī)院時，我仍是說了一句話。院長送我出門。他說：“盼您‘金嘴保佑我平安?！?/p>

我溜了院長一眼，說：“你太胖了。再減點肥，就沒事了。”

“明白！明白！明白……”院長非常開心地答道，笑了。在精神病醫(yī)院里，恐怕只有這位院長能笑出來吧。

哪怕我回到家里，也笑不出聲。

我剛進(jìn)門，法院便來人了。他們給我遞了一張傳票，說是羅大膽的家人上法院起訴我，說我這張“臭嘴”毀掉了羅大膽一生，要進(jìn)行民事賠償，將以總裁級別核定賠償金額……

晚上，我不得不找到“毒郎中”，讓他把“啞藥”的秘方交給我。我發(fā)現(xiàn)，面對這場包輸不贏、九輩子家產(chǎn)都要傾蕩而光的官司，我說不出一句話來恐怕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岸纠芍小毙逼鹧劭戳丝次遥f：“行。但你要先把‘三十六味大補(bǔ)丸的秘方傳授給我。這叫各取所需，相得益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