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凝(黑龍江)
鄉(xiāng)村攆著城市的背影,蹩腳地抄襲,卻只蜻蜓點水照抄了點皮毛。
像荒地上忽然冒出的幾朵小花,幾座磚瓦結構建筑擠扁了原來的土坯房,自慚形穢的土坯茅草屋,像一聲頹廢的嘆息隨著落葉一起凋零。
再回鄉(xiāng)村,昔日因詩歌而崇拜我的二歪,見了我也不再熱情。
一只拴在木樁上不再村東、村西顛兒顛兒竄門的狗兒,沖我吠叫了一聲,就代答不理地縮回了頭,村中再聽不見老黃牛的哞聲。
一輛突突開過的小四輪,以鄉(xiāng)村現代的速度與冷漠,粗野地揚了我一身塵土。
小村變了,變得我不敢認它,它也不敢認我。就像一個涂脂抹粉嗲聲嗲氣,被城市熏陶了一回的打工妹穿著高跟鞋,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四嬸吱嘎地推開了古老韻律的家門,蓋座磚房一直是戳在四嬸心底的一個夢。四嬸省吃儉用一分一文地攢著,攢著夢里磚房的高度。
四嬸頭頂上的白霜,比去年更凝重了。四嬸的臉比土坯房斑駁的墻還難看,除了褶皺還有滄桑。
四嬸的大兒子打工去了,小老疙瘩去年也隨哥哥去了深圳,四嬸的枝頭空了。
面對四嬸,就像面對日益矮下去的土坯房,我想流淚??晌疫€是挺住了,四嬸的心里壓著一座磚房還有,沉重的牽掛都挺住了,我還有什么理由挺不住。
寫下這個題目,老黃牛就開始在我的心里反芻。它反復咀嚼的是草也是往事。
老黃牛拉的犁很沉重,可要求并不高,一把青草就讓它感恩得不肯輕易咽下。
拉著鄉(xiāng)村不緊不慢的日子,完成了使命的老黃牛,如今已被訂在了歷史的某一章節(jié)中變薄,牛皮連同昔日厚重的背影被掛在了,墻上當裝飾畫或封底。
一道無形的鞭影,在我的靈魂中高高舉起——疼。
父親把一塊牛肉夾在我的碗里,漫不經心地說:吃吧,吃吧。
吃草的牛能反復咀嚼,吃肉的我們往往十分輕松。
被淘汰了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不知哪一天,我也成了老黃牛。
二歪不再是流著鼻涕的愣頭青了,二歪蓋了二層小洋樓,二層的小洋樓是小村仰望的高度。二歪一夜間暴富了。
以前村長村西一跺腳村東跟著亂顫,現在二歪一跺腳整個小村都跟著亂顫。
二歪那個幸福啊,甩了結發(fā)的妻子如甩鼻涕,娶回了個如花骨朵般的姑娘,像小愛妃似的寵著。
二歪讓村里的人羨慕與嫉妒得眼藍,村里人不學雷鋒,而是學二歪。
我回家鄉(xiāng)的時候見到了二歪,二歪把臉仰到了天上,還不及陌生的狗對我熱情,二歪和我從小是光腚娃娃,二歪一跺腳,我的心也忽悠忽悠地跟著顫。
我逃也似地離開小村時正是黃昏,二歪正趾高氣揚地站在樓頂上,我真怕二歪一伸手就把夕陽也摘下來當鑼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