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蘭亭集序》寫作技法
乘文學之舟,跨越時空,今古之思,亦能映照激蕩。《蘭亭集序》就是這樣一篇述說人生哲理的經(jīng)典之作,令人涵泳感嘆,掩卷沉思。下面筆者將就其中值得學習的寫作技巧略談一二。
一、構思精妙,主旨深刻
文章從一次春日里的歡樂聚會起筆。大抵每個春日里眾多賢士都會如此,賞郁郁春色,沐和煦春光,自然身心愉悅。更不必說大家擇一處依山傍水之地而聚,一邊喝酒一邊作詩,更添雅趣,確實“樂”不可言。
作者簡約而直接地敘述了蘭亭盛會的情景。無論是描寫山水,還是描畫樹木,作者都用極簡省的筆墨進行了恰當描述,惜墨如金,簡約至極。
盛會是在暮春之初的江南舉行,而此時美麗江南該有多少鮮花吐芳爭艷,可謂“姹紫嫣紅開遍”,需要詳細去描寫,而作者卻只簡單地寫了山、水、林、竹、天、風。即使是寫竹子,也只寫它的修長而不寫它的翠綠;寫水,也只寫它的清澈而不寫它的碧綠。文中,作者用簡練的筆調(diào)極力創(chuàng)設了一種素雅的格調(diào):崇山峻嶺,氣勢高峻;茂林修竹,幽深靜謐;清澈溪流,潔凈明朗;流水急湍,飛花濺玉。這些景物清純亮麗,晶瑩明朗,生機盎然,字里行間流露出詩人流連山水的愜意。
然而歡樂并非全部。宴會如此熱鬧喧嘩,作者由此遐思人生,這些欣喜之遇,快然自得,不過曇花一現(xiàn),終將逝去,成為陳跡。蘭亭盛會本是良辰美景、賞心悅目的樂事,作者內(nèi)心的喜悅之情卻沒有過分流露,心中的興奮之情也沒有輕易表露,只簡單地抒寫飲酒賦詩,暢敘幽情,陶醉于自然之美的舒爽優(yōu)雅。即使在結尾處,作者也只是用“信可樂也”四字簡潔地總結,呈現(xiàn)出其筆勢的從容與沉穩(wěn),以及清麗淡雅的格調(diào)。
如此,本文借一次閑暇游玩的樂事,觸及深刻的人生悲喜交織的本質(zhì)。將衰老與死亡,人生的得到與失去,一一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這是由歡“樂”之贊轉為哀“痛”之嘆,由敘事更進一層,翻出感嘆抒懷。
隨之,第三段更進一步,以“虛誕”“妄作”之說委婉批判當時士大夫的消極情緒,于悲嘆中作序文記下勝事,使其流傳后世,暗含對人生的熱愛與眷戀。后之覽者,將作何感悟,感嘆失去之悲,抑或珍惜擁有之樂,文末并未點明,留下思考的余地。文章由眼前相聚推想離散之痛,由生離到死別,探索人生哲理,主旨深刻悠遠。
開頭以寫景敘事為下文抒情議論張本,并逐層深入,凸顯主旨。經(jīng)由生活瑣事,發(fā)掘其深遠意蘊,先描繪生活場景,再書寫細膩情緒,論及人生哲思。這思路看似質(zhì)樸,卻是永恒的技巧。
二、文字洗練,表意鮮活
文字的魔力在于每一個字、詞都意蘊獨特,每一種字、詞的排列組合都風味各異。本文描繪淡雅不失鮮活,敘述宛轉且流暢,抒情勝在不著痕跡地切中人心?!短m亭集序》集合敘事、描寫、抒情、議論多種表達方式,文字的使用自然有致,是精心煉字之佳作。
作為一篇書序,文章顯得十分短小,僅有325個字,但全文運用的表現(xiàn)手法卻多樣,它融寫景、敘事、抒情、議論于一爐,環(huán)環(huán)相扣,波瀾迭起,情趣無限。
文章第一段先從蘭亭集會寫起。作者首先用簡潔的文字記敘了集會的時間、地點、緣由和與會人物,接著用抒情的筆調(diào)描繪了清雅優(yōu)美的山、水、林、竹等自然景物,然后用這些自然風光引出與會者飲酒取樂、臨流賦詩的雅興,自然地轉入敘寫文人聚會的雅事,敘寫與會者“一觴一詠”“游目騁懷”的種種歡樂情景。作者在段末則以“樂”字作結,表達了與會者沉浸在美好的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中得到審美愉悅而暫時忘卻煩惱的情趣。
文章第二、三段則緊承第一段的“仰觀”“俯察”抒寫感懷,生發(fā)議論,由歡聚想到離散,再想到人生,深刻地闡發(fā)了生命短暫,歡樂有盡的感慨。最后作者又敘述了作序之意,強調(diào)了“生”與“死”的問題,強調(diào)了古今同慨。
作者巧妙地將寫景、敘事、抒情、議論有機地融合起來,使文章跌宕起伏,真切自然,極有情致,內(nèi)容充實,充滿無限的情趣。
對于樂景,文中并無贅述,寥寥幾筆,此中畫面便一目了然。以“茂”飾“林”,以“修”繪“竹”,精準勾勒出一番山林勝景,可見只字之功。春日連綿的山嶺之中,樹林茂密,盡顯繁盛;竹枝修長,一派生機。至于“清流急湍”“天朗氣清”等句,既工整又極為凝練;再如置身美景中,享歡宴雅趣,文中以暢敘之“暢”來描述情緒,陶醉美景,盡享歡愉,暢快之情,溢于文中。自是“極盡”歡“娛”,倍感人生之“樂”!
文字的運用越簡潔,留下的印象便越鮮明,可品味的空間便越豐富。且就全文而言,如此安排,一部分簡約,自然留有余地,利于中心內(nèi)容得以濃墨書寫,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綜觀全篇,短短三百多字,清逸雋秀,意蘊豐富,情感多變,手法多樣,在出色的藝術表達中蘊含著對生死的哲理思辨以及對生命的深刻思考,文質(zhì)兼美,余味悠長,千古流芳。
品讀古文經(jīng)典,我們在理解領會文意之余,還應洞察其寫作技法,借鑒一二,從而激發(fā)閱讀更深層的意義。
東晉名士的生死觀
東晉的名士追求氣節(jié),抵抗官場,選擇歸隱。他們“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大多舉止風流,神情瀟灑,酷愛山水,性情真率,不滯于物。
而從時代背景來看,從魏晉到南北朝,社會經(jīng)歷紛亂的政治斗爭,不斷更替的朝代變革,統(tǒng)治階級互相傾軋,以致士大夫們不滿,轉而追求清靜自由的生活方式。名士們身不由己卷入到歷史漩渦中,命運漂浮不定,于是在擔憂和恐懼中尋求精神慰藉與人生出路,玄學盛行。他們對現(xiàn)實不太關心,更追求精神的自由與個性。他們將才智傾注于談辯,而摒棄世務;用老莊思想解釋儒家經(jīng)義,專談抽象玄理,從漢末清談到魏晉玄談,談論內(nèi)容隨時代發(fā)展而變化。
文中提及的“一死生”源自莊子學說,《齊物論》中提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意思是剛剛產(chǎn)生即是死亡,剛剛死亡隨即便是復生。東晉的名士們將之解讀為“生與死等同”,于是不如隨波逐流,任性而為。表現(xiàn)為“務清談,鮮實效”,務虛棄實。因無謂而無為,思想消極,是虛無主義的表現(xiàn)。
自古生離死別總令人感傷,多有“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之“憂”,亦有“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之嘆。但可貴的是人們認清自然法則后對生活、對人生依然熱愛。生老病死無法抗拒,美好終歸消逝,團圓必將離散,所以對那些生命中的美好才要加倍珍惜與追求。
王羲之處于玄談之風盛行的東晉,敢于對虛無主義提出不同看法,于人生傷感無奈中認真探索與思考。這種超脫世俗的精神無疑具有積極的時代意義。
王羲之性情灑脫,為人豪放,留有“東床快婿”一段佳話。他志存高遠,苦練書法,精通各種字體,自成一家。后人評其字“飄若浮云,驚若蛟龍”,書法技藝爐火純青,筆鋒力度能入木三分,影響后世。王羲之正是以執(zhí)著的追求,彰顯了其生命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