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書林
水月村的村長還小的時候,當然他還不是村長。他的父親是水月村鄉(xiāng)劇團的一位演員。他演過荊州花鼓戲《王瞎子鬧店》里的一個“花旦”角色——小幺姑,演戲嘛,演了也就演了??伤呗返纳駪B(tài),說話的聲音的確像個女孩子,因此,水月村的人,干脆把他叫成了小幺姑。到他的年歲有些大了的時候,村里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又順理成章地改口把他叫成了幺姑大叔。
改革開放后,農(nóng)村的紅白喜事也像地里的莊稼——產(chǎn)量陡增。不管是這家生孩子,還是那家死人,不管是兒子去當兵還是孫子上大學,不管是兒子結(jié)婚還是姑娘出嫁……都興整個酒宴。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雖然不是親戚,但抬頭不見低頭見,都得去湊個份子,送個人情,增個人光。幺姑大叔如水月村的村民一樣,頻頻出現(xiàn)在這種“湊份子”的場合中,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這些酒宴上,隨著早些時 “除四舊”,消失了的“叫花子趕酒”,也如一種傳統(tǒng)的鄉(xiāng)風民俗,順應(yīng)時代而復蘇,在民間悄然興起。
哪家有喜事,叫花子來到華堂前,先燃放一小節(jié)鞭炮(他們往往是把一掛鞭炮,分成若干小段,所到之處,放上那么一小節(jié)),再念幾句喜詞。據(jù)說,這種喜詞有講究,多達360句。當然都是一些奉承之語。叫花子念完喜詞后,緊接著從腰包里掏出煙來,忙去尋找東家管事的支賓先生打交涉:表示他們已上門送過恭賀。叫花子的目的很明確,不外乎要“支賓先生”到時候給他們一點“喜錢”——就是放了那幾個鞭炮、說了那幾句好話的錢。原先農(nóng)村窮的時候,這種錢是以元計算的,現(xiàn)在,則是以十元為起點。對了,他給了支賓先生一支煙,支賓先生要給他兩包煙——名曰“喜煙”。接著他們會直奔廚房,拜見廚師。至于找廚師,目的只有一個,要廚師在合適的時候,給他們炒幾個菜,喝餐酒。廚師也是有規(guī)矩的,一般打發(fā)叫花子:四個菜,一個湯。這幾道菜,是酒宴上“十碗”的綜合。他們往往是吃不完,兜著走。
給叫花子吃飯的規(guī)矩:是不興用桌子,不在屋里。一般都是把兩條大板凳合并在一起,,擺在門前。飯、菜、酒,一道放在上面。酒壺不興蓋蓋子,敞開著,意喻:敞開喝。其實,就壺內(nèi)那么多——大方一點的支賓先生會多裝一些酒到里面,遇到小氣人,也許只給你小半壺。不論多少,喝完為止,是不興添加的。
幺姑大叔在湊份子的場合上,沒少見過“叫花子趕酒”。幺姑大叔并且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現(xiàn)象:現(xiàn)在農(nóng)村富裕了,做紅白喜事的東家,對趕酒的叫花子也舍得施舍了。這種施舍對幺姑大叔,產(chǎn)生了一種誘惑。他而且是每每見到,必想到那件事——如果利用花鼓戲中的道情,去給東家送“恭賀”,比“叫花子趕酒”要有檔次一些。叫花子趕酒只是說白,唱道情,是唱、是表演。間或還有簡板、道情筒的敲擊聲,比單一的叫花子“趕酒”的氣氛要濃郁得多。
幺姑大叔雖然年事已高,他家地里的活路還是他老兩口在做,但空余時間還是有一些的,遇到村里人家的紅白喜事,去湊個熱鬧,也是抽得出空來的。
幺姑大叔是演員,唱道情猶如木匠師傅“揀板上肖”,輕車熟路,不必去拜師學藝。
幺姑大叔做出了如此決定,從此,村里人家有了紅白喜事,他總是手握簡板,懷抱道情筒,不慌不忙地邁著他那有些老練了的“花旦”步,樂呵呵地到東家去唱道情送恭賀。
幺姑大叔有本事把東家的人和事結(jié)合起來,即興創(chuàng)作道情詞來唱。最多的時候,他還是唱些插科打諢的段子。這些詞兒,是村人們最喜歡聽的:
說白話,講白話,紅火太陽把雨下。孤老兒子放八卦(風箏名稱),雞公下蛋抱雞娃。
麻風細雨滿天星,開水鍋里結(jié)凌冰。正月懷胎來年生,氣死寡婦的男人。
聽到狗子說人話,看到公貓把兒下。兩個石滾打死架,青石板上種芝麻……
幺姑大叔唱這些“閑詞”時,鄉(xiāng)鄰們和者必眾。還會有人奪過他的簡板和道情,唱些其它的詞兒。幺姑大叔還不時在一邊“指點指點”。這種氣氛,讓鄉(xiāng)鄰們的喜宴活躍歡快。
幺姑大叔唱完道情后,東家也用招待“叫花子”一樣的禮節(jié)招待他,在喜堂前擺上四個菜、一壺酒讓他自斟自飲。他走時東家同樣拿出喜錢喜煙來謝他。
這時,幺叔大叔會不失時機地用答謝詞來答謝東家,與酒宴上的親朋好友道別。他仍然是一躬到底,滿臉笑靨:
多謝東家的煙和酒,
得罪滿堂的親朋和好友;
今天難免要分手,
下次相會再敘舊。
幺姑大叔唱道情,時間長了,也攢下了不少錢。他逢人總是笑臉相迎,以煙相奉。有時,鄉(xiāng)鄰們遇到手頭緊時,便來找他周濟一下,他總是有求必應(yīng)。
幺姑大叔在水月村唱道情,唱得人緣極好,口碑不錯。他的兒子,人也實成,長大成人后,村里換屆選舉時,村民們不約而同地選了他的兒子當村長。
幺姑大叔的兒子當上了水月村的村長,幺姑大叔不喜不憂,不當回事,仍然唱他的道情。
幺姑大叔的兒子當了村長,村民們有紅白喜事,都要請他坐上席,喝喜酒,并以請到村長為榮。
暑假的一天,一位村民的兒子考上了大學,請村長去喝喜酒,坐上席。
幺姑大叔不請自去地到那家唱道情、送恭賀。
幺姑大叔來到喜堂前,往門前一站,面向高堂,也不管上首坐得人是誰,雙手抱住道情簡兩頭,向屋里的賓客深深地鞠一躬。接著,就唱開了道情。得意時,還像他年輕時在舞臺上那樣,搖頭跺腳。
坐在上席的村長,覺得他父親的這種做法,很丑陋,屋里坐著的不只是他的兒子,還有他兒子領(lǐng)導下的那么多村民。這很讓他沒面子,讓他感到無地自容。一下子,村長的臉由羞恥到憤怒,紅到了脖子根。他不敢抬頭、正眼看門前唱道情的父親,他以為他父親跟那么多村民行大禮,不應(yīng)該,他以為他父親唱道情就是叫花子趕酒,太丟人。村長頓時感到酒席上的煙、酒、菜全他媽的不是味道。
幺姑大叔唱完了道情,在門前就著四個菜,從從容容、有滋有味地喝干了那壺沒蓋酒壺蓋子的酒,順手把他沒吃完的菜倒進了他隨身帶來的一個大飯盒里。
鄉(xiāng)親們見幺姑大叔又吃又帶,同他開玩笑說:“幺姑大叔好像不懂江湖,我們吃酒,都是只準肚飽,不準懷揣。哪像你又吃又帶?!?/p>
幺姑大叔笑著回答鄉(xiāng)鄰:“如果我不帶走,廚倌師傅定會疑心他做得菜味道不好。憑你們說,‘叫花子’都不愿意吃,哪有什么好東西。還有一個理由,如果我不剩下一些帶走,東家是怕別人說他小氣的,連打發(fā)‘叫花子’的東西都不充足?!?/p>
村長不知是怎么吃完那頓酒席的。
村長下席后,出門正準備走時,正好碰上東家管事的支賓先生,拿著一張20元的鈔票,四包黃鶴樓的香煙,在與他父親交涉:“這點喜煙喜錢,望幺姑大叔‘笑納’?!?/p>
幺姑大叔伸手接過錢和煙,雙手抱著道情一躬:“多謝多謝!”幺姑大叔心知肚明:自從兒子當了村長以來,鄉(xiāng)親們給他的喜錢和喜煙不僅數(shù)量加了倍,質(zhì)量也上了一個臺階。不是那些趕酒的叫花子所能享受的。
村民們見了村長,善意地開著玩笑說:“村長,你把鄉(xiāng)政府給你們村干部繳納了提留款,拿回扣的方式也帶到了我們水月村的酒席上來了——您送了人情,要父親來領(lǐng)回扣呀!”
村長聽了村民的這句玩笑話,不以為是玩笑,而是以為村民對他的譏諷,甚至是刻薄和挖苦。他感到這時受到了奇恥大辱。越想越覺得他父親在村人面前,給他丟盡了面子,心中的怒火難以按捺。
村長用鄙夷而且仇視的目光斜睨了他父親一眼,背上雙手,急忙離開了這喜堂。
兒子不用正眼看父親,幺姑大叔根本沒當一回事。他完全沒把兒子當村長看,他以為兒子和其他來喝喜酒的人一樣,不也就是一個來隨禮的鄉(xiāng)親么,沒一點特別。
晚上,村長回到家里,看到桌子上的道情筒,感到那道情的神情同他父親一樣孤傲,簡直是在傲視他。
幺姑大叔端著那碗煮得熱氣騰騰的雜燴湯,從廚房里出來,走進堂屋,準備吃晚飯。這碗雜燴湯,是幺姑大叔在酒席宴上帶回來的那些菜肴烹煮的。
村長看到那碗冒熱氣的雜燴湯,氣不打一處來,他沖著幺姑大叔吼道,您以后別在村里唱道情了,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
幺姑大叔聽了,大吃一驚。把剛舉到嘴邊的酒杯往桌上一墩,兩眼緊緊的瞪著兒子,好一會才問:“面子?你知道你的面子是從哪來的嗎?你的面子就是我唱道情唱來的。我唱道情有情于鄉(xiāng)鄰們,鄉(xiāng)親們才選你當村長的。你以為我唱道情丟了你的面子,是那種下九流的人?我告訴你,我是民間藝人?!?/p>
村長說:“不管您是民間藝人,還是叫花子,我好歹是在當村長,有丟我面子的事,就不要做了。”
幺姑大叔聽了兒子的話,說:“好,好、好!你真要說我丟了你的面子,我以后不唱道情了??晌乙惶煲獌砂鼰?、兩斤酒的錢你得給我。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我還有我的面子,也不會管你面不面子。”
村長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答應(yīng)了幺姑大叔的條件:“都依你的,只要你不再唱道情?!?/p>
幺姑大叔拿著村長給他的錢,不再唱道情了,在家里買煙、打酒對付一日三餐。
幺姑大叔知道,他兒子當村長,一年的工資只不過是一張白紙。當村長的人,一年到頭上上下下地跑,少不了要錢;那些上面的領(lǐng)導還得罪不起,三不之一還要請他們喝酒。孫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讀高中,要不了兩年就要上大學,更要錢。他區(qū)區(qū)一個“狗腿子”村倌,又有多大的能耐。就如外面說的,上交提留款時拿些回扣,有時候占點村里的“便宜”,又能有幾多呢。平時湯里來,也水里去了。
幺姑大叔除了唱道情之外,沒有其他賺錢的本領(lǐng)。要給孫子攢錢,沒有門路。只有省吃儉用,只有節(jié)衣縮食。幺姑大叔有了這種想法,再去店里打酒,就只打半壺,然后回家,悄悄地兌進半壺涼開水;又把原先抽的兩元一包的芙蓉香煙,改為一塊二一包的君健煙。為了不讓兒子和外人發(fā)現(xiàn)他這個變化,幺姑大叔把君健煙買回來后,立馬拆開包裝,裝進芙蓉煙盒里。在別人眼里,幺姑大叔抽的還是芙蓉煙。
幺姑大叔這么拮據(jù)地過著日子,把那煙酒省出來的錢,一塊一塊地攢著。又過了兩年,村長家的積蓄被兒子讀高中花得差不多了。接著兒子又考上了大學,村長不得不借債。早先,給幺姑大叔承諾的煙酒錢,兌現(xiàn)也不是那么及時、按數(shù)了。
幺姑大叔也不計較,自己的兒子,錢要留著辦正事。
村長的兒子上了大學后,他父親幺姑大叔在家中閑出了重疾。
兒子讀書,父親看病,村長的債臺筑高了。眼看父親行將就木,拿什么把父親送上山呢?村長在家里發(fā)愁。這才感到他真正地要在村民們的面前丟面子了。村長悔恨交加地想:要是當時不阻止父親唱道情,他現(xiàn)在肯定不致于窮成這樣。他好懊悔。
幺姑大叔在回光返照的時候,把還在當村長的兒子叫到床邊,有些吃力地從床鋪草里邊掏出他從煙、酒中積攢起來、一直沒肯拿出來的5000元錢,接著又拿出來那只道情、一本道情詞譜《見人說》來,他像交給兒子遺產(chǎn)那樣,鄭重地對當村長的兒子說,我最后給你一次面子。讓你拿這錢把我揾下土。希望你也給我留點面子,接下這幾樣東西。你上了年紀,不當村長了,就拿它為自己掙面子。
當村長的兒子接過父親的錢幣和遺物,泣不成聲。
村民們都來給幺姑大叔送行。在村長家幺姑大叔的喪事前,他們拿起幺姑大叔的道情和簡板,翻著幺姑大叔撰寫的那本《見人說》,熱熱鬧鬧地唱著道情,為他送行。
無論是村長還是村民,他們都覺得很有面子……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復壟黃。
水月村的閔龍夫妻倆天未亮,就著滿天的星星吃了早飯,忙下地割麥子。
麥子要趁早上露氣未干,還沒被太陽烤焦時收割。麥子若被太陽蒸干了水分,再來收割,不僅麥穗容易折斷,而且麥粒也容易脫落。
閔龍的麥地與村長的麥地挨著,就像兩只眼睛隔著一道鼻梁那樣隔著一條田埂。他們來到麥田邊,看到村長套種著西瓜的麥地,西瓜藤蔓高昂著頭,虬須已快觸到了麥壟邊的麥桿上了。它們虎視眈眈地盯著眼前的那些麥子,打算往麥林里躥。
要是再過一、二天,西瓜藤蔓躥進麥林后,西瓜的藤蔓與麥子纏繞的如熱戀中的男孩女孩,再去割麥子,要分開它們,不說兩敗俱傷,西瓜藤蔓是會受到損失的。這麥子必須立即割掉。
閔龍未過門的媳婦懷上了毛毛,兒子要結(jié)婚,但沒到結(jié)婚的年齡。要找村長出面到派出所幫忙改一下年齡,要村長出介紹信,兒子才能拿結(jié)婚證,兩口子一合計,決定粗工掉細工——先幫村長把這3畝田的麥子割掉,日后好跟村長開口。再說,割完村長的麥子,再去割自己的麥子,也遲不了多長時間。
沒一會工夫,田山夫妻也來割麥子,他們要從閔龍和村長之間的田埂上穿過。田山看到閔龍夫妻在村長的地里割麥子,以為他們弄錯了田塊。指著閔龍的田,疑惑的問:“好像這邊是你們的麥地呀?!?/p>
閔龍尷尬地一笑,把自己有求于村長的事說給田山聽了。
田山聽后,想到他兩個兒子,還差一個宅基地,也有求于村長。何不趁這個機會幫上一把,日后也好開口。平時不燒香,急時抱佛腳,哪好意思!
這兩對夫妻都是干莊稼活的里手。他們達成默契后,往握鐮刀的手心里啐上一口唾沫,接著,握著鐮刀把的手腕一扭一扭一扭的,那鐮刀把便在他們松而不散的拳中旋轉(zhuǎn)起來。就那么幾下,剛才啐在手心里的唾沫,便均勻地粘附在手掌和鐮刀把上了。他們攥緊鐮刀,張開兩腿,似馬步;彎下腰,如箭弓。擺開收割的架式。他們手中的鐮刀,伸進麥林里,將一小片麥子集攏,同時,左手虎口張開朝下,胳膊肘向外一反挽,剛才鐮刀集攏的那一綹麥稈,自然、如數(shù)地抓在了手中。說時遲,那時快,握住鐮刀的右手似順手牽羊,帶著旋轉(zhuǎn)的動作往回收,左手中的麥秸稈“沙沙”的響過之后,一小片麥子便被攔腰斬斷。這時,右手的鐮刀又伸了出去,鉤住左手麥秸稈的下部,接著左手漸漸放松,用指頭把松開的那綹麥秸稈把往左帶動,右手的鐮刀同時向右一勾搭,那把麥子就均勻整齊的鋪在了身后的麥茬上。
閔龍和田山兩對夫妻,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村長的地里割著麥子,揮汗如雨。雖然他們吃著不該吃的虧,但是心里挺舒坦。他們想得是,要是村長和他的家人知道他們兩家把地里的麥子給割了,一定會感動得不得了的——要是他們兩家向村長提出點什么要求,即使村長不同意,村長的妻子定會在旁邊提醒說:“他們給我家割過麥子呢……”
閔龍和田山快把村長家的麥子割完時,村長和他的家里人,還一點也不知道地里的麥子有人在收割。閔龍和田山暫時還不想張揚——就是中午回家吃飯,也不想讓村長家里知道這事。他們知道,這事,村長家里不久就會知道的。他們兩家商量:上午把村長家的麥子割完,下午把麥子捆好,運到村長家里,給村長家一個驚喜。
太陽還沒當頂?shù)臅r候,村長家3畝地的小麥,早被閔龍?zhí)锷絻杉覕乇M割絕。
天有不測風云。閔龍?zhí)锷礁钔甏彘L家的3畝小麥回家時,太陽還望著他們在笑呢。他們回到家,沉浸在幫了村長的一次大忙的喜悅中,吃著香甜可口的午飯時,老天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煩心事,忽然把臉沉了下來,并且有要大哭一場的樣子。沒等他們吃完飯,大雨如桶倒一般潑了下來。村長家的麥子先是被雨水淋濕,接著便“水漲船高”,全都浮在水面上,村長家的麥子,先是鋪著一地的金子,此時,它們隨波逐流,變成了一“池”覓食的鴨子。
麥收時節(jié),下了一場大雨,農(nóng)人個個感到焦慮和自危。他們沒等雨停,就往地里跑??此麄兊乩锏柠溩拥箾]倒在水里。
村長家的麥子浮在水上,下地的人都看見了。有好事者,跑到村長家里,告訴他家的麥子“放鴨子”了。
村長的老婆聽了,還有些好奇:“我們根本沒人去割麥子,怎么會有‘放鴨子的事’呢。”于是,村長的老婆催著村長,要村長陪她到地里去看個究竟。當她看著她家的麥子全部浮在水上時,村長的老婆緊接著就是憤怒,撒潑的潑婦勁上來了,便有糞便一樣臟的語言,像農(nóng)人潑大糞那樣從她的嘴里灑出來:“我知道村長這些年收糧收款時,趕你們的豬子,巴你們的糧食;計劃生育,劁了你們的女人,得罪了你們,你們就這么報復他?我告訴你們,村長也不愿意這么做,都是上面要他這么做的,你們有狠,就去找上面。除了這,再就是村長搞了你家的嫩丫頭,你們對他不滿,想方設(shè)法地陷害他……”
當村長婆娘知道了她家的麥子是閔龍?zhí)锷浇o割倒的,更是怒火萬丈。她咒閔龍、田山逞能,不得好死,要他們賠償損失。
閔龍和田山好心辦成了壞事,只得給村長老婆賠禮,應(yīng)承賠她家的麥子。
村長的老婆說:“你們的麥子沒有我的麥子長得好。”要他們增加面積賠她。
閔龍和田山不好辯解。其實他們兩家的的麥子都比村長家的長得好。并且他們兩家的麥子種得是全幅,村長家的麥地留有套種西瓜的空地,只有半幅麥子。何況村長家的麥地,由于他老婆整天只忙于打麻將,麥林中的雜草沒除,燕麥沒扯,地里一直是草荒苗的現(xiàn)象,本來產(chǎn)量就不高。閔龍、田山就是用他們的一畝地的麥子,去賠村長家的一畝地的麥子,也是吃虧的。為了讓村長老婆滿意,他們兩家決定用4畝地的麥子賠償村長。
雨過天晴,閔龍和田山各自割了自己的2畝麥子,作為賠償。請村長老婆過目驗收。
村長的老婆掐下閔農(nóng)和田山的麥子,看了一眼,口里沒說什么,心里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回頭就往她家的麥地里跑。村長的老婆把她地里被水浸泡得漲鼓鼓的麥子,剝落了一些,和閔龍?zhí)锷郊业柠溋R坏罃傇谑中睦铮斓介h農(nóng)和田山的眼皮底下,說:“你們看清楚,我家的麥粒比你們的要飽滿得多?!?/p>
閔農(nóng)和田山弄巧成拙,沒得辦法,只好跟村長的老婆說好話、賠不是。決定他們兩家再各加5分田的麥子作賠償。
村長3畝地的麥子,就這樣換了閔農(nóng)和田山兩家5畝地的麥子。其實他們兩家的麥子完全是送給村長家的——村長家的麥子,他們哪有還有心思去收回來。
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村長家3畝地的麥子,在夏日的陽光下,很快就曬干了,雖然損壞了一些,并不是顆粒不收。
村里的寧仁想生二胎,看到村長的麥子放倒在地里,經(jīng)雨后,幾天沒人管、沒人收,以為是村長公事多,顧不了地里的糧食。寧仁有心巴結(jié)村長,手里又有手扶拖拉機、脫揚機。于是,寧仁把村長的那3畝田的麥子收回去,脫掉、揚凈、曬干,并拖到糧站里賣了500元錢。寧仁見村長家的麥子錢太少,又往里湊了1000元。寧仁拿著一把票子找到村長的老婆,說:“村長日夜為村里操勞,麥子爛在地里也沒工夫收。我有空,幫忙收了,賣了。這是麥子錢,您先清點一下,等村長回來了,您告訴村長一聲?!?/p>
村長的老婆接過寧仁手中的錢,數(shù)了數(shù),不多不少,一千五。她數(shù)完錢,又是一驚。村長老婆把那錢裝進她的坤包里后,接著又咒罵閔農(nóng)和田山黑良心:他們賠給她家的麥子只賣了1250塊錢,比寧仁送來的錢整整少250元。
村長的老婆決定去找閔農(nóng)和田山兩家討要她那“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