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汝琛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愿望,而賀山的愿望是下雨,且雨越大越好,最好能把處在低洼地段的校門淹沒一半,讓人出不去又進不來。
好久沒有降水了,海洋的水汽在這個季節(jié)異常孱弱,還沒飄到目的地,就被干燥狂熱的風(fēng)冷漠地吞噬了。這兒的人幾乎都盼著下雨,卻沒有一個人像賀山一樣,懷抱著一種報復(fù)的情感。
賀山渴望下雨,一場驚天動地的洗刷萬物的雨。他時時刻刻都抱著這樣的心思,以至于我敢說再不下雨,他就要生病了。
賀山看了看窗外,天格外陰沉,灰蒙蒙的,像蒙著層黑紗,不似往常日頭毒辣。終于要下雨了,賀山想。他抬頭望著前面那個秀氣挺拔的背影,她今天又戴了嶄新的蝴蝶結(jié),桌上放著一罐剔透的進口糖果。你無法再囂張了,賀山想著。
下雨吧,快下雨吧。
等校門被大雨淹沒,校門口積起水,變成污濁的泥潭,其他同學(xué)就收不到新衣裳、時髦小玩意兒,校門口就沒有锃亮的高檔小轎車出現(xiàn)。賀山就不用把父親帶到偏僻的角落,絞盡腦汁把上不得臺面的咸菜、烙餅、縫補好的粗布衣服藏在寢室里了。
這令賀山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情舒暢,比任何一次考試成績都讓他快活。整整一個上午,賀山都滿懷欣喜,上課回答問題時都語調(diào)輕快上揚。同桌詫異地看著滿臉笑意的他,問道:“賀山,你怎么了?”
等賀山吃過午飯,太陽卻從重重云靄中擠了出來,天也藍了些,這樣看來哪兒還有下雨的跡象?
賀山盯著一片掛在枝頭的蜷縮起來的樹葉,像盯著天庭掌水的雨神,他感到一種被戲弄的窘迫、一種希望落空的憤恨。他把上揚的嘴角狠狠地扯下來,強迫自己再也不去看窗外變幻的天氣。
下雨吧,快下雨吧。
下午的課賀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班主任一到教室,就看見賀山坐在那兒,眉頭緊鎖,像下一秒就要倒下。
“賀山,你怎么了?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班主任說,“我看下午應(yīng)該要下雨了,現(xiàn)在悶得慌,你身體不舒服可以先回寢室?!?/p>
賀山抬起頭來看著班主任,說:“真的要下雨了嗎?真的要下雨了嗎?”
班主任后來說的什么他沒聽見,只渾渾噩噩地離開了教室。還沒走出教學(xué)樓,他便看見地上出現(xiàn)了銅錢大小的雨點兒。下雨了?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遠處的樹癲狂地搖擺著冠子,風(fēng)一下把賀山的上衣吹得鼓起來了。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用瓢潑大雨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雨滴像不要命似的往下墜,墜,打在地上、屋頂上,噼里啪啦地響著。雷吼著,樹冠癲狂地搖擺著,簡直快攔腰折斷了。大量的雨水在地上肆意橫流,把那些干裂了好久的土地悉數(shù)填飽,更多無處可去的匯到墻腳,變成一團團小水洼。
賀山被這風(fēng)這雨釘在了原地,他有點兒想哭,又有點兒想笑。他想要抬起腳沖進這久盼的大雨里。
“啪”的一聲,一片瓦從高處被吹落下來,霎時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家的房子,能受得住這場迅疾的暴雨嗎?家所在的山區(qū)會不會出現(xiàn)泥石流?家里的莊稼怎么樣?父母和弟弟妹妹還好嗎?
披著油布的校工從雨幕深處跑來,看到站著不動的賀山,吃驚地問:“小伙子,怎么站在這里?快回教室吧,校門被淹了,好多家長被困在那里,還有幾輛小轎車都進水了?!?/p>
見賀山不應(yīng)答,校工接著問:“你在等家長嗎?”
“不是。”賀山說。說完他發(fā)覺,全身發(fā)冷,后背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