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捏著手上的紙錢團,很緊很緊,額頭上出了豆大汗珠,目光呆滯,嘴里不停念叨著:“怎么是假錢,怎么會是假的....”
老趙的這張百元假幣實在太假了,假得讓人想罵制假分子的專業(yè)態(tài)度。鄰居李大嬸一眼就瞧出了端倪,“這左下邊的數(shù)字平放立起來都是一個顏色,連固定的人像水印都是模糊不清還沒有立體感的.....你收廢品的時候精明,怎么收錢的時候不用一點心?”李大嬸質(zhì)問道。老趙聽著,愣著,臉紅著,又沉默著.....
老趙還清楚地記得,這張假幣是一個中年男人在魚市口付給他的。昨天中午下著小雨,中年男子約了他在魚市口搬油漆下貨,老趙怕遲到耽誤賺錢,做好午飯都沒有吃完,便穿著雨靴挑著扁擔(dān)從卡車上將57箱油漆桶運到裝潢城的三樓,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走了29趟。最后結(jié)賬的時候男子說急著去給下家送貨,塞給他一張百元大鈔,讓他快點找。也許是累得虛脫加上左腿發(fā)麻的緣故,忠實的老趙沒有像往常一樣點驗真假便將錢插進(jìn)了口袋,還找了錢給男子?;貋砗笏虐l(fā)現(xiàn)口袋的里的錢已然成了“定時炸彈”。
30塊錢的工錢,出了一身汗,再搭上了70塊的真錢,老趙氣得有點神志不清。他又開始感慨上天對他的不公:自己的老家在H市幾百公里之外的敦樸村。18年前,28歲的他和小他8歲的妻子生下女兒秀麗后便雙雙外出打工,長期聚少離多,不知何時另一個男人走進(jìn)妻子的打工生活。14年前,他屈辱的眼淚終究沒能留住去意堅決的妻子,法庭的一紙判決讓他變成了前夫,那一年秀麗才學(xué)會走路....10年前他帶著秀麗來到H市討生活,從開始的建筑小工,再到后來一場建筑事故引起的腿傷,直至如今轉(zhuǎn)行收廢品,他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可他不愿多想,也不太會抱怨,因為他知道“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疤不會再繼續(xù)流血了”。
可如今,上天好似又把這道痂給撕裂了。就在前天,他才將辛辛苦苦攢了一個月的800塊寄給在寄宿學(xué)校讀書的秀麗,自己身上只留了不到一百,這些碎錢便是支撐他這一個月日常生活的“最后稻草”??涩F(xiàn)在什么都沒了,他的頭腦里很亂,每次一想起這件事,就如同重重的腳步踹在他的心坎上,讓他疼得無法呼吸,他腦海里依稀想起李大嬸說過的 “這個假錢想用出去必須天黑,要三五個人一起去吃飯,還要是熟人....”他拍了拍腦袋,告訴自己不能做出如此缺德的事情。可這儼然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一樁心事。
3天后的老趙身上只剩下這張假幣了。也正是這天,他開始準(zhǔn)備了結(jié)這樁心事。一大早他便拖著這幾天收集來的空瓶廢料來到廢品回收總站。大興路頭的回收站很安靜,老板娘剛剛趕走了幾個在空瓶里灌水想多秤的拾荒老頭,正坐在臺子上生悶氣。老趙把東西放在秤上,老板娘稀稀拉拉地一稱,共39.7元。因為老趙在她這兒信用值高的緣故,她給老趙算了整40元,掏給了老趙一百。這是老趙苦苦等待的機會,趁著老板娘接電話的功夫,他將手中的真鈔與口袋里的假鈔來了個“貍貓換太子”。待老板娘接完電話,他開始假裝犯迷糊“要找你多少錢來著?我...我忘記了?!?/p>
“60塊啊,老趙最近記憶力不行了啊?!崩习迥锊荒蜔┝恕?/p>
“咦?我...我看你這給我的錢怎么不像是真錢?”
“怎么可能?你給我看看?!崩习迥锝舆^錢,來回端詳了一番。
“這張不是我給你的錢,我從抽屜里拿出來的錢都是新的,你這張皺巴巴的,絕對不是我的錢?!崩习迥锏难凵裾宫F(xiàn)出射人心扉的鋒銳。
“興許是你打牌的時候(收到的假錢)?!崩馅w支支吾吾起來。
“怎么可能?天地良心,我抽屜里都是昨天去銀行換的新整錢,給你的絕對是真錢。真錢立起來看這里是黑色,平放著看這里是軍綠色,我怎么可能有這樣的假錢立起來平放著看顏色一樣的,絕對沒有可能..”老板娘指著假幣左下角的數(shù)字對老趙近似咆哮道。
“........”
大概是樸實的老趙很少說謊的緣故,他開始蒙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實施起來卻很慌亂。他手足無措,他在刻意躲避老板娘匕首般的眼神,他只想快點把手里的錢遞回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回收站。
可已為時已晚了,暴躁的老板娘將假幣一撕兩半,拽著老趙就往大興派出所走。一路上老趙就像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一聲不吭,臉頰紅得發(fā)燙,低著頭想要承認(rèn)錯誤,可解釋的話卡在喉嚨里怎么都出不了口。
大興派出所的女民警小張接待了他們,她聽完老板娘來勢急遽而猛烈的控告后,再看著低頭不語的老趙,心里差不多明白了十有八九。
“人贓俱獲,現(xiàn)在就看你們公安怎么處置了。”老板娘將撕成兩半的假幣遞給張警官,依舊亮出一副要把老趙撕咬成渣的眼神。
“大爺,您有什么困難可以跟我們說,以后可不能拿著假錢去做買賣了.....”張警官看出了老趙的窘迫與不易,沒有繼續(xù)追問假幣的出處,也沒有關(guān)于誠實和奸詐的道德標(biāo)榜。
老趙不語,他捂著口袋里發(fā)燙的真鈔,臉憋得通紅,皺紋溝壑里黏雜著的水珠已分不清是虛汗還是淚水了。
最終,張警官自掏腰包給了老板娘60元,事情就此平息。
老趙從大興派出所出來的那一刻,捫著自己的左胸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了很久,他絞盡腦汁給假鈔換主人的心事今天如愿了卻了,可是他沒有半點喜悅。此刻的他似乎被一樁更大的心事壓制住了,快喘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