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講述自己的少年時光,我翻開了詩人巴勃羅·聶魯達的自傳,想從詩人的話語中找到講述自己故事的方式,發(fā)現(xiàn)自己的故事太過簡單,甚至都夠不上“故事”的名義。我已經太久沒有寫作了,我的工作是研究別人的作品:那些作家寫了什么、怎么寫的、為什么要這么寫,是我所關心的,卻越來越少地自己去寫。
我曾經有過一條通向“寫作”的路,那是屬于我的“未選擇的道路”?,F(xiàn)在是我講述那些沖動的實踐的時候了。
我的童年和書似乎不怎么“有緣分”,我出生在一個沒有讀書人的家庭,爺爺曾經是農民,爸爸則因為家里負擔不起學費而輟了學。有一段時間我會感慨自己的童年太過貧乏,“積淀不足”使我通向寫作的道路變得漫長。童年的我,學習只限于課堂,書只有那些每學期開學發(fā)下來的課本,而寫作只是一種必要的練習和測驗。
直到有一天,我考試時寫出的一篇作文得到了老師的贊賞,似乎暗示了自己有著這方面的天賦。在畢業(yè)時節(jié)的同學錄上,我一次次把“成為作家”填在了“我的夢想”那一欄。當然,我開始摸索寫作的門路時,“成為作家”更像是一個遙遠的呼喚,我找不到北。我只知道一次次地從那些作文輔導書上學習千奇百怪的寫作技巧,就像逛菜市場一樣,琳瑯滿目的商品讓我眼睛發(fā)亮。我默讀那些華麗詞句編織的范文,一次次地從別人的故事中尋找題材,而我也一次次從老師的贊賞中找到我有天賦的證明。
想起來也有點意思,因為我們家太久沒有“能讀書的人”出現(xiàn)了。當我的初中學校開辦自己的文學社團的時候,我的文章不小心獲得了成功:被印在第一期的刊物上。于是長輩們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我的某種才能,開始不斷地宣傳他們的兒子、孫子、侄子、表弟,有著不一般的才情。而那一期的報紙被我媽媽拿到了店鋪里展示,那些溢美之詞和那些半通不通的排比句相映成趣。十分詭異地,那個小小少年心中堅定了自己的夢想。
可我慢慢就不喜歡那樣的寫作方式了。就像煉金術一樣吧,我放進所有的原料,不停地改變那些配置的比例,不停攪拌,直到有一天我厭倦了制造那些我不可名狀的怪物。后來才知道有人用“八寶樓臺”形容過這樣一種堆砌辭藻的寫作。
我嘗試著把寫作降到很低的位置。很多年里,我把寫作和“表達自己”這樣一個目的結合了起來,以至于我寫了很多的日記、周記和信件,以至于當我坐在考場上,面對試卷上的作文題的時候,我想的是怎樣把自己的故事安放在那樣一個題目下。我不厭其煩地記錄我的日常生活,回憶我小小生命中的“經歷”,讓那些往事在某一瞬間重新占據(jù)我的生命。當然,我也嘗試著去描寫自己的思緒,后來才知道法國有個大作家也喜歡這么做,他曾經花了很多的筆墨去描寫吃一塊小蛋糕過程中的思緒。
中學時期的我最喜歡寫一個作文題,是關于“我的夢想”。似乎我最明確的問題是關于我的夢想。有一回,我在試卷上寫了一篇關于十年后的我,寫作套路自然是十年后的我實現(xiàn)了人生的夢想,回到自己的母校和老師同學相聚,講述自己十年里的奮斗時光,最終如何克服困難成為一名作家。當我離開學校的時候,我依然帶著這個夢想前行。
那樣一個作家夢是有非常具體的內涵的。比如我會希望通過寫作,直接或含蓄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去講述自己的生活,讓身邊的朋友一起分享,讓那些不在身邊的人聽到我的內心世界。這也養(yǎng)成了我的趣味吧,后來我讀了越來越多的書,而傳記則是我的偏愛。
這樣看來,我還是有過那樣一個“追憶似水年華”的偉大夢想的。只可惜在“似水年華”中我放棄了那樣一種記錄和追憶的工作。在這樣一個夜晚,我重新開啟那樣一個世界,隨即又毫不猶豫地關上那扇門。
作家小檔案
林佳信,廣東人,1990年生。寫過詩,做過記者,現(xiàn)為上海大學文藝學在讀博士生。
寄語:不管你喜不喜歡文學,好好生活,同時關心世界。
推薦的書:巴勃羅·聶魯達《我坦言我曾歷盡滄桑》,南海出版公司。聶魯達是一個工人的兒子,卻依然成為了一位偉大的抒情詩人和政治抒情詩人。這本書是他的個人自傳。他的筆下有他個人生命的探索,有他對拉丁美洲人民的關注,有他對政治的思考。文筆特別優(yōu)美,翻卷書頁還能觸摸到歷史的厚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