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申
記得上小學時,語文書上有一篇《王冕畫荷》的小文,寫的是古時一個叫王冕的孩子,因家貧不能再讀書,給隔壁的秦老家放牛。王冕聰慧,畫池塘里的荷花,只個把月,就畫得活靈活現(xiàn),很多人爭相購買,由此也改變了家境。
當時,很想知道王冕是哪個朝代的人,在他身上還發(fā)生了哪些故事,但遺憾的是,老師并沒有講這篇課文。我閱讀完課文,就像遠觀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幽靜青山,水邊古柳,牧童短笛,霧里炊煙。細細品味,有幾處打動人的文字:母親送王冕去秦老家放牛,“替他理理衣服,口里說道:‘你在此須小心,休惹人說不是。早出晚歸,免我懸望。王冕應諾,母親含著兩眼眼淚去了?!薄盎蛴銮丶抑笮╇玺~、臘肉給他吃,他便拿塊荷葉包了來家,遞與母親。”
當時語文課本里多是充滿激情的文字,這篇小文的風格顯出了別樣,我卻從中有了不少收獲:對日常生活的描述,原來還可以有這么一種半文半白的語言。精練簡潔,耐人咀嚼。多年后,我的小說乃至散文隨筆語言,都明顯地留有這種痕跡。
后來,我又讀到《儒林外史》,才看第一回便不由得擊掌,原來出處就在這里:《說楔子敷陳大義,借名流隱括全文》,整整一回,吳敬梓不惜筆墨,單就講一個王冕,從小講起,直至老去。慢慢讀來,便知王冕乃元末浙江諸暨縣人,七歲喪父,母親做些針線為活。王冕念書三個年頭后,就輟學給人家放牛了。
書中著重描寫的是,王冕畫畫出名后,幾次拒絕官府的邀請,頭一次是縣里頭役翟買辦,拿著縣令的帖子約王冕過去。王冕笑道:“卻是起動頭翁,上覆縣主老爺,說王冕乃一介農(nóng)夫,不敢求見。這尊帖也不敢領?!钡再I辦變了臉道:“老爺將帖請人,誰敢不去!”王冕道:“頭翁,你有所不知。假如我為了事,老爺拿票子傳我,我怎敢不去!如今將帖來請,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不愿去,老爺也可以相諒。”
二是縣令親自坐著轎子來鄉(xiāng)下,到了王冕家門口,只見七八間草屋,一扇白板門緊緊關著。翟買辦搶上幾步,忙去敲門。敲了一會兒,里面一個婆婆拄著拐杖出來說道:“不在家了。從清早牽牛出去飲水,尚未回來?!钡再I辦道:“老爺親自在這里傳你家兒子說話,怎的慢條斯理!快快說在哪里,我好去傳!”婆婆道:“其實不在家了,不知在哪里。”說畢,關門進去了。弄得縣令十分懊惱,悻悻而去。其實王冕并未走遠,回來商量了,索性外出遠遠躲避。
三是天下大亂大治,有新朝廷遣一員官,捧著詔書,帶領許多人,將著彩緞表里,來到秦老門首問道:“王冕先生就在這莊上么?而今皇恩授他咨議參軍之職,下官特地捧詔而來?!鼻乩系溃骸八m是這里人,只是久矣不知去向了?!蹦枪汆祰@了一回,捧詔回旨去了。后王冕隱居在會稽山中,得病去世,葬于會稽山下。世人說起王冕,都稱他王參軍,究竟王冕何曾做過一日官!
當然,這些都是吳敬梓藝術加工后的小說文字,真實的王冕大概與此會有些不同。然王冕鄙視權貴,遠離官場,隱居山林,這個人生筋骨是沒錯的,這也是在“千里做官為吃穿”的年代里很難能可貴的,故王冕的詩《墨梅》一直為后人喜愛:“吾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
我初讀語文課本,以為王冕必是最善畫荷,后來才知道,王冕一生愛好梅花,種梅、詠梅、畫梅。他字元章,號煮石山農(nóng),亦號“梅花屋主”。
選自《中國文化報》